这边, 喻轻妩抱着梨花木盒,踏出了将军府。
在府门候守的侍卫都认得她, 故而没有阻拦, 欠身行礼后便任她离开了。
眼下夜很深了,她特意过来一趟, 径直去寻了云姒后, 也没多逗留。
侍女已在一里外备好了马车送她回四方馆,喻轻妩出府后还未走多远,便撞见一人银白战袍, 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背影深陷黑夜间。
她倏而顿步, 微微讶异他在此处,竟没在书房看兵书。
听见动静, 云迟侧过半个身子,望了眼她,静默片刻后才慢慢走到她面前, 站定。
“她都知道了?”
隔着如许夜色, 缓缓抬眸, 喻轻妩落落大方一笑:“是啊,我回北凉后, 还得麻烦云将军多照顾我妹妹。”
云迟没有说话。
四下一片沉寂, 喻轻妩默了默,淡淡笑着,看来是她多话了, 姒儿亦是他的妹妹,他自然会照顾好她。
她正要开口说话,先听云迟沉声道:“你当初入校场袭击墨玄骑,引我带你归府,只是为了确认姒儿的身世?”
是要翻旧账了吗?
喻轻妩眼眸微动,坦然道:“是。”
掩在暗处的神情看不出情绪,云迟略一沉默,又道:“后来呢?”
她端详他脸色,潜静的面容转出一笑,语气似真似假:“只是在你府中住上几日,云将军怎就这般斤斤计较呀?”
云迟一瞬哑然,动了动唇,却是无言相对。
“这么晚了,不打扰云将军,我先告辞了。”
喻轻妩颔首示意,方迈开脚步,默不作声的那人开了口。
“这么晚了,不如留在府上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云迟话语不动声色,相较从前少了分冷冽,但却是心思难辨,喻轻妩眼神掠过一丝动容,而后淡笑道:“不了,多谢云将军好意。”
说罢,她便越过了他,径直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云迟眼窝深邃,望着她愈行愈远的暗红背影,凝起眉头,刚踏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侍卫急切的呼唤。
“将军!属下在别院外听见云姑娘的尖叫声,但不敢冒然闯入,请将军明示……”
云迟脸色骤变:“请示?万一真有事还耽搁这功夫!”话落,他冷怒转身,大步走向府邸。
*
雾朦朦的云,半遮着月。
小庭幽院里,轻纱紫裳和墨色软袍交缠着,他们相拥而立,没有太多的言语,只安静感受彼此最真实的温度。
他的心跳,如斯沉稳,良久,云姒习惯性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下巴从她发顶轻轻移开,齐璟低下头去,温言轻语:“站累了?”
云姒乖顺笑着,摇摇头,和他在一处,便算是站一宿,她也不会觉得累的。
怀里的小姑娘仰面看着他,那剪水双瞳明澈澄静,左眼尾冰莲流光,衬得她容颜尤为娇艳。
她来了云府,自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但他没多问,只弯着唇,手指陷入她细密的墨发,温柔梳着。
他夜半三更出了皇宫,探入将军府,显然不是明着来的。
云姒轻扯着他的衣襟,放低了声音:“我们偷偷在这儿……被发现了怎么办?”
若按照俗礼,姑娘家出嫁前,是不好与未来夫君见面的。
那人却是不以为然,缓缓撩弄她的发,流连上来,又抚摸到她的耳垂,“就让他们发现朕和你在此处偷欢,又如何?”
他又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了。
因他那毫不含蓄的偷欢二字,云姒双颊微泛了红,眸光轻漾:“是没人敢说你什么,但这样有失礼节,会冲淡喜气,不吉利。”
他笑笑,俯身和她平视,温热的呼吸淌过她的脸,“你想我走吗?”
云姒坠入他深隽的瞳眸,轻轻咬了下唇,自然是不想的,她也很诚实地摇了头。
她很乖静,他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那我不走,就这样陪着你,好不好?”
