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妧回家时, 远远就从屋外发现客厅里亮着灯。
她心下了然,和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开了门,进屋时一眼就瞥见躺卧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
女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波浪长发略显凌乱地耷拉在靠枕上, 狭长妩媚的双眼轻佻又勾人, 身上裁剪精细的定制黑裙一看就价值不菲,把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无遗。
与妆容精致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她一双长腿懒洋洋地搭在桌面, 露出白玉般漂亮的小腿与纤细脚踝, 看上去不像淑女名媛,活脱脱一个懒散老大哥。
对方听见开锁, 也在同一时间偏转过脑袋, 把口中的奶香南瓜派匆匆咽下, 挥着手喊了声:“妧妧!”
林妧微微勾唇, 声线放软许多:“妍姐。”
她十五岁时被接出孤儿院, 领养人正是眼前的林清妍。
后者身为名气不小的服装设计师, 大半时间都在世界各地到处飞, 虽然见面时间屈指可数,林清妍却非常自觉地揽下了贴心老妈妈的身份定位,定期打来长达几个小时的电话粥。
“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女人神情悠哉,用力吸了口弥漫整间屋子的南瓜香气,“每次回家住几天, 我的体重都会蹭蹭往上涨, 美食真是害人。”
“女人有三个胃, 分别用来装正餐、甜品和零食。”
林妧振振有词, 一本正经:“一道甜品的烹饪,建立在无数鸡蛋、白糖和淀粉的自我牺牲上, 如果仅仅因为担心发胖而拒绝甜品,它们一定会感到伤心。为了回报那些食材的牺牲,吃吧。”
她歪理连篇,听得林清妍点头鼓掌,又往嘴里塞了块南瓜派,用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含糊地回了声:“好!”
南瓜派制作方法简单轻便,口味却并不会因此变得单调乏味。大大的圆形甜点铺展在桌面,金灿灿的鲜亮色泽如同暖阳照射在秋日金光枫叶上,点点细碎的白色椰蓉四处散开,漂亮得叫人舍不得下口。
因为被林清妍放进烤箱二次加热过,将其放入嘴里时,微微烫口的温度带着南瓜香甜填满口腔,满足感瞬间爆棚。
派底的面皮由低筋面粉过筛,加入细砂糖、黄油与牛奶混合而成。加热后脆度刚刚好,没有太过生硬的口感,像是吃下了一块奶香味十足的小饼干,在牙齿间发出咔擦咔擦的轻响。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最上层柔软的馅料。南瓜泥和牛奶炼乳搅拌均匀,刚与上颚有所接触,就软绵绵地轻盈化开。
奶味一丝丝渗进南瓜厚重的口感中,带来超乎想象的浓甜软糯。椰蓉在上下齿的咀嚼下散发出清新椰子香气,有效缓解了南瓜本身的单调口味。
林清妍幸福得弯起眉眼,喉头一动,把嘴里的南瓜派整个咽下去。
南瓜泥的口感最为奇妙,顺着口腔壁与喉咙下滑时,轻软得仿佛一股热腾腾的暖流,即使吞下满满一大口,也完全不会觉得噎人。细腻顺滑的滋味伴随热气,把肠胃烘得无比舒适,整个人只想无精打采地瘫软在沙发上。
咸鱼的生活,完美。
“南瓜派可以当做减肥餐,几乎不会让你发胖。”林妧笑了笑,“可惜夏天不是南瓜成熟的季节,反季蔬菜吃起来,味道总归没有原汁原味的好。”
“我可没你那么挑剔,小祖宗。”林清妍说着略微顿住,唇边的弧度压低一些,语气也比之前正经许多:“……在收容所的工作,感觉怎么样?”
