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遗落童谣(七)

场面逐渐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小红帽惊逢变故, 白月光瞬间变成蚊子屎,这会儿伤心欲绝号啕大哭,磨牙声响彻整个海滩;

人鱼被林妧吓得惊慌失措, 瑟瑟发抖地抱住陆银戈大腿求安慰, 不料被后者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但陆银戈千算万算,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女人居然是个彻彻底底的抖M,他表现得越是抗拒, 对方就越是兴奋, 最后好不容易把态度软下来好言相劝, 没想到爱丽儿更加来劲,把尾巴舞得虎虎生风:“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吗, 达令!从拒绝到接受, 四舍五入就是你对我产生了好感, 再四舍五入, 你开始了疯狂倒追, 再再四舍五入, 我们就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这是哪门子的四舍五入啊喂!

圆圆的鱼脸搭配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尖利牙齿, 再加上憨憨傻傻的滑溜溜鲸鱼鱼尾……

对不起,爱情片实在不适合你,请乖乖去演《忠鱼八姐》、《海上的抖M师》或者《下水道的美人鱼》吧。

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只有明川一人孤零零在海边发着呆,林妧悄声走到男孩身边, 和他一起坐在沙滩上。

“姐姐。”

察觉到她的靠近, 忽然明川轻轻开口, 飞快地抬起眼睛。他这一路上很少出声, 更别提主动向其他人搭话,这会儿只不过说出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还没等下一句话说出口,自己就先红了脸颊。男孩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一阵拂过耳畔的海风:“大海……真的是这样子吗?”

林妧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眨眨眼睛。

他不太好意思,怯生生抓紧衣摆:“因为、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大海,只能在梦里看一看它,可是它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一直都不清楚。”

“海洋啊。”林妧用手撑起腮帮子,看一眼四周荒芜死寂的沙滩,“真正的大海比这里热闹很多哦。海面上有海鸥吱吱呀呀地飞来飞去,偶尔会有鱼从水面跃出来,还有还有,其实浪花打在岸边不是深蓝色,而是雪白雪白的颜色,像掉在海上的一团团棉花。你能见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动物植物,太阳照下来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

明川微微张着嘴,黯淡忧郁的黑眼睛里隐隐约约亮了一下。

但这道亮光转瞬即逝,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牵起一个干涩的弧度,语气带着些遗憾:“好想亲眼去看看啊。只要能离开那里,无论什么地方都……”

他多么渴望自由,多么希望能脱离桎梏,逃离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可林妧知道,这个男孩子将于几年后不明不白地死去,连同整个孤儿院里的所有人,连遗体都不剩下。

等等。

只要能离开那里。

“明川,”林妧匆忙转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安静寡言的男孩轻轻张口,侧脸被刺眼的阳光模糊成一团亮莹莹的白光。他的声音飘飘悠悠从嘴里溢出来,临近林妧耳边,却都无一例外变成无法分辨的盲音。

眼前强光一闪,等林妧再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明川所在的宿舍里。

沙滩、人鱼和满眼祈盼的明川都不见踪影,方才的一切仿佛昙花一现。这回的影像终于不再是发生于夜晚,明晃晃的阳光照进玻璃窗,映亮屋子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画面中的女主人公依旧是那个神情古怪、长相酷似圆规的中年女人,她保持着数年如一日的漠然神色,双手环抱在胸前,垂着眼睛斜睨着眼前的男孩子。

明川不知为什么哭得很伤心,他身材瘦弱,模样最是惹人怜爱,这会儿眼泪像止不住的圆珠子一个劲往外涌,看得林妧不由得皱起眉头。

“求、求求您,”他忍着哭腔颤声开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请不要让叶旭被领走,好不好?”

女人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凝固的蜡像。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明川半晌,看他一遍又一遍向自己哭泣着发出恳求,就在林妧以为她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时,女人猝不及防地抬起右手。

然后径直下挥,生生打在男孩脸颊上。

耳光的声响在狭窄空间里格外刺耳,而她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下一秒沉沉响起:“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懂吗?”

明川没有回答。

“看看你,我早就说过了不要插手领养的事情,你却偏要横插一脚。阿姨打你,也是无可奈何。”

她说着半蹲下来,让目光与眼前的男孩平行。女人的神色波澜不起,说出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真是的,之前明明都是特意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刚才却生气上了头。好好处理伤口,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不然的话,可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特意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是指被衣服遮住的身体上吗?

