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带剑擅闯校场, 袭击皇城军队,外驻守兵竟无丝毫察觉。
在精锐铁骑的刀剑环伺之下, 她躲避自如, 剑如长虹,招招式式皆是游刃有余, 却又不伤及人半分。
剑剑出手反而似拨雨撩云般, 透着几分玩趣,亦有几分试探之意。
误放外人进校场,不多时, 便有驻守士兵疾步走至他身后请罪:“云将军, 属下失职!”
云迟的视线始终放眼在那暗红身影上, 声色冷如霜:“有几人?”
士兵躬身道:“城池之内并无埋伏,来的唯此一人。”
只有一人?
如此势单力薄一女子, 越马戏军,墨玄骑虽伤不了她,但她亦难以全身而退。
云迟剑眉不由暗锁, 饶他也一时辨不清来者意图。
士兵看了眼台下那正将骑兵玩弄剑下的人, 迟疑道:“将军, 可需……”
加派人手四字还未说出口,那士兵只见身姿如松, 一直静立的云迟, 刹那间反手拔了他的长剑出鞘,随后腾空起,向着那处势如破竹而去。
他一身银白战铠, 气势如虹,自高台飞掠而下,打破了沙场的僵持。
一道剑光刺破千军,乍现眼前,将女子的明采慧眸一瞬照亮。
眼中剑光,若电掣惊天,那锐不可当的飒影更是有如烈火,直直逼近她跟前,贯日惊鸿,仿佛天地间只见这一人一剑。
沙场局势霎时间峰回路转。
女子悠然的神色忽变,急急矮身躲开,往后退避数步,不待她缓冲,云迟又是扬手一剑,剑啸震慑四方。
双剑激响,男人战袍猎猎作响,女子面纱纵然扬起,一瞬艳唇隐现。
一红一白,仿若焰火骄阳燃灼曼莎珠华。
云迟的彻骨锋芒逼得她节节败退,千钧一发之际,她不慎失手,手中的剑被猛然打落,而男人的锋刃已倏地架至她颈间。
在场士兵皆振剑起,已将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眸心一跳,不敢再动分毫,抬眸间和眼前那人阴沉的眼瞳瞬息相触。
一群久经战场的男儿,却连个弱女子都拿不下,还得烦请云将军亲自出手,众人羞愤之余不敢再懈怠,为首的战骑都尉立刻提步上前:“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没等云迟回答,那女子忽而露出明透神情,扬眸饶有兴趣将云迟打量:“你就是墨玄骑的将领,云迟?”
站骑都尉随即呵斥:“大胆,云将军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女子不以为然,目光在云迟身上悠转片刻,声韵清亮含笑:“都说齐国的云迟将军年少成名,勇谋无人匹敌,所率墨玄骑向来是战无不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一半容颜隐在面纱下,但她眸中丝毫不掩赞赏之色。
沉默待她说完,云迟神色未变,依旧漠然无情:“谁派你来的?”
应对他的冷漠,女子淡定不迫,好似脖颈上锋利的刀刃不在。
她轻挑眼尾,如丝媚语:“我说久仰将军大名,特意过来瞧个真假,你信吗?”
听得这般玩弄笑语,抵在她细柔嫩颈的寒光忽地一侧,压破一道血痕,云迟暗眸闪过怒色:“现在嘴硬,到了刑部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脖侧骤生一丝痛意,女子柳眉略蹙:“人家只是来讨教一番,云将军何必动怒呢?”
云迟像是没耐心与她废话,扬手将她面上的黑纱一把扯落,清容尽现。
女子眉骨略高,长发高束,一袭暗红衣袍衬出她的气质灵秀而魅异,立体精致的五官在淡金日光下别蕴异域风情。
她落落大方,眉眼一细,红唇挑笑道:“云将军摘了姑娘家的面纱,要负责吗?”
一众将士皆暗暗唏嘘,云将军奋战杀敌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这姑娘死到临头,不知求饶就罢了,还敢出言调戏。
云迟瞳色一冷:“押下去!”
“慢着。”女子纵声喝止,意味深长看着他道:“将军押我可以,但能不能别是刑部大牢?”
云迟不语,只将她斜睨,似是在等她还有什么花样,女子秀气的双眸细细略略,徐徐娇笑道:“云将军府如何?”
云迟眉宇深凝:“你倒是不怕死。”
女子忽然放低语调,用只有他能听清的声音,字字明朗:“听闻云将军有个百般疼爱的妹妹,如今在你们皇帝陛下身边受尽宠爱,我猜,将军心里是念得紧,又因永安侯府一事怕旁人非议,故而一直不与她相见……”
她的话,听得云迟眉心猛得一紧,眸色骤变,他霎时逼近,电光火石间,架在她侧颈上的剑转而反手一横,只肖一个力道,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他低声厉喝:“我不如现在就抹了你的脖子!”
