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浩宇右手紧紧拧着黑瞳少年的衣领, 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眼前景象。
瘦长鬼影的所有触须都已经牢牢缠在天狗身上,几乎要把后者裹成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肉粽子;即使在这样猛烈的进攻之下,围绕在天狗周围的风盾居然还没有破裂, 阵阵狂风不时从触须间的缝隙里涌出来, 刺得它们下意识往回缩。
高手对决, 胜负往往只在转瞬之间。
尤浩宇刚走到林妧身边站定,还没来得及把黑瞳少年交给她, 就猝不及防听见一阵凄厉哀怨的尖声叫喊, 堪称真真正正的哀转久绝——
随着瘦长鬼影猛然发力, 所有触须在同一时间陡然缩紧,以绞杀的姿态势如破竹地向内猛收。天狗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压迫力, 从嗓子深处挤出一道哀嚎。
触须终于冲破环绕于天狗身旁的狂风, 当它们接触到后者身体时, 精神麻痹毒素一齐生效, 身穿和服的红脸男人瞳孔瞬间丧失焦距, 摇摇晃晃地闭上眼睛。
“太好了!天狗终于被干掉了——”
眼见那个高傲的混蛋失去神志, 苏泽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他正兀自说着话, 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于是尴尬地闭了嘴。
身材瘦高的西装男人收回缠绕在天狗身上的触须,微微侧过身子,把没有五官的脸对准他们所在的方向。
哦豁,要命。
这家伙刚刚打败了天狗, 实力一定比后者更加强劲。虽然这两者之间存在许多不同之处, 但有一点绝对是肯定的——
瘦长鬼影和天狗无一例外, 都极度想要杀掉他们几个。
尤其是他刚刚惨遭林妧利用, 变成了制裁天狗的工具人,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一场本来和自己完全无关的苦战。
苍天可鉴, 他本来只是在这普通的一天,迈着普通的步伐,想抓一两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回去煲汤喝,谁曾想走到半路就被人给阴了一把,还差点被红鼻子老头刺破宝贝触须,无缘无故变成背锅的工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把他们干掉,瘦长鬼影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
男人形如白纸的脸庞空空如也,因而无法通过神情揣测他此时的内心想法,但苏泽确定以及肯定,瘦长鬼影绝对正处在盛怒阶段。
他看上去彬彬有礼、西装革履,纤长且笔直的身体在夜风中岿然不动,身后的六条触须隐匿在黑暗之中,被昏黄灯光勾勒出大致痕迹。
正是在这刹那之间。
触须们全部腾空而起,以凶戾且狂暴的态势猛地向众人冲来,如同几条粗壮黝黑的巨蟒,划破夜色,满带着杀气发起袭击。
愤怒让瘦长鬼影的进攻更加迅猛,触须袭来的速度疾如闪电,叫人根本来不及躲闪,更何况苏泽的腿已经软得没办法动弹。
眼看着铺天盖地的触须即将与众人来个近距离亲密接触,苏泽眼泪正要流出来,跟前忽然闪过一道矮小且陌生的人影。
他呆呆愣愣地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被林妧一把推到最前方的黑瞳少年。
林妧这是……让黑瞳少年给他们充当人肉盾牌?可瘦长鬼影的触须那么多,要想解决一个小男孩再容易不过,等黑瞳少年被他制服,他们一伙人照样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脑海里浮现起千千万万种思绪,苏泽刚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在瞥见眼前的场景时却微微一愣,径直僵在原地。
杀气腾腾的触须汇聚成汹涌澎湃的黑色浪潮,把黯淡灯光尽数吞噬。黑瞳少年偏向于精神攻击,要论身手,其实和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因此绝不可能躲开这轮袭击。触须距离男孩只有几厘米距离,在即将与之触碰的时候,不知怎地忽然停下攻势——
然后所有触须兀地聚拢,末端一弯。
变成了小小的花瓣形状。
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弯曲成花瓣形状的触须们以圆环状逐渐汇合,仿佛变成了朵精致小巧的黑色小花,悄然散发出迷蒙光晕,绽放在男孩跟前。
苏泽:?