林妧沉默着望向明川长长的上衣衣袖,下意识蹙起眉。女人穿着半袖长裙,说明这时候应该是夏天,可他的衣袖却一直延伸到了手指指尖,几乎能把整个上身都全部罩住。

像是为了刻意掩藏什么似的。

除了这个疑点,明川为什么会因为其他孩子“被领养”而哭得这么厉害?对于孤儿院里的孩子来说,拥有崭新的家庭不应该是件幸运的事情么?更无法理解的是,这中年女人同样对此显出讳莫如深的模样,甚至一时冲动打了他。

“别哭了,别哭了,让我们一起来想想其他开心的事情。还记得《莴苣姑娘》的故事吗?”

林妧还在兀自思考,冷不防就听见女人的声线再度响起。她微微扬起唇边,用指腹擦去男孩嘴角溢出的鲜血:“我在昨晚讲述了最广为流传的那个版本,让你们自行思考故事之下蕴含的隐喻……明川,你想出来了吗?”

林妧与陆银戈对视一眼。

《莴苣姑娘》,其实就是非常有名的《长发公主》原版。

相传有对夫妻太过饥饿,便去女巫的后院中偷莴苣填饱肚子,没想到在某天被抓了个现行。女巫声称大发慈悲不予追究,但作为回报,夫妻俩要将生下的第一个女孩送给她。

两人无可奈何,为了活命只能勉强答应。孩子出生时,女巫果然如约赶来,并给她取名为“莴苣”。

莴苣姑娘慢慢长大,在十二岁那年,女巫将其关进了一座高塔。高塔屹立于森林深处,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只需要站在塔下喊“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莴苣姑娘就会从窗口放下头发,让她顺着头发往上爬。

故事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莴苣姑娘与王子相爱后成功逃出高塔,和其他所有女主人公一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陆银戈颇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能有什么隐喻,不要随便偷菜?”

林妧没说话,凝神注视着明川的脸颊。

与梦境里相比,现实中的他要显得更加苍白瘦弱,单薄身板上只套了件灰白色上衣,乍一看去像极了在风里飘飘摇摇的纸片。

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除了刚才被打巴掌后出现的红肿之外,还有许多细小的陈年旧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尤为刺眼。她能认出那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形成的模样,大概率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受到了不间歇的折磨与殴打。

临光孤儿院在虐待收养的孩子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最大也是最令人困惑的问题是——

那群工作人员,真的“仅仅”是在虐待他们吗?明川听说朋友被领养之后的反应……实在有些太过奇怪了。

比遭受折磨更加恐怖且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就是死亡么?

明川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林妧看见他浑身抖了一下,用双手紧紧攥住衣摆,说话时声线同样抖个不停:“女巫……女巫在利用她。”

“哦?”女人挑起眉头,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怎么个利用法?说详细一些。”

“莴苣姑娘长相漂亮,又独自居住在高塔。只要她向路过的樵夫与猎人发出邀请,那些男人一旦见到她的模样,就……”他说着咬住下嘴唇,犹豫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去。”

陆银戈愣了一下。

中年女人露出了罕见的赞赏表情,嘴角弯弯地勾起来:“继续说,我的孩子。继续。”

“可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个由女巫设下的陷阱。只要爬上高塔……”

他讲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倒是一旁的中年女人兴致高昂,扯开嗓门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

她伸手想要抚摸男孩脑袋,被后者下意识避开,因为心情不错,女人居然没有多做计较,而是继续语气轻快地说:“这个故事的原版完全不合逻辑——女巫千方百计抢走夫妻俩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把莴苣姑娘关押在丛林深处的高塔之上,一天天无私又无偿地将其抚养长大,却不对她做出任何事情?途径森林的行人千千万万,为什么高塔下全程只出现了一个王子,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就算那些人没有与莴苣姑娘相爱,哪怕是出于最基本的善意,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叫上其他村民一起来救她?”

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稀薄的空气几乎让人难受得窒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连风也消失了踪迹,只有这名女人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冰冷刺耳的音节:“答案只有一个,在遇上一见钟情的王子之前,莴苣姑娘配合女巫,把所有妄图登上高塔的人都杀掉了,死去的人不配有姓名。讲故事的人只会透露最关键、最独特的信息,那些枉死的杂物没有任何被提及的必要。”

“这、这纯粹是歪理邪说!”