他从来都纵容着她,便连那些纷扰的世俗,都许她不必理会的恣意。
借着缥缈月色,云姒静看他眸中清辉,心里顿时无边清净,她轻快“嗯”了声。
想到什么,她垂敛眼睫,手里搓玩他的衣襟,支吾了好半晌,才含羞低喃道:“……你什么来下聘呀?”
齐璟勾起她柔皙的下巴,指腹温柔摩挲,凑近她几许,嗓音低哑带笑:“着急了?”
他暧昧轻挑,故意挑逗她,云姒面上一热,瞟开目光不答。
他眼底尽是眷溺,低了头,在她柔软的唇瓣印上一吻,而后深深凝着她:“明日就来,嗯?”
云姒看了眼那张俊然的脸,抿唇而笑,心中羞赧,又有些蠢蠢欲动,她伸手绕上他的脖颈,主动将红唇送上。
他轻笑,收揽她细软的腰肢,低头回吻。
云雾与月光朦朦胧胧,荡漾着迷离,就如那一弯清月下,墨袍遮敛紫裳,两人纵情地缠绵拥吻,温柔如水,动人心肠。
就在这温情难休之际,一道人影突然越过虚掩的院门,推门闪身而入,身后还跟了几人。
“姒儿!”
云迟一进别院,院中那对纠缠的身影骤然入目,他蓦地震惊,一瞬后立刻回身将身后的侍卫全都赶走了。
云姒更是吓了一跳,方才那人还埋在她侧颈舔舐吮咬,都被人瞧见了,她瞬间面红耳赤,难为情地将整张脸都掩到他的衣衫里。
待提灯引路的奴仆和侍卫都退下了,云迟合上院门,回身过去。
看了眼那犹如偷.情的两人,云迟错愕半晌,悬着心算是放了下来。
他哑然失笑:“将军府的侍卫看来得整顿整顿了。”
这人就这么平白潜进他妹妹的别院,夜巡的侍卫竟无一丝察觉。
齐璟裹着云姒娇小的身躯,将她掩在怀中,斜晲了眼云迟,低沉深长道:“你可以走了。”
这语气,漠然无情,显然是在谴责他来得不是时候。
云迟叹笑,分开不过半日,就这般煎熬难忍,他们相识二十年,他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不过想想,这倒也不失为一件令他安心的好事。
此时已是子时夜半,云迟略一思忖后道:“你难不成要在这留宿?”
见他从容淡然,毫无要离开的意思,云迟便明白了,他剑眉淡挑:“君越,你是不是忘了明日有早朝?”
齐璟回视,他来时哪有想这么多,噩梦一醒,他只想立刻奔到她身边。
正想说什么,他察觉到怀中的姑娘身子突然一僵,齐璟方有所意识,果然见她倏地抬起头来,愣愣问了句:“什么?”
齐璟顿了一顿,满含深味地低咳了声。
云姒怔愣,追着云迟问:“哥哥,你刚才叫的是什么?”
她忽然正经肃容,云迟没注意到那人暗示的眼神,若无其事道:“君越,他的表字,你从前不是还问过?”
