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一瞬面若霞飞, 作势打了他一下,低低嗔怪:“你怎么……也不避一避!”
她绯红了脸, 那人却是搂着她, 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避什么,朕是皇帝。”
出于窘迫, 云姒轻瞪他一眼:“皇帝怎么了!”
她在他面前这般胆大妄为, 是愈发恃宠而骄了,齐璟起身越过,走到在躺椅前, 拿走她铺在裙摆上的小画册丢到一边。
云姒抬眸仰望他, 还未做出反应, 眼前一暗,他高大的身躯倾身而下, 手往她胳膊下一探,另一只臂膀勾了她的双腿。
他稍稍一用力,将她从躺椅上横抱起来, 反身自己坐了上去, 然后放了她到自己腿上, 禁锢在怀中。
云姒惊呼,挣扎着小声道:“你干嘛呀……”
齐璟扣住那双在他胸膛上推弄的柔荑, 挑出一缕笑痕:“偏就要让人都瞧见, 朕独独宠你,与你如胶似漆。”
清光曼影下,他笑容迷人含情, 望她的俊眸敛尽万千风华,那霸道的温柔和宠溺,只一瞬,便令她迷陷其中。
刹那恍惚后,云姒轻轻咬唇:“你没个正经!”
齐璟笑看她半羞半恼的神情,收拢双臂将她抱紧,“年华易逝,光景不待,要朕费这正经的功夫给谁看?”
他的话语温情且暧昧,云姒脸蛋愈发红了几分,心中又是触动又是羞窘,当下柔弱无骨地捶了他一下,嘴里喃喃娇嗔了句什么。
陛下任由云御侍胡作非为,又要将人欺负,旁侧侍候的宫婢们皆埋下脑袋,低头偷偷抿笑,她们自然是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了。
云姒知他不爱甜食,这会儿偏是从盘中取了块酥糕喂到他嘴边,故意为难他。
齐璟靠着椅背,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笑了笑,张开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酥糕。
他明明厌极了甜腻,却是顺着她,什么都没说,云姒突然一心疼,舍不得他忍咽,于是自己将手中剩下的吃了。
齐璟轻轻扬唇,指腹揩了揩她嘴角的酥碎。
两人就这么惬意拥在躺椅里缠闹了会儿。
待时辰差不多了,齐璟在她侧腰摩挲着,含笑缓声:“有什么想带的,叫人收拾一下,再过会儿,云迟便要来接你去将军府了。”云姒编玩他发的手一顿,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秀眉轻拢:“为什么要我走?你……不要我了吗?”
见她顷刻间红了眼睛,忽然委屈起来,齐璟哑然一瞬,而后失笑,揉抚着她的发,“你不去将军府待嫁,朕如何来娶?”
闻言,云姒又怔愣住了,讷讷望着他,不敢置信的眸中又透了丝丝期待。
齐璟将她在怀中揽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发上,柔声道:“婚期定在四月初七,嫁娶六礼,册后仪典,得按着规矩来,你姑且在将军府住上半月,要乖乖的,别让我担心,嗯?”
他温柔细语,如泉水流淌,纵横心间,低缓的嗓音又似暗魅流光,勾得她怦然荡漾。
云姒羽睫微微一颤,双唇动了动,良久才扬眸,道出两字:“当真?”
四目交织相视,齐璟低声轻笑:“朕何曾骗过你。”
终于,一抹娇色染蕴清眸,云姒渲开笑颜,含着淡淡的羞意轻垂眼帘,温软道:“好,那我等你来。”
春光如流莹,携了岁月朝暮缭绕在他们之间。
*
马车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其实将军府什么都不缺,云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娘亲留下的梨花木盒,她只带了那幅他亲手作的画,还有他镌刻赠予她的紫晶簪,那指环和暖玉则是被她戴在了脖颈上。
马车华贵宽敞,云迟站在边上,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两人百般眷恋,不舍分不开,等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也就半月罢了,又非诀别,怎就这般难舍难分?”
