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遗落童谣(十四)

林妧漫无目的地独自行走, 四周尽是空茫且朦胧的雪白色雾气。

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因为何种原因来到这里。她知道自己与陆银戈正在执行临光孤儿院的任务,并阴差阳错进入了某个孩子的梦里, 记忆停留在众人穿过森林、终于抵达王都的那一刹那——

当他们走进城堡前颓败的庭院,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

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身边空空荡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无止境蔓延的死寂里, 林妧听见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她茫然回头, 在牛乳般浓郁的雾里, 见到一个修长的模糊身影。

那人逐渐向她靠近,每一次迈步的声响都无比真切地叩击在耳畔。被白雾笼罩的轮廓一点点被勾勒清晰, 她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温温和和的模样清秀且令人舒心, 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他身形纤长, 却瘦得厉害, 简陋的白色上衣领口出是蝴蝶形状的锁骨, 皮肤隐约可见一道道新旧交替的伤疤。

这个人……她似乎是认识的, 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林妧微微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奇怪,她怎么会想要流眼泪。

“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人轻声开口,声线清澈得好似一条涓涓淌动的小溪,浸了柔和笑意:“好久不见了。”

她少有地感到慌乱无措, 少年见状只是笑, 伸手握住林妧手腕。透过一层薄薄的外套, 她能感到对方手心冰凉。

“别怕。”他说, “这里不安全,我带你离开, 好不好?”

他的声音恍若某种不可抗拒的蛊毒,牵引着林妧晕晕乎乎点头。在这片雾气里,她似乎无法清晰地进行思考,一切行动都听凭直觉指挥。

于是少年牵着她的手腕一直往前走,林妧抑制不住好奇地问他:“你是谁呢?”

“你认识我。”

他微微侧过脑袋,眼睫下垂时,像是小扇子那样悄悄晃动起来:“还记得吗?在很久以前。”

林妧抿着唇没说话。

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冲破桎梏,无声无息地浮现到脑海。她想起某个昏暗狭小且充满血腥味的房间、沾满猩红血迹的刀刃、食人的巨兽,还有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有人压低声音,向她讲述外面的事情。

他说起被阳光填满的教室,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坐在房间里读书写字;说起电脑、手机和许许多多的电子游戏,每件事物都像是天方夜谭,她想破脑袋也没办法勾勒出它们的模样。

在他们感到饥饿或寒冷时,那个人会告诉她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食物,听他描述的时候,仿佛真的能填饱肚子。

那个人是——

少年拉她的动作很轻,手掌几乎没用太大力气地搭在林妧手腕上,如果不是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触觉与寒意,她甚至无法感到两人正在进行接触。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少年身后,一成不变的雾气令人难以察觉时间流逝,一个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就算和他一直在这里走下去,似乎也并不算太差。

但少年最终还是将她带到了一扇悬浮于雾气里的青铜门前:“就是这扇门,推开它吧。”

回应他的,并非林妧推开大门的动作。

少年的表情在下一秒陡然凝固,原本温和的浅笑变成了充满怨毒的杀意与不敢置信——林妧面色如常地转身面对他,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你、你在干什么?”

“本来还想再陪你走一阵子,”林妧抬头笑笑,“但这扇门一看就是陷阱,为了让我活命,只能跟你说拜拜啦——话说回来,如果杀了你,这场梦会醒吗?”

在与少年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她就想起来了一切。

抵达王都后,一行人顺利来到城堡前。要进入城堡,必须先经过一片荒草丛生、弥漫着诡异香气的庭园,也就是在那里,他们遇见了娜塔莉娅。

那位传说中的睡美人。

据明川所说,娜塔莉娅随身携带一种无名香粉,无论是谁,只要吸入粉末,就会沉睡入梦。她以肉身进入他人梦境,并在梦里幻化为做梦者最为信任之人的模样,诱导其打开一扇青铜门。

青铜门之内是更深的梦境,即梦中之梦。梦境与潜意识相挂钩,一旦主动打开大门,就会进入无序混乱的潜意识边缘,从此陷入永无止境且毫无逻辑的噩梦。

娜塔莉娅出现后,她与陆银戈前去追击,本想速战速决,没料到对方在花丛里藏了香粉,她吸入后昏昏倒地,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你既然早知道是梦,”他的面容开始迅速扭曲,在短短一秒钟之内变换出数十张截然不同的脸,声音更是像卡了带的机器,“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走这么久?”