“马马虎虎。”
林妧垂下眼睛,身旁的气压不知不觉低下来,抿唇思索片刻后轻声开口:“我还是没找到和叔叔相关的消息。他执行的那场任务属于绝密,就算是我,也没有知晓的权限。”
沙发上的女人神情微黯。
“既然是绝密,那起任务一定非常危险。”她声音很低,比起安慰林妧,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世界范围内一直没出现过大的灾变,这就说明,他成功了。”
但成功的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不知踪迹、人间蒸发,相关部门封锁所有信息,就连生死都是不明朗的未知数。
林妧没吭声,又听林清妍继续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干脆从收容所离开吧。你年纪这么小,不应该整天和怪物打交道,江照年生死不明,如果你也重蹈覆辙,那样的话,我……”
她说不下去,林妧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虽然名义上的养母是林清妍,但最先把她从地狱里拽出来的,其实是当年任职特遣队队长的江照年。
第一眼见到那个年轻男人的时候,林妧和其他许多小孩一起蜷缩在阴冷潮湿的狭小囚房,伤口不停往外渗出鲜血,经久不退的高烧灼得她头昏脑胀。
唯一的朋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因而毫无挣扎,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
忽然紧锁的铁门被打开,一道白色亮光从走廊里照进来,刺得她眼底发疼。
那束光越来越近,如同笔直的利剑斩断黑暗,最终停留在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哭泣着求救的孩子里,江照年唯独把死气沉沉的她轻轻揽在怀里,然后用坚定决绝的语气告诉林妧:“别怕,我会带你走。”
在那之前,他们明明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真是太奇怪了。
被特遣队救出后,林妧与其他孩子被送往福利院生活,而江照年果然如承诺所说那样再度出现在她跟前,提出领养的请求。
——虽然领养人并不是他。
特遣队的工作九死一生,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于是把小姑娘托付给名叫“林清妍”的好友。
林清妍单身多金又平易近人,对于当时的林妧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归宿。
在那之后,林妧逐渐学会掩藏过去所有不堪的痕迹,和普通人一样波澜不惊地生活。江照年隔三差五前来探望,林清妍对她疼爱有加,一切都往正常轨迹逐渐偏转,直到某天他突然断了联系。
毫无预兆地、恍如人间蒸发地消失了。
“哎呀。”
室内极静,似乎能听见空气流淌时发出的声响,忽然林清妍低呼一声,从背后生出一对蓬松羽翼,不受控制地张开时,有漫天飘飞的羽毛四处散开。
与天使圣洁纯白的翅膀不同,她的双翼通体漆黑,比屋外弥漫的夜色更为浓郁深沉——
那是与恶魔签订契约的印记。
“每次不高兴,这玩意都要露出来。”她似乎有些气恼,试图伸手抓住掉落的羽毛,“又又又掉毛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光秃秃的烤鸡翅,争气一点啊翅膀!明明我用了好几桶生发水!”
“生发水对翅膀绝对没用吧,小心从羽毛里长出黑黝黝的头发哦。”林妧终于淡淡笑了,“想不到堕天使也会有脱毛烦恼。”
林清妍气得厉害,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
收养林妧时,她自称年龄二十五岁,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女人不仅没生出让人烦恼不堪的皱纹,反而一天比一天更精神,模样自始至终没变过——毕竟恶魔是出了名的长寿种族。
林妧想,说不定再过几年,对方就要叫自己姐姐了。
“慢慢等吧,总会有线索的。”
气氛逐渐缓和,林妧的声线也轻快许多:“收容所里很有意思,我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而且……”
不知怎么地,她又想起迟玉。
那股朦朦胧胧的熟悉感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她安静地沉思几秒,带着困惑问:“妍姐姐,当年被救出来的小孩有好几十个,叔叔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林清妍定定看着她。
良久,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女人低低喟叹一声:“他本来不让我告诉你……我曾经问过照年,他回答说,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林妧的心跳猛然加快。
当年她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性格又冷又硬,几乎没人愿意接近。稍微亲近一些的,只有一个人。
“我试过追问身份,照年却说,”林清妍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放缓声调,“照顾你,是那个人的遗愿——妧妧,他在你被救出去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以为林妧会伤心难过,甚至做好了对方哭出来的准备,但眼前的小姑娘不过了然一笑,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做出应答:“我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保留过希望。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特遣队闯入之前,那个人就被带去做了一件必死无疑的事。
他的死亡在多年前就成了定局,林妧明白,她不该对此抱有幻想。
*
林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晚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便又恢复了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咸鱼生活,每天收容所与家庭小别墅两点一线,活得再悠哉不过。
直到陈北词给了她新任务。
“这次的任务呢,需要你在今天傍晚六点去往桃源街444号,参加一场比赛。”
电话里青年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耳畔,林妧一挑眉:“比赛?”
陈北词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都市传说之夜’的消息?”
见林妧没有反应,他耐心解释:“这个传闻是说,有个名为‘怪谈协会’的组织会在每月10号开展一次比赛,叫做‘都市传说之夜’。参赛者一共十三名,每人都要讲一个都市传说,其中故事最精彩的那个,可以得到一百万块作为奖励。”
“一个故事一百万,我是去抓散财童子吗?”