哥哥突然过来一句隐笑调侃,云姒吓了一跳,立马松开扯着那人衣袖的手,退后一步规规矩矩站好。
齐璟倒是淡然自若,只是眷念留恋的气氛被骤然打破,颇为不爽,他斜睨了云迟一眼,随后安抚般拍了拍云姒的脑袋:“去吧。”
云姒听话点了点头,跟随云迟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她拂开帘缦,伏在窗牖边,探出头去看他,齐璟亦是在原地目送她,久久未离开。
四目纠缠,马车渐行渐远,直到那人远得望不见了,云姒才安安分分回首坐好。
云迟坐在她对面,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好整以暇笑道:“从前来了我府上就不肯走,现在有了心上人,反倒嫌弃起哥哥来了?”
这话说得云姒欲恼无从:“哪有!”
云迟望着她,笑意凝在唇畔,忽而轻轻一叹:“姒儿长大了,就要嫁为人.妻,不再是三天两头偷藏我兵书的小女孩了。”
听罢他深远的话语,云姒倏有感触,静默片刻,她挪过去,挨着他坐。
云姒清颜一绽:“嫁人了又怎样,你不是说过,哥哥永远都是哥哥,天塌下来了都有哥哥护着吗?”
安静凝着那张娇俏的笑脸,云迟眸光渐渐深邈:“是,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去哪儿,哥哥一直都在,将军府你住过的别院,永远都给你留着。”
他容颜正色,语气深长,似乎是心中有事,云姒以为是他不舍自己出嫁,毕竟他们是唯一的亲人了。
她唇边笑痕嫣然,抱着他的胳膊:“哥哥待我最好了!就算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姒儿都不会忘了你的!”
云迟望着她清亮的眼眸,闻言终泛出笑来,片刻后故意逗她:“哦?那是我好,还是陛下好?”
云姒顿了顿,温吞半晌,最后咬唇一笑:“……都好。”
将军府离皇宫不算远,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
云迟先行踏出,随后小心扶了云姒下马车,跟随伺候的阿七很快带着她的唯一的小包裹从后面过了来。
府邸两侧雄狮矗立,威严肃穆,御赐的金木门匾上,大将军府四字尽显尊贵。
云姒抬头望着,哥哥一生戎马,驰骋战场,如今能身居此位,她真的高兴。
这边云迟吩咐完下人后,回眸道:“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都已经备妥了,倘若还缺什么,就让他们去置办。”
将视线收回,云姒对上他的目光,欣然道:“那哥哥可要破费啦!”
云迟剑眉一挑,抬了抬手,似笑非笑道:“嗯,随意挥霍。”
云姒也笑,步履轻盈,熟门熟路地进了府。
……
白日嬉嬉闹闹的,一转眼便过去了。
暮色深敛,渐渐入了夜,空如泼墨,悄然沉静。
屋子里熄了灯火,云姒在床上,夜深人静,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少了那个人,床边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旧难以入眠,她烦躁睁眼,眼前是黑魆魆一片。
云姒泄气一叹,撩开帷帐,索性起身下了床。
她在窗边站了会儿,月光如水倾淌,点点光影透过玲珑窗格,错落点缀在她的羽白丝衣上,想来外边的夜色不错。
凝脂润白的容颜,微微浮现愁色。
云姒黛眉略蹙,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还不知疲倦地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没有她陪着,他一个人会不会孤独……
只过了一个白日,想念便已至深处,云姒是愈发睡不着了,她回身披了件衣裳,执伞踏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御乾宫中有人亦是如此心境。
没有她在边上,他一整日都觉无趣至极,向来沉稳持重的君王,在御书房处理朝政时竟频频走神,到后来心思全然不在了,于是作罢,他放下折子,回了寝殿。
养心殿内,烛光渺渺。
沐浴后,齐璟躺在床榻上,其实他精神不佳,整日繁忙下来也甚是倦怠,但没了那温软娇躯入怀,心中不由躁乱,即便很累,一时也孤枕难眠。
深俊的双眸凝着宫帐顶端,齐璟静默躺了良久,而后起身从案匣中取出一个小瓷罐,罐里的香膏,是她亲手做的。
他将瓷罐打开,放在枕边,那柔魅暗香丝丝缕缕飘逸而来,仿若那人的香暖萦绕周身,飘转,轻漾。
齐璟重新卧躺床榻,鼻息轻嗅那郁郁兰馨,良久良久,异香浮动间,他终于不知不觉,意识荡入迷离。
