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面无表情地站在病房里, 眼睁睁看着一部狂霸炫酷拽的霸道总裁虐恋向电影变成带球跑的老年夕阳红恋爱。
剧情崩了,旁白疯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现在唯一的愿望只有找到林妧, 然后用残存的理智发出最后的吼声:“请你解释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想解开伯爵先生的这个疑问,需要将时间回溯到不久前。
《凶楼》片场。
林妧打在谢峥脸上的那一拳毫不留情, 不说受害者本人, 就连旁白也被吓得哑口无言, 飞快安静下来。
“收好你的油腔滑调,那一套对我不管用。”
脑海里的阵痛终于减轻许多, 林妧暗自松了口气, 淡笑着抓住男人领带:“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而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我妹妹在不久前失踪了, 你知道相关线索吗?”
“你不是林岚?”
谢峥的目光中满含着狐疑与质询的意味, 思索半晌后咧嘴笑开:“你别骗我。就算人类的外表具有迷惑性, 身体周围的气质也永远不会改变。你是和我一样满手沾满血的夜行动物, 太熟悉了,我怎么会认错。更何况……”
他垂眸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某种极为香甜可口的气息,片刻后才抬起被雾气氤氲的双眼,语气满是癫狂的陶醉:“还有你身上这股迷人的香气, 绝对是万里挑一的食材。好饿, 好想吃掉……!”
原来主人公那位失踪的妹妹叫林岚。
林妧暗自腹诽,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选择和原本应有的剧情走向截然不同, 她现在连主线情节的边都没碰到。这部电影给出的情报也真是吝啬,不说妹妹的人设与去向这种需要深入挖掘的情节, 就连最基础的角色姓名都没有主动提供给她。
谢峥口中所谓“夜行动物的气息”应该是指林妧本身,而并非原本的主人公。
她对此并没有多么在意,压低声音继续说:“你最后一次见到林岚,是在什么时候?”
“搞什么嘛,这种语气……你还真不是她啊?”
谢峥好奇地将她打量一番,虽然被死死钳制,神态却悠闲得仿佛处于朋友间日常的聊天:“最后一次见到她,当然是夜里狩猎回来的时候啊。那时我拖着行李箱,她搀扶着一个醉酒的男人,我们俩还非常友好地交谈了一下打算怎么处理尸体,她说打算切成碎片喂鱼。”
林妧略一皱眉,佯装出一副为失踪妹妹担惊受怕的好姐姐形象:“处理尸体?你是说林岚她……”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得意地轻笑出声:“你妹妹是公寓里首屈一指的杀人魔,每天都会把不同的人带回家进行虐杀。即使是我,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怎么说呢,她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我还真有点害怕她会在某天被送进精神病院。”
其实把其他人绑架回家,再烹饪成菜肴吃掉这种事也挺不正常的。
“可林岚失踪了,我已经很久没办法联系上她。”林妧直视他的眼睛,放缓语速沉声问,“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向她下手?”
“恕我直言。”
谢峥笑意未褪,口吻悠然:“以她的性格和实力,绝对不可能被公寓里的任何一个人杀害。如果林岚的失踪属实,在我看来,最大的可能性是她自己藏了起来。”
林妧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不由得瞬间愣住。
既然电影的主线任务是寻找林岚踪迹,其余角色给出的线索一定都与真实结局密切相关,从而才能推动剧情发展。
谢峥没有理由骗她,如果这是电影给予的提示……那林岚现在究竟在哪里,引诱她来到天一公寓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你不是林岚,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青年伸手抚摸自己脸颊上红肿的伤痕,镜片下的目光模糊不清:“这栋公寓有种奇妙的魔力,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会被激发心底隐藏的兽性与杀意,尤其是午夜十二点之后。如果执意留在这里,说不定你也会变得不那么‘正常’,到时候神仙难救啰。”
“多谢提醒。”林妧神色微敛,“但我必须去404号房间看一眼,不找到她,我心里总归不放心。”
“你怎么这么倔啊。”谢峥笑了,在思索一瞬后饶有兴致地补充,“友情提醒,如果想去四楼,一定要当心你隔壁的403房间。那里住着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怪物,整天念叨着什么‘整个世界都是电影’,如果他来找你搭话,千万别答应——所有理会过他的家伙都人间蒸发了。”
林妧愣了一下:“世界是电影?”
“对啊!很荒谬吧?”他显出有些不屑的神色,略微勾起嘴角,“而且那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以他的模样,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有意思。
这个人,或许可以考虑去见一见。
即使被打了一拳,他说话时依旧温和儒雅,甚至对一切都毫无隐瞒、好言相劝。林妧好奇开口:“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谢峥微微眯起眼睛,“每个人都会善待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是吗?”