陈北词被她说乐了:“你慢慢听我说,这件事的玄机不在那一百万上,而是除了最后的获胜者,其他所有参加都市传说之夜的人,全都失踪了。”
林妧终于提起了点兴趣:“失踪?”
“没错。监控显示参赛者们走进了那栋房子,却没有人再出来,更奇怪的是,在他们之前根本没人进去过,444号就是栋彻彻底底的废弃空房。”
电话那头的青年叹了口气:“这个比赛总共进行过两次,活下来的胜利者银行卡里的确多出了一百万,却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据他们说,如果向别人透露相关信息,就会被夺走性命。”
有意思。
林妧把线索大致捋顺,饶有兴致地扬起嘴角:“还有其他线索吗?”
陈北词嘿嘿笑了一下。
“虽然那两位不能主动透露信息,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保安队的人向他们描述了各种关于‘都市传说之夜’的猜想,在说到其中一种可能性时,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他刻意卖了个关子,说到这里时停顿片刻,然后加重语气沉声道,“他们讲述的那些都市传说,全部都成真了。”
哇哦。
废弃多年的房屋、十三个素不相识的人、陡然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怪谈传说。
单单是这些元素排列组合,就已经足以构成一个合格的恐怖故事,更不用说那些都市传说本身就诡谲骇人、杀伤力十足,汇聚在一起,简直是十死无生的地狱。
“所以,”林妧笑意不减,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这不是比谁的故事更精彩,而是看谁能在那十三个怪谈传说的夹击里活到最后。”
“我的大小姐,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替你着急!”
陈北词终于不再有气无力地说话,声音多了点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对这个传说感兴趣的人非常多,要想参加比赛,必须给怪谈协会的电子邮箱发送报名表。保安队所有人都发了邮件过去,只在今天早上收到唯一一封邀请函,也就是说,这是你的单人任务。以一己之力对付那些未知的妖魔鬼怪非常困难,队长,千万要小心。”
林妧点点头,在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动作后缓声开口:“别担心,今天晚上……一定会非常有趣。”
*
17:50,桃源街444号。
桃源街属于发展落后的老城区,其中不少房屋都已经遭到废弃。即使有少数几家亮着灯火,也是微弱又黯淡,映出周遭乌黑的水管、生锈的钢筋与地面脏污的水渍。
444号是一栋西洋风格的私人小别墅,外墙斑驳,在光阴打磨下凝结成大小不一的粉块;铁制大门上生了层层锈迹,虽然门户大开,从外看去却是漆黑一片,望不见丝毫人影。
看来有关“都市传说之夜”的传闻的确很有名气,还没到六点钟,街道上就已经聚集了成群结队的灵异爱好者,远远超出参赛人数。
……比赛应该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进行吧?
林妧四处张望一番却并未发现异常,只好护住口袋里的邀请函,一言不发地踏入别墅。
就在她双脚踏进门槛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忽然被点亮——
跟在她身旁身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刹那间全部消失踪影,偌大厅堂不复昏暗破败,亮起橙黄色的温暖光线。
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显然在不久前被清洁打扫过,墙壁光鲜纯白,不见丁点污渍。大厅中央拜访着一张长桌,已经有不少人安静落座,在她进屋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来。
林妧心头一动,回头望去。
桃源街虽然还在,喧闹嘈杂的人群却纷纷不见踪影,原本敞亮的街灯尽数熄灭,衬出几分幽异森然。屋内屋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番光景,他们应该被带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至于媒介,大概率是口袋里的邀请函。
“您好,欢迎参加都市传说之夜,我是主办方怪谈协会的成员。”身着黑色西装、脸部被白色面具遮挡的男人迎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开口,“您的序号是12,请按照号码入座。在比赛期间,请不要与其他选手进行任何交谈,否则将被视为放弃参赛资格。”
林妧乖巧点头,跟随男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坐在她身边的,分别是个身穿泛白校服的少年和身材高挑壮硕的青年男子。围坐在长桌旁的人们年龄、身份各异,除去林妧之外,清一色地脸颊苍白、浑身颤抖,眼底被惊惧与困惑全然占据,仔细看去,还有一丝势如破竹的希冀。
十三人中只有一名幸存者,他们都在赌。
赌他们的命,还有那一百万。
与瑟瑟发抖的参赛者相比,怪谈协会的成员要显得从容许多。
他们身高相仿、身材瘦削,再加上穿着同样的西装和白色面具,看上去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长桌旁的空隙逐渐被后来者填满,眼看厅堂里的时针不偏不倚指到数字“6”,在场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一道高挑黑影从位于视觉死角的角落里走出来,视线冷冷扫过在做所有人,声线也冰冷得毫无起伏:“比赛开始。”
和其他协会成员不同,这个年轻男人并没有穿西服戴面具。
他身着一件简单利落的黑色连帽衫,兜帽上扣,遮掩住后脑勺与额头。白色口罩将他的下半张脸全然挡住,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纯黑眼眸,因为毫无情绪波动,淡漠得让人想起死水无澜的沼泽。