陆银戈咬着牙,许久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眸光阴戾地望着中年女人笑得扭曲的干瘪脸颊。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童话本应该充斥着美好的童年幻想与真善美的箴言,如今却被硬生生篡改成了危机四伏的阴谋故事。

更为可悲的是,明川居然猜出了这一层意思。

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还没来得及感受世界里的光明温暖,就抢先被残酷至极的诡辩和阴谋占据所有思绪——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孩子对于黑暗面的接触程度,甚至要超出年龄大他许多的陆银戈。

陆银戈气得说不出话,中年女人却说得正欢:“莴苣姑娘是个引诱男人的饵。难以进入的高塔象征着女性自身的封闭性,而那扇窗子则是突破禁忌的裂口,长发意味接纳,莴苣这一物象本身则是一层一层剥开外衣,向其他人显露内里最真实的躯体……男人啊,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只要稍加引诱,就能头脑发热,献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一些儿童不宜的意思了。

与最初的惊慌失措相比,如今的明川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离奇的故事,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长相其实非常精致,这会儿安静垂眸笔直站立,黑色眼珠里不带丝毫神采,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

“该死,要是能见到这混蛋……老子绝对锤爆她狗头!”

陆银戈和往常一样骂骂咧咧,视线不经意间触到林妧,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的神态,而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视线轻轻放在明川身上。

他心里藏不住事,有了疑惑也会很快问出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除了童话成真的那个世界外,我们一共还看见了三段影像。一是这女人在寝室里给孩子们念血腥童谣,关于许多分尸杀人的连环凶手;二是她讲述《小红帽》中人吃人、狼吃人的故事,隐约掺杂了一些与儿童犯罪相关的因素;第三则是现在这一段,女孩被女巫强迫,不得不成为杀人的工具。”

大概是注意到青年的视线,林妧飞快抬眸,无声叹了口气:“记得刚才那女人说过的话吗?‘讲故事的人只会透露最关键、最独特的信息’。明川在孤儿院里度过了那么多日子,为什么会对这几段记忆格外印象深刻?”

“你是说,”陆银戈皱眉,“这些记忆,或是这些故事……和孤儿院幕后的秘密很可能密切相关?”

林妧轻轻点头:“只是目前的线索还是太少,要想探明临光孤儿院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慢慢——”

她话没说完,忽然神情一顿,抿着唇抬头环顾四周。

在林妧说话的当口,眼前景象再度发生异变,视野在白光一闪之后迅速扭曲,最终变成一片草木稀疏的荒郊。

这会儿大概入了秋,湛蓝天空一望无际,已近枯黄的叶子在树枝上颤颤巍巍地发着抖。瑟瑟冷风无声无息抚过手臂,把丝丝凉气塞进每一条血管里,让她忍不住环抱起双手,轻轻吸了口气。

林妧打量一番眼前从没见过的景象,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这是新地图吗?”

四周荒芜寂寥,瞧不见什么人影,更没有之前一直陪在二人身边的明川。她四下巡视了好一会儿,才在道路尽头发现一个驼背行走、独自推着小车的白发老人。

陆银戈也望见了他的身形,因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交谈而有些气恼,语气不耐烦地低低发问:“那个老头是什么故事角色?”

“我哪儿知道啊。”

林妧笑:“童话故事成百上千,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个白头发老大爷的角色。更何况他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突出的特征,绝对不可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陆银戈“唔”了一声,脑袋上毛茸茸的耳朵晃了晃。

“这样吧。反正我们对这里的情报一无所知,不如先尝试和那个老大爷接触一下,说不定他敌意不强,能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

林妧被他茫然又乖巧的模样逗得噗嗤笑出来,调整好表情继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们再出手也不迟。走吧。”

陆银戈一言不发地安静跟在她身后,健壮的体型在林妧映衬下显得尤其高大。再加上他向来凶巴巴恶狠狠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准备套近乎的新时代青年,更像是下一秒就会蹦出“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这句经典台词的山间匪徒。

越往前走,那老大爷的模样就越发清晰。

白头发白胡子,长长厚厚的胡须像一堆倾泻而下的雪,让人担心会不会在不久之后被太阳彻底融化。他的外表算不上出色,也称不上卑鄙凶恶,不过是张泯然众人的脸,找不到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点。

老大爷跟前的木质推车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水果与蔬菜,因此显得每每前进一步都格外吃力。林妧朝陆银戈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走到他身旁,面色阴沉地低声开口:

“老东西,大爷我来推。”

林妧:……

陆银戈:……

开。幕。雷。击。

惊!某陆姓公务员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推车老汉抢推车,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请关注今日说法:《把推车老汉的推车抢走后,他会不会和你继续玩老○推车》!