他顿了顿,瞳孔里痴迷的笑意几乎如潮水般溢出来:“一想到有朝一日能把你切开洗净,再放入各种佐料调味,我就开心得不得了——所以现在你还不能死,任何人都不能杀掉你,只有我才能把你吃掉。”
啊,果然还是变态。
“请闭嘴。”
林妧毫不犹豫地将他打断,把目光转移到一旁惊魂未定的安乔身上,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别怕。你能帮另外那两个姐姐解开绳子吗?”
男孩乖巧点头,身下的谢峥则继续叫嚷:“林岚的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是一类人,不会不明白的——人肉比其他食物更加劲道,也更加容易入味,试想一下白嫩肉片被放进嘴里,浓郁肉香伴随着嚼劲十足的口感在舌尖打转,那种感觉……”
“我也会做饭。”
林妧接过安乔递来的麻绳,将其绑在谢峥身上,带着笑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你再吵,我就让你试试亲自变成菜肴的感觉,刀尖割在皮肤上的感觉可不好受。”
这本来是为了吓唬他而说出的话。
没想到青年听罢睁大眼睛,用一见如故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声线激动得几近狂热:“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林妧:?
“美食爱好者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也变成美食啊!”他说着开始拼命挣扎,像一条不停动弹的蚯蚓,“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女人,能想到这么高深的境界,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吃我,吃我!我已经想好了,就由你亲自开刀,再搭配我自创的五星级人肉烹饪菜谱,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好菜!快把我做掉,我已经准备好了!”
真·铁锅炖自己。
林妧少有地,被震撼到了。
她早知道这位是变态,没想到变态得如此清纯脱俗,简直是杀人魔界万中无一的白莲花,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舍我其谁的血路。
林妧正想再给他一拳,忽然猝不及防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尖叫——
原本被装在行李箱里的少女直勾勾凝视着大门入口的方向,因为恐惧而眼眶通红。
她顺着对方视线望去,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女人。
满头卷发如同蓬乱杂草,身上的巴宝莉风衣被穿得皱皱巴巴,似乎很久没有清洗过。红色血丝汹涌地占据整个眼白,五官则因为愤怒挤成一团,看上去诡异又骇人。
在她的手里,握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铁棍。
安乔后退一步,朝林妧的方向靠近一些。
男孩又低又软的声线像极了柔弱呜咽着的奶猫,缓缓吐出两个字:“……妈妈。”
女人沉默着扫视一番客厅,针扎般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林妧身上,无法抑制的愤怒堪比即将爆发的火山。
不对。
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另外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妧跟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
哭哭啼啼的两个女人。
穿着凌乱的宽大外套、扣子一颗没扣的男孩。
还有被她按倒在地五花大绑,嘴里不停叫着“做掉我,做掉我,就在今晚”的男人。
哦豁,完蛋。
林妧: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夜已深,情到深处难自制。昏黄灯光照亮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她霸道将他压在身下,神情冷冽地勾起一抹笑:“男人,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受伤。”“你怎么能这么霸道!”谢峥娇羞一颤,“可我……偏偏就喜欢你的霸道。”】
【她,雷厉风行、冷心冷情,是整个小区里人尽皆知的嗜血修罗;他,斯文儒雅、温柔多金,是公寓居委会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她,柔弱甜美、懵懂天真,拥有解开二元一次方程的超绝智慧!当她遇上他与她与他与她,彷徨的心究竟归属何处!在惹人迷醉的深夜,他们齐聚一堂,异口同声地祈求:“林妧,你可要雨露均沾呐!”】
【震惊整个uc部,看过的人都惊呆了!花季少女为何掩面哭泣,纯情鲛人为何衣衫不整,千里寻子的母亲为何眼眶通红,金融精英为何深夜沦陷于捆绑play!敬请关注本期今日说法《林妧:清纯外表下人面兽心的罪恶》!】
又开始了是吗!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里念奇奇怪怪的剧情真的没关系吗!这时候你添什么乱啊啊啊!
“还我儿子!你这……变!态!”
女人浑身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举起铁棍就朝林妧冲来。
旁白很贴心地补上一句:【注意,请遵循主人公基本人物设定,切勿在他人攻击时进行反击。一旦违反,将被强制送出电影。】
行吧。
林妧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屑电影。
那女人显然是存了要将她杀之而后快的念头,动作又快又狠,好在林妧及时闪开,才堪堪与铁棍擦身而过。
两个被谢峥抓来的女孩子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见女人注意力全在林妧身上,跌跌撞撞地相继夺门而出。
谢峥本人居然在真心实意地替她着急,扭动着身体喊:“别动她,老妖婆!先让她把我做成水煮肉片!”