“这……”
尤浩宇同样目瞪口呆,即将报废的大脑拼命转动,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后终于眼前一亮:“对了,瘦长鬼影……是非常喜欢小孩子的。”
瘦长鬼影的设定很特别。
他外形儒雅温和,抓捕猎物时也不会像其他都市传说那样直接取人首级,营造出极度血腥暴力的场面。他的跟踪与恐吓炉火纯青,更倾向于心理恐吓,说到底,这是个骨子里十分绅士的怪物。
而与“绅士”相照应的,就是他喜欢小孩子的这个设定。
传闻瘦长鬼影的猎捕对象绝大多数是小朋友。面对成年人时,他凶残暴戾、步步紧逼,是个惹人发疯的恶魔;可一旦遇见小孩,瘦长鬼影就成了个温柔和蔼的大叔叔,不仅不会做出任何恐吓行为,还会竭尽所能地逗他们开心,从而博取孩子的信任。
——当然,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把他们诱拐去森林深处,并将其残忍杀害。
他太喜欢小孩,也太喜欢杀掉小孩,因而被突然冒出来的黑瞳少年吸引所有注意力,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决因为有了黑瞳少年介入,瞬间偃旗息鼓、归于平静,甚至在瘦长鬼影花瓣形状触手的映衬下,显出几分隐隐约约的童话色彩。
浑身上下的杀意一点点消弭在晚风里,被夜色全然包裹的西装男人动作轻缓,如刀刃般骇人的触须则像是没了力气,软绵绵漂浮在半空中,依次摆出爱心、小鸟和兔子的各种形状,最后温温柔柔落在黑瞳少年头顶,轻轻抚摸男孩蓬松的头发。
黑瞳少年虽然有洞察人心的力量,但因无法与瘦长鬼影对视,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东西,只当那怪物和人类一样受了蛊惑,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接近自己。
黑瞳少年:我的眼睛和常人不一样,全黑,怕了吧?
瘦长鬼影:我全身都是黑色,而且没有眼睛。
黑瞳少年:我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被我接近的人会因为恐惧而疯掉。
瘦长鬼影:好巧,我擅长跟踪人,被我接近的人也会因为恐惧而疯掉。
黑瞳少年:我会向别人发出邀请,一旦把我带走,那人就必死无疑。
瘦长鬼影:我最喜欢小孩,一旦被我带走,那小孩子就没了活路。
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都市传说无言地对峙了许久。
最后黑瞳少年微微一笑,阴恻恻地朝瘦长鬼影伸出右手,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阴沉杀机:“这里太危险了,叔叔。带我去更安全的地方,好吗?”
瘦高的西装男人无言颔首,长长的手臂肆意向前伸展,不偏不倚正好搭在少年掌心。
在昏黄灯光下,身形修长的男人与纤瘦男孩牵着手缓缓离去。漆黑影子被光线拖成两片厚重且宽敞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彼此碰撞又互相吞噬,最终沦为浑然一体的混沌黑暗。
“这、这什么情况?”变故发生得太快,苏泽完全没反应过来,“瘦长鬼影刚和大天狗互锁,刚才又跟黑瞳少年牵手成功了?他真的不杀我们了吗?他们俩准备去哪里?”
“瘦长鬼影的设定是,在小朋友面前一定会做出非常儒雅亲切的模样,所以必然不会当着黑瞳少年的面大开杀戒。”林妧打了个哈欠,“再加上黑瞳少年本身具有一定的催眠能力,哪怕不与之对视,只是进行单纯的对话与接触也能让人思维紊乱,无法拒绝他的邀约。两种设定相加,瘦长鬼影自然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她说罢笑了笑,停顿一会儿后饶有兴致地补充:“黑瞳少年会干掉带走他的人,瘦长鬼影则会把被他带走的小孩杀死,这两位撞在一起,还真是挺有意思。”
的确挺有意思的。
苏泽面无表情地想,如果他们一行人没有在死亡边缘反复跳来跳去,那就更好了。
眼看两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林妧一时来了兴趣,小声问身旁的人:“蔺和,你觉得他们俩谁能活到最后?”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视线悄悄落在她被天狗狂风划破的胳膊上,眼底划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青年轻轻动了动指尖。
蔺和想,他的包扎技巧不错,对药物的使用也很熟练,如果主动提出帮林妧疗伤,那也是无可厚非的正常举动。
心脏毫无缘由地剧烈跳动着,可他终究没有伸出手去触碰,而是答非所问地冷冷开口:“你在流血,快擦药。”
*
一场恶战之后,破败的街道再度恢复原有沉寂。
林妧简单包扎了手臂上的血痕,蔺和帮她挡下天狗的全力一击,身后卫衣破开不少口子,顺着一道道裂痕看进去,能望见青年后背上鲜血淋漓的长痕。
蔺和执意不要林妧帮他擦药,在她提出掀开卫衣看一眼伤口时,更是耳根通红地直接拒绝,最后还是由苏泽与尤浩宇笨手笨脚地完成了包扎。
林妧用这事儿嘲笑了他一路,偏偏后者又是不善言辞的个性,哪怕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反驳。
随着众人越走越深,444号别墅熟悉的影子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然而与它同时闯入视线的,还有一个大得惊人的怪物。
那怪物酷似西方传说里的九头蛇,唯一一条蛇尾往上,依次分成九个模样相仿的蛇身。它体型庞大,竟然与两层楼高的大厦保持着同等高度,深青色鳞片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光芒,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九条蛇身之上并非蛇的脑袋,而是一张张面色苍白的人脸。
那些脸惨白中泛着丝丝缕缕的青灰,细长怪异的淡金色蛇瞳满含杀气,微微张开枯败树叶一样的嘴唇时,吐出的居然是猩红蛇信。
一股难闻的腐臭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被夏日的高温熏得臭不可闻,像极了血肉腐败后的味道。
它,或是说它们,正好驻守在别墅正门口,没有丝毫想要挪动的意思。虽然并没有发现众人,但哪怕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怪物都足以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压迫与恐惧感,让人不敢靠近。
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赶紧逃离,尤浩宇的声音微弱得像是风中残烛,颤抖着说出三个字:“九……九头蛇?”