林妧朝他眨眨眼睛。

她轻轻笑了笑,语气模棱两可:“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她言笑晏晏,右手则又给了对方肚子一拳。早已变了模样的少年发出一声痛苦哀嚎,白雾越来越浓,包裹住他脸颊时,将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那张女人的脸她熟,蓝眼睛、弯眉毛、仿佛十几年没剪过头发一样蓬松且绵长的金发,正是娜塔莉娅。

“为什么?你不可能意识到的……那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只要有这片混淆理智的雾在,你一定会无条件信任他啊!”

她说话时雾气逐渐散去,露出狰狞且痛苦的面容。林妧环顾四周,居然看见了躺在空地上的陆银戈。

“是吗?”林妧唇边的笑意退了一些,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不好意思啊,他在很久前就死了。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到这件事,那片雾的确有用,但是——”

她说着又给了女人一拳,悠哉看着对方扭曲的神色:“果然只要一想起他,我就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已经死掉的事实欸。你应该庆幸,如果不是这张脸,对付你的就不是拳头,而是刀子了。”

娜塔莉娅被揍得眼冒金星,咬着牙骂:“你、你打女人,你混蛋!”

林妧学着她的口气:“你欺骗小姑娘感情,你也混蛋——这一招是跟王子学的么?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你知不知道?对了,这场梦该怎么出去?”

娜塔莉娅虽然能任意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但这会儿被林妧拎住领口,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得皱着眉喊:“你破了我的幻术,梦过不了多久就散了——唉,别抓我领口,喘不过气了!”

“那我朋友呢?”

“他只是睡着了,我本来想着先把你骗进那扇门,再对他下手……你叫醒他就没事了。”

娜塔莉娅心里苦啊。

她哪里能想到,自个儿明明把计划准备得完美无缺,结果一通花里胡哨下来,被一拳终结了。

社会主义的毒打,果真名不虚传。

如娜塔莉娅所言,周围的雾气消散殆尽,天边亦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林妧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向昏倒在地的陆银戈。

然后拿手戳了戳他的耳朵。

和预想中的手感一样,温温热热的,灰色绒毛被戳开时像是散开的蒲公英,一股脑把指尖包裹起来,有些痒,更多的是令人上瘾的舒适感。

或许是条件反射,青年头顶的灰色狼耳悠悠地摆动了一下。

即使处于熟睡阶段,陆银戈的神色依旧冷峻淡漠,但配上一对蠢萌蠢萌的毛茸茸大耳朵,强烈对比居然让他显得有几分可爱。

林妧忍着笑,又戳了一下。

这回耳朵终于不再摆动了,回应她的是青年陡然挣开的双眼。

出乎意料的是,坏脾气的陆银戈在刚睡醒时,眼睛里居然没有太多凶巴巴的神色,茫然的水雾一层层在瞳孔里晕开,给人以人畜无害的错觉。

“好巧!我刚过来找你,你就把眼睛睁开啦。”

林妧双手环抱着看他,直接略过自己的小动作,大致向他描述二人目前的处境。娜塔莉娅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天边的裂痕越来越大,显然梦境即将全盘崩塌。

她正四下张望,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低吼:“林——妧——!”

这是陆银戈的声音,不知怎地满含了怒意,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像是粗糙的刀刃割在耳膜。更奇怪的是,这道嗓音的来源非常近,好像是在……

她的怀里?

林妧心头晃了一下,愣愣低下脑袋。

娜塔莉娅仓皇逃走后,这场梦的主人就变成了她。梦境会根据主人潜意识里的想法不受约束地自行变幻,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变成了环抱着某个东西的姿势,至于被紧紧搂在怀中的——

是只通体深灰的狼。

自从摸过团团耳朵后,她就对狼族的手感充满好奇,其中陆银戈更是受其觊觎的种子选手。如今瞥见他晃动不已的绒绒耳朵,潜意识就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结果居然成真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不对不对,她躲过了娜塔莉娅,不会被队友当场痛击吧?