——然后就被烦躁不堪的中年女人一闷棍直接敲晕。
【是夜,风寒。女子身形一闪,手起棒落,刚猛凌厉的棍风骤然四溢,连带着无人可匹敌的狠戾真气。林妧心下大骇,这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打狗棒法!现下她并无武器,看来只能使出降龙十八掌方可与之一战!】
……为什么变成了武侠剧啊喂!只不过是打了人家一棒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林妧迅速稳住心神,与此同时又望见女人神情狰狞地向自己冲来。
对方猛烈的进攻完全不留给她缓冲时间,在游刃有余地闪躲过几次进攻后,趁女人双手上举的间隙,林妧眼疾手快地握住铁棍中央,试图用力将它抽出。
手臂上抬时,恰好是力道最小的时候。女人没想到眼前一直躲闪的小姑娘会突然出手,还没反应过来,铁棍就在二人的争执中滑落在地,一直滚到无法触及的墙壁角落。
“你这混蛋!”
眼看她恼羞成怒,以搏命般的架势朝林妧猛扑,安乔一把抱住女人腰身,带着哭腔开口:“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回去,求你不要伤害她。”
“你还有脸回去?”女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胸膛因为愤怒而不停上下起伏,“我先杀了她,再来教训你这个白眼狼!”
她说罢又向林妧扑去,试图伸手掐住她脖子。这番歇斯底里的动作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挡下,林妧紧紧握住女人手腕,注意力却停留在安乔身上。
女人的那一脚显然力气极大,正好击中胸口。他身体本来就弱,这会儿又猛然遭遇这样的打击,身上伤口大量迸裂不说,胸腔里也会受到严重内伤。
安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眼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不明所以地,男孩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像春天的风吹动沉寂的树叶,轻柔和风抚起池中涟漪,跃动的小鹿抬起双腿,轻轻路过心口。
——哪怕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林妧居然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啊。
“小杂种,你还在看什么!”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目眦欲裂地望向安乔,“我养你这么多年,难道全都打了水漂?我才是你妈,把棍子递过来!”
她停顿一秒,又咬牙切齿地补充:“只要你把棍子递给我,我就对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快!”
安乔当然不会把棍子给她。
林妧想,这女人显然没有摆清自己的定位,无论是谁,在受到那么多年的虐待后都不会愿意跟她回去。
【你刚才一定在想,那个男孩子绝对不可能把铁棍递给她,对不对?】
耳边传来旁白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唏嘘:【那可不一定。】
林妧用尽全力握住女人手腕,咬牙问:“什么意思?”
旁白淡声解释:【那个鲛人男孩从小就受到这女人的囚禁与精神控制,服从意识早就根深蒂固。根据这部片子的人物设定,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违抗她指令的事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事实,就和你无法做出反击一样,改不了。】
“可是,”她吸了口气,用余光瞥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安乔,“他已经和我逃了出来,摆脱了原有剧情的控制……”
【哈!】
旁白嗤笑一声,口吻里多了几分调侃与嘲讽的味道:【你可别忘了,这里并不是随心所欲的现实世界,仅仅是一部人为编造的电影。电影里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人设,这个男孩和你在一起时做出的举动也都是事先编好的程序而已。当真以为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做梦吧!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一样的纸片人。】
“……事先编好的程序?”
旁白有些得意:【为防止信息处理系统陷入崩坏,电影制作者考虑了剧情发展的所有可能性,并把它们的大致走向与对应措施存储在中枢系统里。没有人能逃离剧情的掌控,就算是你也不行。】
林妧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在女人的催促声里,男孩弯腰捡起地板上的铁棍。
“对,就是这样。”
眼看安乔离自己越来越近,中年女人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妈妈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好的,来,把它递给我。”
她说着用膝盖狠狠踢上林妧小腹,在后者因疼痛而力道减轻时挣脱束缚,向安乔伸出右手。
浑身颤抖着,男孩深吸一口气。
身体里不停沸腾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停下,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动作。
安乔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明对他而言,林妧是那么那么重要。
没有人曾像她温柔地对自己微笑,没有人于寒冷的夜风里轻轻为他披上衣物,更没有人在他最落魄时伸出手,用决然笃定的语气说:“我带你走。”
可是现在,他却亲手送上伤害她的利器。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疯狂地叫嚣着告诉他:“快停下,快停下。”
可他最终还是抬起手,把铁棍伸向妈妈所在的方向。
【这部电影,看来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旁白叹了一口气,语气怜悯:【真可惜,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电影主演。你不该这么信任他,更不应该带上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人呢,总得为自己活。】
女人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看着指尖与铁棍只有毫厘之距。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
被男孩紧紧握在手中的棍棒猛然向上抬起,不偏不倚地越过女人手臂。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带着微微颤抖地、用力地砸在她头顶。