身旁的西服男低低应了声:“明白,会长。”
接下来就是分发纸张和中性笔,再由每名参赛者写下怪谈故事的环节。
白纸的沙沙声响在寂静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多数人紧张得连笔都险些拿不稳,只有林妧悠哉抬头,兴致盎然地打量角落里的协会会长。
对方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投来冷冰冰的眼刀。
看上去好凶的样子。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眯眯地把中性笔在指尖打了个转,很是大胆地朝他挥了挥手。
她的怪谈,已经成型了。
如果把这次比赛比喻成一场考试,林妧一定是其中学习最差的那个。
别人还在抓耳挠腮地奋笔疾书,她大笔一挥,不到十分钟就写完了整个故事。规定写作时间长达一个钟头,在剩下的五十分钟里,她除了无所事事地小憩,就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与怪谈协会会长遥遥对视。
整个就一混世魔王,考场气氛破坏者。
终于等到比赛结束,协会成员有条不紊地把纸张一一收走,一个接一个走进角落里的房间,最后离开的那位仍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我们将在房间里评选出最出色的故事,请各位耐心等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诸位参赛者可以自由交谈,祝大家度过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再见。”
恐怕他心里想的不是“再见”,而是“永别啦你们这群傻○”。
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当那扇门紧紧关上时,林妧能感觉到身边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深深吐了口气。
“那个,”坐在中央的眼镜男颤巍巍开口,“除了获奖的人,其他人真的、真的会死吗?”
没有人回应他。
厅堂里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黯淡死灰。
他们默默祈祷自己能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以此为代价,身边的所有人都必须成为注定炮灰的垫脚石——
与另外十二个人以命相博,是每个参赛者在报名时就已经做好的觉悟。
怪谈协会许久没有走出房门,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过,终于有人耐不住无聊,与身边的人聊起自己写的怪谈故事。
商业互吹不绝于耳,林妧听了都觉得尴尬。
“这是只有天才才能想到的故事啊!主人公真是可怜,遇上这样的东西,哪里还有活路可言呢!”
“我的天啊,这文笔、这构思!你不应该写都市怪谈,去尝试一下主流文学奖吧!书名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无人生还:永生无法逃脱的梦魇》。”
林妧:……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永生无法逃离”、“完全没有活路可言”的鬼故事都将一一应验在自己身上,大概就会停止吹彩虹屁,而是把写出这种东西的对方痛扁一顿吧。
时钟上的秒针不停地滴滴答答,到了7:30。
清脆的咔擦声突然自墙面响起,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钟面上拱门形状的木板应声弹开,一只陶瓷鸟从其中探出身子。
冰冷机械音回荡于室内角落,每个字都清晰划过耳膜:“叮咚叮咚,比赛正式开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由各位参赛者写下的传说将一一登场,无差别进行攻击。诸位可以离开这栋房屋自由活动,只有活到最后,才能成为本场比赛唯一的胜利者。比赛期间允许自由发挥,唯有一条规则限制:参赛者之间不得彼此伤害,违规将予以抹杀处分。为了一百万元奖金,请大家好好活下去,度过一个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吧!”
为了一百万元奖金,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
它把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语气间全是毫无遮掩讽刺。
此话一出,上一秒还在互相吹捧“故事惊悚又精彩”的人们不约而同冷下脸,用了不少脑细胞才把这段话消化完毕。
都市传说……都成真了?
这和说好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骗人的吧!”之前最先开口说话的眼镜男满脸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不科学的灵异事件!”
“怪谈协会本身不就是个都市传说吗?”有人颤抖着声音反驳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踏进这间房子,街道上的景象就完全变了个样,除了我们,所有人都不见了——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陷入超自然事件里了!”
所有人闻言望向门外,昏黑的街道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丝毫人影出现在视野中,而在他们走进444号房屋前,分明是人声鼎沸、围满吃瓜群众的。
“所以说……”一分钟前还在和别人相互吹捧的女人颤抖不已地捂住脸,“之前参加比赛的那些人,都是死在自己写的都市传说手上?”