灰狼体型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她的双手抱起。后背蓬松的长毛带了些狼族独有的坚硬,却并不会显得扎手或干燥,两只手掌被满满当当地包裹于其中,像是陷入了软绵绵的羽绒被里。

林妧与陆银戈四目相对,一个没忍住,条件反射地捏了把它背上的软肉。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后者居然也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低低哑哑的呜咽。

这道呜咽声兀地出现,连陆银戈本人也猝不及防。他大脑一片混乱,好不容易从“变成狼后被林妧抱住”的冲击里缓过神,猛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感觉有股热气从头顶迅速蔓延到全身,如果现在仍然保持着人形,他的脸一定全红了。

狼人虽然可以化身为狼的形态,却并没有多少不怕死的人类会把这种凶残狠戾的动物当做宠物来养,更何况他的原型要比如今在梦里的这具身体大上许多,就愈发无人敢上前接近。

这是他头一回被人抱在怀里,哪怕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抚摸动作,对于陆银戈来说也是新奇又不可思议。被触碰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发热发烫,林妧的指尖用力往下按时,力道似乎能透过皮肤传达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又酥又痒的触感瞬间占据全部感官。

太奇怪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呜咽出声,一时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由于在人际交往方面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为了掩盖蜂拥而至的情绪,他费尽心思也只想出一个办法——

装凶。

只要他装得够凶,林妧的视线就追不上他的窘迫。

眼看着大灰狼神色更加阴沉,目光里还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林妧花了一秒钟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哦豁,完蛋。

即使变成了狼的模样,陆银戈的表情也还是肉眼可见的十分不友好,连带着语气一并冷冰冰:“有什么解释的话么?”

翻译过来是:老子给你一分钟说遗言。

眼前的情况纯属意外,饶是林妧这个始作俑者也感到措手不及。天堂无门,地狱无路,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借口,居然下意识说出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台词:“还挺软挺舒服的,毛毛很暖和——不对,一切都是潜意识的错,哈哈。”

最后那两声笑,完全是在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后强颜欢笑出的结果,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要多刻意有多刻意。

而陆银戈的眼神也在这两声笑后越发阴沉,如果视线能杀人,林妧现在或许已经变成肉夹馍了。

陆银戈冷笑一声,随即发出“嗷呜”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叫:“哦,挺软挺舒服?”

空气寂静。没有人对此做出应答。

灰狼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拍在她脑门上:“把你脑袋里那些小心思给我收好,收好!你看看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陆银戈虽然看上去怒不可遏,但其实下手并不重,还非常小心地藏好了尖利的指甲。

狼爪啪嗒一下印在额头,能明显感受到中央的肉垫被按压得微微下沉,仿佛弹力十足的小垫子,散发着阵阵无比贴近的滚烫热量。

他气冲冲地拿爪子拍打林妧额头,但在后者看来,因为力道太轻,一次次的“报复性拍打”顶多是在左右蹭蹭。当前爪移动时,会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安分地动弹,蓬乱长毛飘飘悠悠地在她手心、脸庞与脖子上晃来晃去,林妧没觉得疼,反倒是被痒得轻笑出声。

在感受到对方更加恼火的视线后,林妧强忍笑意抿了抿唇:“对、对不起哦。”

陆银戈与她大眼瞪小眼,满脸的不耐烦:“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快把我变回来!”

“好好好!”

林妧忙不迭点头,略带迟疑地补充一句:“不过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没办法受到理性思维约束,如果你执意要变,可能会——”

她话没说完,忽然感到怀里的灰狼身体一僵,低下头时正好结束这句台词:“可能会发生更加奇怪的……呜哇!你怎么了陆银戈!”

灰狼还是灰狼,并没有变成高大的狼人青年,唯一的变化,是他身上瞬间多出了套非常合身的宠物用衣服。

粉红宫廷帽,粉红宫廷小鞋,还有无比奢华美丽的粉红宫廷纱纱裙——

一整套粉粉嫩嫩的打扮被套在灰狼身上,深灰色泽与浅粉相映成趣、彼此衬托,居然还有点适合他。

陆银戈虽然没有镜子,但抬起爪子看上一眼,再从林妧眼睛里望一望自个儿的大致轮廓,不费多大力气便明白了一切。他似乎暂时不太能接受自己这副打扮,呆愣愣僵在原地。

林妧:“那个,你还、还好吧?”

“林——妧——!”

怀里深灰色的大狼彻底暴走,气冲冲地四下挥动爪子,奈何攻击力几乎为零,看上去不像生气,更像在卖萌。

还是“拿小拳拳砸你胸口”那种。

“林妧。记住,”陆银戈的声线从灰狼嗓子里挤出来,让人想起砂纸途经桌面时发出的沙哑噪音。深棕色瞳孔阴戾无光,咧开嘴时,能看见一排白亮且尖锐的利齿,“要是敢把我穿裙子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

林妧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么缺德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我像是那种以捉弄你为乐趣的坏人吗?”

陆银戈低头望一眼满身粉红色和华丽的大裙摆,良久生无可恋地厉声开口,每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控诉:“你难道不是吗?!”