“……”
他的表字是君越,他的生母生于江南傅府,那……
云姒回眸,盯他的眼神多了分探询的意味,齐璟竟略有一丝紧张,眸光难得心虚地飘忽了开,没去同她对视。
云雾慢慢退散,明月清光如雪,令这深幽的夜幕渐渐明透了起来。
*
翌日。
早朝结束,云迟先行归府,其余朝臣并未离开,而是移步御乾宫正殿,因为接下来有更为重要的事。
御乾宫正殿。
齐璟御上高坐,他今日所穿玄袍,云龙精绣暗纹金边,比之以往华贵庄肃。
他晨时已亲手拟好立后诏书和圣旨,此刻,宣制官手捧诏书,站于东侧丹陛之上,高声宣读。
授命下聘的正副二使,即刻便启程前往了大将军府。
京都城内,从皇宫出来的车马行队浩浩荡荡,最前面是仪仗队和鼓乐队,一路锣鼓喧天。
城中百姓循声皆挤在侧路旁围观,一探听才知,原来是皇帝陛下要娶云将军的妹妹为妻,这护送聘礼的车队竟是一眼望不到头,于是都开始艳羡云姑娘的好命,或许,现在该称玉鸾公主。
待车马队伍到来,大将军府所有人都出来相迎,随后,红喜锦箱,描金奁匣,摆满了正堂。
正副二使手捧奉节和奉诏,朗声宣念,云姒亦是盛装打扮,端站在云迟身边默默听着。
今天宫里会来人,大清早阿七就开始为她描眉梳妆,拉了她到正堂来,现在她人虽站在这儿,但心里还是扭捏的,毕竟昨夜得知了那事,那么突然。
云姒是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是同一人,她现在心情不畅,倒也不是生气他瞒着……
正副二使还在宣诏,当诏书念到最后,清点聘礼时,云姒一下错愕了,那时她才知道,除却这堂内许多东西外,那人还将九座城池和千里沃土,作为她北凉二公主的聘礼。
垂敛的墨睫微微一动,云姒内心错综复杂。
一切交接完毕,正使合上诏书,拱拱手笑道:“玉鸾公主嫁入齐国,实乃我朝之幸啊,也要恭喜云将军了!”
云迟含笑,回言两句致意。
立后诏书需带回宫中,待大婚之日昭告天下,但赐封圣旨是要现在交到云姒手中的,正使双手奉上圣旨,毕恭毕敬道:“请玉鸾公主接旨吧。”
云姒听见了,但她半晌没有动作。
云迟偏过头,低唤她一声:“姒儿?”
交握在身前的手动了动,想要去接,却又僵着情绪伸不出手,宫里府里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云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紧张,蓦然转身跑开了。
她跑得快,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留下的人皆惊诧不已,尤其是那奉命前来的正副二使。
正使双手端在那儿不上不下:“云将军,这……”
云迟极快反应过来,接过圣旨,揖手道:“有劳了,二位回去复命便可。”
说罢,他便追了出去。
副使凑过去悄声耳语:“玉鸾公主不接旨,这婚……是要退了?”
正使也怔住了,想了想道:“哪能抗旨啊,云将军这不是代接了,走吧走吧。”
……
这边,云姒步调极快,一路走回别院,进了院落她才终于顿足,转过身去。
云迟一直跟在她身后,轻轻一叹,走到她面前:“昨夜直接将他赶走,现在还没解气?”
云姒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你要相信,他不是有意要瞒你,”云迟温声道,拍了拍她的头:“姒儿,朝中到处都暗藏锋芒,他身居高位,有他的责任,成王败寇,他没太早告诉你,只是怕自己败了护不住你,还不如少留你些念想。”
云姒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隐瞒,哥哥话里的意思,她是懂的,也理解。
她低低呢喃:“我没生气……”
云迟一向了解她,但女儿家的情思,他眼下也琢磨不透了,虽说话是他说漏的,但他哪里知道,那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她,当初却又将自己的表字告诉了人家。
云迟瞧了她一眼:“那为何连圣旨都不接,真不想嫁他了?”
当然不是,云姒咬咬唇:“我……”
见她这表情,云迟举了举手中的绢帛,隐笑促狭道:“你若不想嫁,那哥哥现在就将圣旨送回去了。”
他作势要走,云姒一慌,蓦地伸手夺走,嗔怪道:“我没说……”随后她逃离般往房间走:“我回屋里歇着了!”