“不对。”
林妧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清醒冷静,沉声回答:“希腊神话里的九头蛇海德拉是纯粹的九条蛇结合,但这位的脸却更像是人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国家神话传说里的相柳。”
苏泽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脸颊因为恐惧白得像张纸:“相柳?那是什么东西?”
“相柳诞生于远古时期,传闻它生有九个身体,面孔与人类相差无几,头部以下却是青绿色巨蛇的模样。这个怪物作恶多端,每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让泥土腐烂生臭,把土地变成无法播种谷物的荒芜沼泽。”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下一步的计划,“好在大禹及时将其除掉,才终于让一方百姓重获安宁。”
尤浩宇尝试着脑补了一下林妧话里的场景,被恶心得皱紧眉头,把声音压得更低:“它这么厉害,是怎么被消灭的?说不定我们可以从大禹的方法里借鉴一下思路。”
林妧极快地看他一眼,神情复杂:“大禹借助了群龙和众神的力量,和它进行了一场大战。”
尤浩宇:……
行吧,原来是开了挂,这份作业注定是抄不了了。
“不过,相柳并不算是都市传说啊。”林妧语气淡淡,“如果这是场作文考试,写下这玩意的人绝对是偏题零分。”
“有这家伙守着大门,别说进屋,我们就连靠近那栋别墅都很难。”苏泽的眉毛快要拧成死结,惴惴不安地看向林妧,“你有什么办法吗?”
林妧答得毫不犹豫:“没有。”
她顿了顿,居然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模样:“之前遇到的怪谈以美国和日本居多,终于碰上咱们国家的怪物了。怪谈传说一般格局不大,但这位却可谓是真真正正的终极杀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以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将其打败——这叫什么,华夏大国的牌面啊,我们国家的怪物也是很强的嘛。”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麻烦你就不要吐槽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好吗!而且不管相柳多强,它都是你命中注定的死对头,绝对不会有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情节!不要因为它的无敌而做出这么骄傲的表情啊!
等等。
它它它,它是不是看过来了!先是一个头在四下张望时瞥见了他们几个,然后所有脑袋都转过来了啊喂!眼神超级凶,脸也好可怕!
苏泽忍住心里无尽的吐槽,白眼一翻,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人类。”
当相柳转过头看向他们时,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恶臭便愈发强烈,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忍受、只想转身就走的地步。最中间的人头缓缓开口,声音像是石块摩擦黑板,沙哑刺耳得可怕:“饿……吃!”
话音刚落,它便大大咧开嘴唇,从口中吐出一股污浊漆黑的粘稠液体。好在林妧反应及时,迅速拉着苏泽与尤浩宇闪到另一边,液体溅落在地,把地面腐蚀成一滩臭气熏天的烂泥。
苏泽惊了。
仅仅是被它的液体触碰到,就会不可避免地变成这副德行……这已经不是单纯怪谈的级别,而是更趋向于近乎无敌的神物了。
其中一个脑袋发出咯咯怪笑,与中间那个头不同,这是个年轻的女人声音:“躲?我看你们能躲到几时!”