宫帐掀着,月影倾洒而来,光韵轻拢着榻上的身影,似梦轻花。
睡意朦胧间,周围的一切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他只觉仿佛有什么掷入了他的心湖,泛起令人心痛的涟漪。
……
往日重现般,他独自一人靠于镶龙御座。
金銮大殿,碧漆玉雕,万盏金灯在他眼中皆暗淡,分明白日,对他而言,却是最黑最漠冷的时刻。
就在先前,他等了三年的姑娘,果断和他退了婚,说来可笑,他竟准许了,他是皇帝,想要个女人又有何难,可他却舍不得逼迫她。
哪怕她退婚会牵扯到诸多,哪怕会对他造成甚多难处,但如此一来,和他没了牵绊,或许她能安然度过余生,卷入朝廷纷争,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然而在他的记忆里,她会原路折返。
殿内是漫长的寂静,他合目倚靠御座,只是这次,他没有等到她回来求情,却是等来了她被太后斥为祸国妖女,扣押牢狱的消息。
皇室无情,面上清平如镜的王族,却是沧海横流,暗潮迭起。
一步步问鼎王座,三年忍辱负重,三年漫漫苦等,他和欲争权夺位的赫连家百般周旋,只为还逝去之人公道,赠万千苍生安享。
他谈笑风云,指点江山,对这天下势在必得,然而有这么一个人,成了他此生的天罗地网。
她退婚,他答应了,他放她走,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太后偏就在这时对她下了手。
他是皇帝,他一句话,当然能救她出来,只是若真如此,太后势必会直接撕破脸,到时所有的隐忍功亏一篑,失去的不仅仅是她,更是倾尽天下,颠覆江山。
他要如何抛却山河,又要如何以她一人之死,换天下人之生。
仿若有一个无尽的漩涡,将他席卷其中。
得知她在牢中病重,他命人日日送去汤药,终于有一日,再难忍她在他眼皮底下受苦。
御书房内,瓷瓶迸裂,玉器乱响,案上之物蓦然被他推翻落地。
茶盏支离破碎,溅湿一地书册,他眉宇紧锁,忍受着极大的愤怒,捏拳的手止不住颤抖。
这时,李桂循声入殿,他耗尽所有力气,嗓音压抑到了深处:“去,现在就去告诉她,她若愿意,朕救她出去!”
一道极其灼亮的光影闪过,眼前又忽然骤暗。
再睁开,在那牢狱外的甬道,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在他怀里,她不停咳血,他紧绷着脸,入眼尽是血色。
夜风肆意,月光如流水,将这一方天地浸染。
她眼尾处冰莲流光,美得妖艳,惑人,唇边的鲜血却又那么刺眼,灼心。
他狠狠抑制发颤的手,只见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上他的唇。
“傅……君越……”
这一声低唤,几乎摧毁他心中所有防御。
她死了,死在他怀里,那无奈的悔恨,巨大的痛苦,汹涌吞噬他的心,那么痛,或许刀刀剐心都不过如此……
耳边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清甜声音,不断传来——
“只剩最后一只乌篷了,公子能不能捎我一趟?”
“傅君越,我们以后能不能白天出来,晚上还要撑把伞怪累的。”
“牢房好冷……好冷好冷……”
“狱卒……好恶心……”
“我知道错了,不退婚,陛下你别不要我……”
……
灯盏无光,烛火尽灭,一室的昏暗幽瞑。
月华通透清澄,穿过轩窗铺泻入殿,在水晶珠帘上折出淋漓晶莹的碎光。
齐璟猛然睁开眼,他急促喘息着,额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思绪略微清醒,他第一反应,便是探手搂向床榻内侧,却是扑了个空,怔愣半晌,才慢慢意识过来,他的姑娘,此刻不在这儿。
从噩梦中缓来,虚惊一场,他却仿佛亲身经历了梦中所有的事,亲眼目睹了她的死,那种无能为力,不知所措的感觉,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齐璟仰面靠躺,脸色惨白,心间蓦地开始隐隐作痛,他皱眉紧紧捂住胸口的位置。
他忽然想到白日方穆所言,姒儿的凶卦,生死茫茫伶仃受难。
凶卦已断,倘若真有前世,是他梦中那样吗?
齐璟深锁着眉,闭眼,回想到失去她那一刻,艳骨枯槁,那透心的疼,蚀骨的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他不会再让她受半点苦了,绝对不会!
心中百感交集,情绪翻涌,一瞬后,齐璟倏然掀被而起,披衣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