你是想说“老大爷,我来推东西”结果嘴瓢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吧,一开场就全盘崩掉了喂!再配上你那个不由分说就按住车尾的动作……

果然就是个劫财的强盗啊喂!对方绝对会误会吧!

陆银戈面无表情:“不好意思,口误。”

口误才怪啦!你这家伙绝对是平时说了太多狠话,一时间改不过来吧!老大爷的表情忽然之间变得超级恐怖了,露出了马上要拿起砍刀捅人一样的表情!

“哪里来的混账小子,敢动我的东西!”

白胡子老头神情微滞,蓝眼睛像被污染后的水潭般幽深又浑浊,在深潭底部隐隐藏匿着不为人知的杀机。他显然被气得不轻,面色狰狞地抬头与陆银戈对视,声音如同磨砂质地:“老虎不发猫,你当我是病危吗?小心我吐你一脸烂泥巴!”

……这位大爷居然也被他带偏,开始嘴瓢说胡话了!为什么从你的嘴里会吐出来烂泥巴啊大爷,难道是在之前偷偷吃了几口吗!在骂人之前麻烦对自己好一点可不可以!

林妧槽多无口,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与此同时原本洋洋得意的白胡子老头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气势顿时矮了一截,硬着头皮试图挽回颜面。

他又急又气,话到嘴边噼里啪啦地涌出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被你盯着看真是瞎了我的狗眼!给我呱!”

这又吐烂泥巴又瞎狗眼的也太惨了吧!那个“呱”是什么鬼,难道是想说“滚啊”结果舌头打滑了吗!这里是正经的探险副本,不是卖萌比赛好吗!大爷你清醒一点,不要抢青蛙王子的戏份啊!

白胡子老大爷说罢狂翻白眼,头发胡子在风中彻底凌乱,好不容易蹦出一句:“我要杀了你们!”

他这次终于没再嘴瓢了,而且言必出行必果,话音刚落就从上衣里掏出一把亮锃锃的匕首,径直朝林妧与陆银戈身边猛扑。

他们俩本来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没想到还没等对方冲上前来,白胡子老大爷身后便多出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陡然出现的人影迅速闪至他身后,手起刀落,小刀毫不犹豫刺入后者胸口,动作干净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不到十秒钟时间,白胡子就面无血色地躺倒在地。

这一套动作熟稔得不可思议,仿佛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磨砺与锤炼。林妧略有惊愕地抬起眼眸,在婆娑树影下见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明川已然摆脱最为稚嫩的童年时代,有了些许少年人的模样,大概正处于男孩向少年过渡的初始阶段。他还是很瘦,却要比之前高上许多,面部轮廓逐渐趋于硬朗流畅,露出白皙的侧脸线条。

只可惜这张漂亮精致的面孔实在太过阴郁,黑眼圈与残留在脸颊上的陈年伤痕久久不散,漆黑眼瞳不但阴暗无光,还能从中窥见几分显而易见的杀气与漠然,叫人不敢接近。

曾经的懵懂羞怯消退殆尽,明川脸上唯有满满阴霾与戾气。只有和林妧与陆银戈对视时,男孩紧绷的神情才终于微微缓和一些。

他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缓缓朝二人靠近,在离他们距离不远时停下脚步,垂下眼睫没说话。

林妧笑着朝他眨眨眼睛,不忘了抬起右手挥一挥:“明川,好久不见啦。”

她正打着招呼,忽然眼前拂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与风——

明川把外套脱下来,轻轻搭在了她身上。

那衣物虽然布料单薄,却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热气。她原本只穿了盛夏时节的短袖,如今有了外套的帮衬,才终于不会在秋风瑟瑟下感到过于寒冷。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处于变声期,说话时难免带了几分嘶哑。但他说话时带了点轻轻的笑意,很大程度地柔化了原本干涩冰冷的发音。

明川轻声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