又是一股粘液喷涌而出,林妧动作轻盈地带着两个少年躲闪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躲开这次攻击后,她非但没有迅速撤离,反而上前了一步。
蔺和轻轻抓住她的衣摆。
林妧极快侧过脑袋,朝他目光灼灼地微微一笑。
“我听说过关于你们的故事,”她看了蔺和一眼便再度扭头,语气不紧不慢,带了些许崇拜的意味,“蛇身九头,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是当之无愧的陆地霸主。今天有幸见到,不虚此行。”
一个脑袋哈哈大笑:“有眼光!”
另一个则不屑冷嗤:“你以为讨好我们,我们就会放你一条生路吗?幼稚。”
“那倒也不是。”
它们的性格似乎大相径庭,听完这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林妧嘴边笑意更甚:“只不过我被一个问题困扰许久,今天想向诸位讨教答案,知道答案后,你们再杀掉我也不迟。”
对面又乱成一团——
“你问吧。”
“想拖延时间?没用的,你们注定难逃一死。”
“你们吵得我耳朵疼,闭嘴!”
林妧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顺着它们嘈杂的声音接着说:“相柳生有九个身子,不知道九位之间是否存在尊卑秩序、能力强弱之分呢?”
她说着做出深思的模样:“第一眼见到我们时,最先发言的是中央那位——想必它就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吧?真是威风神气,和天上的真龙没什么区别。”
“胡说!”她的彩虹屁拍得过了头,立马有个脑袋厉声反驳,“它算什么?胆子最小,什么事儿都不敢做,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你们人类,其余时候都躲在最后头。”
中间那个不乐意了:“我胆子最小?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碎嘴嚼舌根,简直败坏我们的脸!”
有的赶紧出来劝架:“别吵别吵,这像什么话?”
林妧微微一笑,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我听说,在相柳与大禹的决战之中,其中某个脑袋发挥得尤其出色,差点就能将其置于死地。这幅场景被记录在古籍里,我一直对此十分感兴趣,不知道那位是……?”
其实压根就没有这回事,相柳自始至终都是惨遭暴打的那一方。
这种虚构的事迹无从考证,因而最难得到统一答案,更何况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都趋于模糊。
而相柳又恰恰是极端自傲自负、贪慕虚荣的怪物,此时听闻有谁曾经重创了自己的死对头,不少脑袋都纷纷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有人谎报就有人反驳,此起彼伏的自我吹嘘与恶意讽刺不绝于耳,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我好像有印象!那时战斗正激烈,我躲过阵阵天雷强袭而上,毒液正好吐在禹的胸膛上。”
“我呸!你那时明明怕得要命,要不是跟我们连在同一具身体,早就撒丫子跑了。”
“我怕?我没用?行,你有种和我打一架,看看咱俩谁才是没用的那个!”
它们吵得热火朝天、各不相让,没过多久就画风一转,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至于这么勤快地抢功劳吗?我说是我就是我,不服?来打啊!”
“我忍了你几千年,今天来算总账!”
九个脑袋吵吵嚷嚷,有争抢功劳的,有互揭老底的,也有想方设法劝架却反遭辱骂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矛盾一并碰撞,爆发出铺天盖地的争吵,最终质变为一场盛大的混乱厮杀——
因为没有四肢,人头们只能互相吐毒液或是咬脖子,但偏偏毒牙和毒汁都对相柳本身不具备任何威胁,所以场面跟幼儿园小孩儿吐口水似的,看上去既好笑又恶心,唯一用处是严重污染了空气,让散发着恶臭的水汽随夜风疯狂扩散。
林妧捂住鼻子,试图遮挡一些蔓延开的味道。
相柳生性残暴凶狠,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哪怕是他们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形形色色的怪谈,恐怕也没有哪个能胜过它。
放眼观望整个战局,在这场都市传说之夜,只存在唯一一种力量能与之匹敌——
即相柳本身的力量。
这怪物生了九个脑袋,每个脑袋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思维方式大相径庭。相柳生性虚荣且愚笨,加上多年相处,彼此之间积攒了无数怨念,只需要有人轻轻一点破,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它们互相仇视、自相残杀。
俗称,我干掉我自己。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许多,这些脑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互相看不顺眼,因此矛盾很容易被激发。她准备了十多种不同的说辞来挑拨离间,没想到第一种刚刚说完,它们就叽叽喳喳吵了起来,最终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扭打在一起。
毒汁与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因为数量繁多,九条深青色的蛇身上下扑腾、彼此缠绕,在打斗中逐渐汇聚成硕大无比的死结,像是打了结的乱糟糟的毛线。
——它们在打架时完全没注意到身体和另外几个缠在了一起,如今疙瘩越攒越多,缓过神时,才发现早就被拧成了大麻花。
“你这混蛋,挑拨离间,一切都是你的错!”有个脑袋怒火冲天地发出厉声叫喊,目光恶狠狠落在林妧身上,“我杀了你!”