她停顿一会儿,面目狰狞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为什么要把怪谈设定成死局,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对方不甘示弱:“你也写了个团灭的结局啊!就不能多点关心多点爱吗?不能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毒妇!”
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为了赢得比赛胜利,参赛者们都费尽心思写下自己所知道的最为怪异恐怖的故事,每一个都危机四伏、杀意重重,不杀死主人公誓不罢休。
而现在,由自己亲手写下的怪物,居然要反过来对付创作者本人。
不可能活下去。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绝对、绝对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想起自己费尽心血想出的都市传说,厅堂里一片哀声哭嚎,唯有林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她写下的怪谈,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
阴暗狭小的空间里,戴着月白色面具的人们一一看过手中纸张。
他们的脊背挺直得几近僵硬,动作也如同刻板的木偶人,呆滞却行云流水毫无停顿,纯白面具被昏黄灯光映出几分橘红,更显得诡异莫名。
一切都波澜不惊,直到会员们看见某一张纸,整只手臂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编号12,他们对此颇有印象,作者是个不怕死的漂亮小姑娘。
【我叫林妧。
7月10日夜里,我前往歧川市桃源街444号参加都市传说之夜,并根据主办方的要求,和其他十二名参与者每人写下一个都市传说。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开始失控了——
被记录在纸张上的都市传说居然一个接一个应验,犹如鬼魅死死缠在我们身边。怎样才能活着逃出这场炼狱,是每个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看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还比较正常。
但只要视线再往下挪一点点,就能把人震惊得脸部疯狂抽搐。
【最让我感到苦恼的是,怪谈协会会长居然对我一见钟情!
为了不让我受伤,他一直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哪怕浑身是伤、浴血厮杀,也努力不让都市传说里的怪物伤我分毫。
那个戴着兜帽和口罩的男人神秘、狠决又冷漠,我逃,他追,我插翅难飞。禁忌的夜,他在百鬼夜行中展开一段旷世求爱,以生命为筹码,只想博取我微微一笑。
他虽然不是人类,却称得上是全世界质量最好的备胎,随叫随到的工具人。我不知道会长的真实身份,更猜不透他身后的怪谈协会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他爱我爱得快要疯掉。
以上就是我分享给大家的怪谈,名为“爱我成痴的怪谈协会会长”。
他为什么那样爱我,至今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这。他。妈。什。么。鬼。
这是一个小姑娘能写出来的东西吗?得有多厚的脸皮才敢写出这种故事啊?那女孩就是来砸场子的吧?
虽然会长的确腿长腰细脸蛋好,被异性盯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也不能这么玩啊啊啊!生死攸关的环节还要幻想被靓仔追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恋爱脑的女人啊喂!
这谁受得了,其他人都认认真真地在讲恐怖怪谈故事,到林妧这儿完完全全变成了男主人公单方面痴汉舔狗的女性向意淫作品。
更加恬不知耻的是,她居然厚着脸皮直接点明,会长就是个备胎工具人。
什么叫开幕雷击。
这就叫开幕雷击,还是天打五雷轰的那种。
怪谈协会会员们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按照协会传统,不管纸条上写着怎样的故事,他们都必须巨细无遗、一板一眼地将其具象化,比如兰若寺里倾国倾城的聂小倩、相貌怪异的史前巨兽和其它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都市传说。
如果不把这张纸条上的事情实现,就彻底违反了既定的游戏规则;可一旦真按照这女人写的内容发展……
苍天啊,他们本来想取她性命,结果人没碰着,就先把自个儿会长给搭进去了。
一想到自家人狠话不多的会长大人为那个恋爱脑的白痴女人出生入死、化身绝世舔狗的场面……
呜呜呜不要啊,他们的会长脏了!
“会、会长!”
虽然白色面具遮掩了全部神态,但仅从无比抓狂的语气里也能听出会员们此时内心的崩溃:“我们怎么办?”
角落里身形修长的男人低垂着头,口罩下的冰冷薄唇抿成平直细线,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隐隐发白。
过了半晌,他终于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给她。”
漆黑碎发下,青年阴鸷的眼眸晦暗深沉,沉默着把目光移到纸条上的最后一段话,周身杀意更甚。
潇洒的行书字体修长,末端微微上扬,如同某种势在必得的挑衅:
【开局一舔狗,装备全靠捡。会长太爱我了怎么办?急,在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