云迟站在原地,笑了笑,扬声道:“我让阿七给你送些吃食来。”
“午时再来!”云姒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她没生气,云迟便也放心离开了。
*
日光明晰,透过窗牖斜洒在软塌。
云姒倚坐榻间,将圣旨在案几上铺展开来,金光暖细灿然,跳跃在绢帛的墨痕上,那人的笔迹,行云流水,清雅韵致,仿若字里行间都蕴极柔情。
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嘴角不自觉绽出一丝弧度。
许是阳光过分舒暖,云姒不知不觉便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得香,“咚咚咚”,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将她生生从梦里拉扯了回来。
云姒迷迷糊糊直起身子,想着也许是阿七送吃食来了,她也想吹风清醒清醒,于是起身走过去。
她打着呵欠,将门推开,什么都没看清,眼前人影一晃。
下一刻,“嘭”得一声,门一瞬又被关上了。
云姒猛地一激灵,还来不及反应,人已被他抵在了门上。
男人欺身禁锢着她,呼吸炽热,不由分说低头去含她的唇,他的吻狂热张扬,好似山间的野兽捕捉到了自己的猎物,久久不休。
双手被他扣住按在门上,云姒只能承受他热烈的亲吮,气息被肆意掠夺,意识薄弱,她不由溢出细细碎碎的甜腻嘤咛。
终于,他放开了她,云姒神智涣散,迷蒙着双眸,还未喘上两口气,人却被他抱了起来,一路走向内室。
她此刻浑身无力,任由那人将自己放到了床上。
云姒整个人都陷入了那绸软锦被,下一刻,他便倾身压了上来。
抬手一挥,锦帐飘然垂落,将交缠的两道人影遮蔽在了柔媚轻帐下。
他从一进来便什么话都没说,只狠狠地欺负她,从双唇含吮到耳垂,复又恣意流连,愈渐张狂起来。
云姒亦是什么都没说,只起初受了下惊,虽然他有点凶,动作也不温柔,甚至捏得她有点疼,但她还是极为温顺地配合。
烟紫色锦裙被撩到了腰畔,最后一步,齐璟埋到她耳畔,用力一咬。
她吃痛蹙眉,便听他呼吸粗重,哑着声狠狠道:“还退不退婚了?”
分明是他隐瞒在先,她还没生气呢,他倒是怒意先上来了,云姒一委屈,低低吟出了几丝哭腔。
娇软的啜泣仿若潺潺冰泉,一下就浇灭了他心头的火焰,齐璟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控制住情绪。
先前在寝殿,听回来复命的正副使说起她当场离开的事,他几乎是疯了。
稳住了心绪,齐璟抱紧她,揉着她的头轻哄:“姒儿乖,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语调间透着紧张,似乎还有些许害怕,她从未见他如此过,当下心一软,用那细若蚊呐的声音道:“我……不生气……”
她说得很轻,混着眼泪有些含糊,但他还是听清了。
齐璟唇边总算蔓延出笑痕,轮廓深邃的眉眼浮现释然,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那日在步澜宫,我是要告诉你的,可你说讨厌我。”
闻言,怔愣好一会儿,云姒终于明白过来,略一停顿,她突然低低笑出了声。
齐璟垂眸睨她,嗓音低沉:“还笑。”
云姒吸了吸鼻子,微湿的羽睫扬起,温热的唇畔细细绵绵地去亲他的嘴角,吐气如兰。
她轻轻的:“我喜欢你的。”
感觉到那人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收拢了些,动情泛滥心头,云姒伏到他身上,探出指腹,拨弄他的眉梢,描绘他的眉眼。
她声音甜糯,缓缓道:“愿天赐百年,长相思,长相忆,灯影泛舟觅安宁。”
他瞳心温情愈显炽烈,扣紧她的腰:“百年怎么够,和你一起,生生世世也不嫌多。”
云姒渲开清潋的笑,让他想起三年前梨花月影下,少女冲他那一笑,绝尘清亮,仿佛漫天星月都揉碎在她眼底。
他嗓音都透哑了,抵上她的额头:“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男人身躯滚烫的温度透过半褪的衣衫传递而来,云姒眼睫一颤,后怕了,推推他:“你轻一点,我疼……”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话,有多勾人。
锦帐飘曳,床榻上衣裳乱散,香汗淋漓,暖热扑面,旖旎的春光轻拢而来,蕴衬着那越来越急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