女子被迫抬高下巴,虚惊之余很快稳住心神:“云将军真是个急性子,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
男人忿然作色,她却仿若看不见,继而缓缓道来:“我有个办法,能让将军和令妹见上一面,不知将军,可有兴趣?”
云迟声线极冷:“我凭什么信你?”
女子不以为忤:“是不是真的,将军一试便知,”她眸中那丝诡谲一闪而过,翘唇笑道:“只要将军带我回府,我,言出必行。”
云迟眼神一阵动容,在他府邸,并不见得比刑部容易逃脱,做此缓兵之计实在没必要,何况这女子不牺以身涉险,主动送上门来,显然是一开始便有目的。
半晌后,利剑缓缓从那人脖颈移下,云迟甩手丢开,“我不喜欢绕弯子,爽快点,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了生死威胁,女子抬手落到侧颈,在方才被划破血痕的肌肤上揩过,她低眸看了眼沾了血的纤指,却是若无其事一笑。
女子端详他脸色,轻叹一声:“人家不是说了,”她缓慢靠近一步,极近的距离,指尖掠过他的战袍衣襟,若有似无将那领口微微挑开,“是久仰云将军威名……心仪你啊。”
话音刚落,细腕便被云迟锁住,一把拽开,而那羽白领襟已然染上了女子纤指的一抹鲜红,一身银白上的红晕,显得尤为醒目。
云迟低头狠狠盯住她,凛冽杀气沉沉压下:“别在我这耍花招!”
“哪儿敢呢,”女子不退不避,反而递了红焰笑唇凑近:“云将军都不问人家的名字吗?”
四下人影绰绰,但无人敢作声,瑟瑟寒风起,沙场上烟尘漫天,好似星火欲燎原。
她不是最强悍的对手,却有着百出的花样,云迟英气的面庞紧绷,耳边传来女子温热的呼吸,听着她低柔道出了几字……
*
与此同时,御乾宫中又是另一处风景。
宫女先前奉命将一套绡纱舞衣送去了养心殿,不多时,便听得弦弦悠然自寝殿传出,细密如织。
皇帝博学横溢,文房四艺无所不通,是人人皆知,但却极少有人见他抚琴作画,饶是宫女们在御乾宫为婢多年,也未曾有幸听过他亲手奏的曲。
而今日,养心殿遥遥纵琴,那舞衣是为谁,答案显而易见。
不必亲眼见到,仅听那似流水绵延的琴音,已然诱人心醉其间,凭此落珠般深浅灵动的清音,叫人翩然浮想出一副美人眼波多情,妖娆起舞入君怀的艳景。
去送舞衣的宫女回来时,将皇帝的命令转述:“陛下吩咐说,除了午初和申末送膳过去,其他时候皆不准打扰,接下来三日不论谁来,都不见。”
此话一出,闲暇的宫婢们交头接耳不断,陛下素来寡淡无欲,全然没想到他一旦爱上,竟能宠溺迷恋到这般地步。
从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他不是在寝殿看书,便是在御书房处理朝政,所为尽现一代明君。
而现今,他却是日夜笙歌,醉生梦死温柔乡,将那荒淫无度之事过成了理所当然。
宫女们自然没有资格表态,她们也只敢在暗地里碎语几句。
“你们说,陛下既然这么喜欢云姑姑,为什么不干脆纳了云姑姑为妃,却要她为奴伺候啊?”
“不知道……也许是云姑姑她不想入后宫?”
“啊?不会吧……”
听着她们一言一语,蝶心嗤道:“你们忘了她娘是那荡.妇了,就算她靠着媚色一时得宠,陛下也不可能给她份位,她啊,永远只会是个没名没分的暖床奴婢!”
宫女们听后仔细想了想,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顿时对云姒从羡慕嫉妒变成了可怜同期。
蝶心愈闻悦耳琴音,心里便愈加不爽快,遂将云姒身上有的没的,通通添油加醋抹黑了遍,若是冬凝在,听了这话,必定又要和她争吵不休了。
养心殿内。
一曲广寒漾转,一袭绡纱翩然,一烟氤氲脉脉满殿。
水袖如云,踏歌而舞,云姒足尖轻点,旋转间曳起柔紫裙裾飘扬,细软似柳的身姿和着音弦韵律交织,三千青丝绽若莲华,飞转出“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纵逸。
舞纱飘渺,贴着冰肌玉骨,她起舞时,明眸浅浅如秋水,每一次旋转回身,眼稍皆勾着丝丝惑人的清魅。
一抹娇颜美艳绝色,入眼尽是摄人心魄的美,难怪云迟曾说,她一曲广寒怜最为冠绝。
她在中央踏歌纵舞,他在案边抚琴成曲。
齐璟修指虽是娴熟弹奏,幽深目光却沉醉于那人的曼妙舞姿,恍惚错影交叠间,仿若她真的是那广寒仙宫的美嫦娥。
一颗心微微悸动,好似有一壶温酒浇在心头,他不介意她是那个“悔偷灵药”的仙子,却见不得她眼中,那入了戏的,“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