砰。
沉重闷响声陡然响起,如同闷雷响彻耳畔。女人的动作随之一顿,被红血丝覆盖的双眼不敢置信地大大瞪圆。
最终软绵绵瘫倒在地,伴随着铁棍摔落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
旁白说到一半便发出大串乱码,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里偶尔夹杂着几个汉字音节:【这——噼啪——这不可能!怎么会——呲啦——怎么会这样!】
它无法接受。
先是林妧冲破午夜限制,之后这个完全不起眼的小龙套居然又打破了绝对无法违背的人物设定。如果它有真实的身体,恐怕脸蛋已经被打得红肿不堪了。
但他们俩只不过是被剧情玩弄的对象而已,怎么可能——
【警告!警告!剧情出现严重偏离,中枢系统暂时无法处理数据,请及时进行修复!呲——请及时进行修——】
在机械故障的杂音里,旁白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耳边安静的空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心安,林妧捂着小腹靠在墙上,一言不发地与安乔对视。
他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从过于宽大的领口中露出一块满是疤痕的肌肤。原先被她卷好的衣袖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遮住两只小小的手掌,一双骨瘦嶙峋的小腿却暴露在寒夜的冷风里,止不住微微颤抖。
在整件衣物的衬托下,安乔显得格外瘦小。可就是这样一个苍白、无力又瘦弱的男孩子,为保护她而举起了沉重的武器。
——冲破这个世界重重法则的禁锢,违背强制性的人物设定,只是为了保护她。
“姐姐,我都想起来了。”在漫长的沉默后,安乔忽然微微笑起来,碧绿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原本清澈悦耳的声线里多出几分喑哑,“原来这里只是一部电影啊。”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块,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林妧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发问:“‘想起来’是指……”
“是之前很多很多次的轮回。”
他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眼睛里却黯淡无光:“每当有不同的人进来这部电影,我身边的剧情都会重新启动。姐姐,这个世界重启了不知道多少次,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带我逃出来的人。”
因为冲破电影限制,他得以成为独立于剧情之外的个体,也从而记起了曾经无数段被抹去的、重复的记忆。
曾经独自蜷缩在浴缸里时,懵懂无知的小鲛人总会抬头仰望,从头顶小小的窗户里窥见碧蓝晴空与天边洁白柔软的云。
鸟儿唱着歌飞来,又一声不吭地匆匆离去,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息地变幻,只有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囚笼般的房间里。
大部分人都没有进入他所在的房间,毕竟“怪物”与“疯女人”这两个名词足以吓走许许多多的探索者。至于那些极少数偶然见到他的人,要么露出惊恐或贪婪的神情,要么直白地拒绝带他逃亡的请求——没人愿意带上一个拖油瓶。
他多想从那里离开,可直至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被困在这栋公寓是自己既定的命运。他永远也无法逃离枷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被折磨的人生。
男孩神色微敛,低垂的眉目看上去像春水般温柔:“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走到最后,直到电影结局的时候。”
在那之后,他会继续如往常那样陷入一次又一次不变的轮回,在黑暗房间的狭小浴缸里度过无数个重复的日日夜夜。
可那并不重要。他对此早已习惯,林妧却并不属于这栋诡异的大楼,她理应拥有更为平和的人生与广阔的未来,而非被困在这一隅之地。
他说话时带着安慰的笑,血丝却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逐渐占据眼眸。就在视线即将被水雾模糊时,安乔望见不远处的林妧安静向自己走来。
“笨蛋。”她轻轻抚上男孩头顶,柔软的掌心散发出温暖热度,“明明自己也害怕得浑身发抖……如果感到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在沉寂已久的夜色里,她近在咫尺的声音带着丝丝热气萦绕耳边,比晚风更加飘渺不定,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柔柔地化掉。
怎么能这么温柔呢。
即使身处无比凶险的境遇里,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波动,然后小心翼翼地轻声安慰,温柔得好像一场梦。
而事实是,在电影宣告结束后,林妧也的确会变成一个远去的梦境,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
男孩原以为抓住了希望,能与她一同逃离这栋被死亡笼罩的公寓,结果却发现自己只是个电影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注定无法从此处逃离。
他多想离开啊,和姐姐一起。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落下来,掉在地上化成剔透玲珑的玉珠,破碎时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他低着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咬着牙只发出低哑的呜咽。
林妧没有说话,在犹豫片刻后,伸手把安乔拥入怀中。
她少有地感到手足无措,在沉默许久后沉声开口:“我会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身为电影里虚构的人物,安乔永远不可能从此处脱身。
可男孩并不在意,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帮助林妧逃离这里。
安乔想,只希望自己在下一次的轮回里,不要忘记曾经遇见过她。
——毕竟,遇上林妧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经历千百次轮回之后,她于某天踏入那间尘封已久的房屋,然后向他伸出手来。
带着一束柔和又温暖的光,倏地撕破黑暗。
她是他千百分之一的、此生唯一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