林妧轻巧侧身,躲过这次气急败坏的攻击,语气不紧不慢:“别生气别生气。要我说的话,既然各位都觉得自己最厉害,为什么不来比一比呢?杀死仅仅一个人,那只能被称为运气而非实力,要想证明自己,必须在同等机会下干掉最多的对手,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的音量更大了些:“我知道有个地方,那里关押着数不清的凶兽和怪物,非常适合让诸位决出胜负,你们想去看看吗?”
脑袋们纷纷安静下来,茫然地面面相觑。
在一秒钟呆愣后,所有人头蛇身的怪物同时露出狞笑,破天荒地异口同声:“什么地方?”
林妧扬起唇角,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那是被紧紧锁住的,444号别墅的大门。
*
此时,监控室。
双眼充满血丝的中年男人打了个哈欠,他刚刚从打盹中挣脱出来,强迫自己睁开惺忪的眼睛。
他把监控屏环视一周,并没有见到林妧身影,略显困惑地扭头发问:“那女人呢?死了?”
“她现在应该到了别墅门口。”男人身边的小青年低声解释,“那里的监视器出了点小问题,没办法投射影像。”
男人错愕地睁大眼睛:“已经到门口了?我们安排在巷子里的杀手杰夫呢?”
杀手杰夫是个源自美国的都市传说,生有一张没有鼻子的苍白面孔,嘴巴两侧被划开大大的可怖血痕,总是会出没于深夜。
“杀手杰夫……”青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苦着张脸回答,“他瞎了,正一个人蹲在角落哭。”
“瞎了?”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他是被那女人撒了石灰还是戳了眼睛?混账,居然做出这么阴险毒辣的事情!”
“别提了,他压根就没遇上那伙人,眼睛瞎了也和林妧没丁点关系——都怪写出他的那个白痴!”
青年愤然拍桌:“非要写什么‘游走于黑夜之中,杀害独自行走的无辜路人,手起刀落,眼睛从来都不眨一下’。上次来这儿还好好的,今晚召唤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眼睛还真就不会眨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悲切:“杀手杰夫刚来几分钟就不行了。没办法眨眼睛,眼角膜直接干燥坏死,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中年男人:?
这叫什么?冷血杀手杀人不眨眼,最终因无法眨眼而角膜坏死?这么弱智的剧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干脆再来个“热血青年血液太烫,把吸血鬼烧得满嘴起泡”得了。
“啥子东西嘛!我去他的先人板板!”中年男人气得爆出了家乡话,“瘦长鬼影那瓜娃子呢?”
“他……他和黑瞳少年一起去小树林儿了。”青年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那里没监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造孽哦!”男人呜呼哀哉,恨铁不成钢,“那个哈麻批看上去是个正经人,怎么还是个正太控!够变态!我们今天怕不是要全部栽在这里哦!”
“别担心。”青年勉强露出一个笑,拍拍对方肩膀,“我们还有相柳看门啊。相柳所向披靡、无人能敌,那女人再厉害,能厉害过神话传说里的怪物?放心吧,任她再神通广大,也绝不可能破开咱们大门。”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他话音刚落,就瞥见监控屏幕上画面一闪。
在那个对准别墅大厅的监控里,协会成员们再清楚不过地看见大门猛地一震,在气势汹汹的连续撞击之下,直接被撞飞出去老远。
从大门飞走留下的空洞里,探进九张长在巨蟒身上的人脸,阴毒狠辣的气质似乎深到了骨子里,从金色眼眸中不停冒出冷然杀机。
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最强兵器、无出其右的怪谈之王。
就在刚刚,它亲自一头撞开了444号别墅牢不可破的大门。
那声响,那气势。
果然所向披靡,果然无人能敌。
青年:……
青年:“那个,为什么相柳的脑袋全缠在一起了?这是什么新型游戏吗?”
全场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他。
沉默,是今晚的相柳牌大麻花。
过了好一阵子,透过覆盖整面墙壁的屏幕,他们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女音。
林妧的声线清澈又张扬,满带着意气风发的笑,面对着别墅里满屋子蓄势待发的都市传说,她对相柳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