随着这声鲜血淋漓的呐喊,梦境的坍塌进程终于来到尾声。陆银戈正想再用毛茸茸的爪子招呼一下林妧脑袋,没想到刚一睁眼,不仅狼爪变成了修长的大手,连跟前的人也换了一个,成了野兽亚当。

“太好了,你们终于醒了!”

亚当长舒一口气:“明川说娜塔莉娅会让人陷入无止境的噩梦,我一直担心你们俩回不来。”

“是做了挺长的梦。”林妧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扶着墙撑起身子时,饶有深意地与陆银戈对视一眼,自顾自继续说,“你们俩怎么样?没遇到其他危险吧?”

“没有没有。”

亚当挠挠头:“你们陷入沉睡后,娜塔莉娅也随之消失不见。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很快就灰溜溜地再度出现在庭院里,我和明川趁机把她制服,那女人哭哭啼啼地告诉我们,你在梦里把她暴揍一顿,估计很快就能出来了。”

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些畏惧:“因为太害怕你,她不敢回去梦境,宁愿被我们绑在这里……厉害啊厉害,娜塔莉娅可是梦境的魔女。”

他说着指了指花坛旁的角落,身着华服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刚与她撞上视线,就如同见到催命符般疯狂摇头。

林妧笑了笑,把注意力从娜塔莉娅身上移开,直至这时也不忘了轻声打趣:“我睡觉的时候,没说什么梦话吧?”

亚当是个老实人,没经过大脑思考便接下话茬:“你很安静。但陆银戈他……”

见野**言又止,陆银戈目露凶光,一字一顿地问他:“我说了什么?”

亚当匆忙避开他凶狠的视线,求助般望向不远处的明川,半晌后支支吾吾地开口:“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啊,很小声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呜呜的声音。

那是他被林妧撸毛时,无意识发出的那道呜咽。他以为这是自己一辈子的秘密,没想到所谓的“秘密”不仅是他和林妧的双人自行车,还能进化成多人同乘的大公交。

什么叫天打雷劈,什么叫五雷轰顶。

什么叫生无可恋,什么叫心如死灰。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陆银戈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继续问:“只有这道声音?还有没有别的?”

“我们让你和林妧一起靠躺在墙上,彼此之间相隔不远,结果你睡了一会儿,忽然……忽然伸手摸她的脸和脑袋,还红着脸很大声地喊什么‘挺软挺舒服’。”

不是。

无数细胞在大脑里疯狂叫嚣,陆银戈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活像个走火入魔的魔教中人。

他那不是“摸”,而是试图殴打却不幸失败;至于“挺软挺舒服”是他在复述林妧的原话,更何况这两个形容词压根不是指那女人的脸蛋,而是他自己的狼毛。拜托不要把他说得像个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变态狂好吗!

大概是被陆银戈盯得有些害怕,亚当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不少:“最后你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说梦话,说……”

青年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

陆银戈满目苍凉,只觉得有阵阵凉风往自己身上猛吹。

亚当的声音无比缓慢地传入耳膜,脑海中的记忆在同一时刻浮现,他变成大狼、用爪子挠林妧脑袋时,情急之下说出的台词是——

“要是敢把我穿裙子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

亚当学着他当时的语气,把整句话复述一遍,末了做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语重心长:“你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嘛。女装这件事,你喜欢就好,真的。”

哈。哈哈。

今天的夜色好凉,风儿好喧嚣,适合一个人登上十几层楼高的天台。

陆银戈脑袋空空,面无表情。

所有思考都在此时此刻骤然停止,他什么也不愿意去细想,只知道一个事实——

他。完。了。

这叫什么,风评被害之后的社会性死亡。经历百口莫辩的奇耻大辱后,虽然身体仍然好端端站在原地,心脏却已经七零八落地碎掉了。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去做什么。

上帝啊,让他变成土拨鼠钻进地下,逃离这群人类的注视后孤苦伶仃地死掉吧。

“这是朋友间的愉快友好交流嘛。”

林妧看出他神色异常,试图进行苍白无力的解释:“毕竟陆银戈本体是狼,偶尔撸撸毛是很正常的事情——女装?穿裙子?你一定是听错了。”

陆银戈幽幽看她一眼,失去焦距的瞳孔犹如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他没再说话,居然也没表现出丝毫愤怒的情绪,只是带着一张红成桃子的脸,神情恍惚地摇摇晃晃离开。

亚当犹豫半晌,见他在前方越行越远,才终于硬着头皮小声开口:“我倒觉得,他脸上完全没有一丢丢类似于愉快的情绪哦。”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用词,用近乎于怜悯的语气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