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千层很快被瓜分得所剩无几,转眼只剩下最后一块。
德古拉忍住将它们据为己有的冲动,瞟向一直冷着脸的陆银戈。
其他人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肥宅快乐模样,唯有他冷眼旁观,阴沉的深棕色瞳孔中满是轻视。简直像是连环杀人凶手混入了儿童美食节目一样,违和感爆棚。
他打了个饱嗝:“你不来尝一口?”
陆银戈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屑地冷嗤道:“这种甜腻的食物毫无可取之处,也就只有女人和小孩喜欢。”
哎哟你看这人,又装酷耍帅。
德古拉用慈爱的长辈模样拍拍对方肩膀。二十岁的小朋友嘛,都想表现得与众不同,他作为几百岁的祖宗辈可以理解。
等陆银戈似笑非笑地抱着团团转身离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猫腻。
——那小子绝对是在讽刺他吧喂!男人喜欢小甜点有什么错!他才不是因为智商不高所以没有反应过来呢!
*
与大家告别后,林妧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乘电梯前往地下六层。
最后一块蛋糕被留给她这位烹饪者,可惜林妧深谙“甜品吃多会发腻”的道理,于是决定把它送给某个声称很喜欢甜食的人。
系统录入虹膜信息后,铁门随一道叮咚声响打开。她轻轻推开房门,视线扫过屋子里的雪白色墙壁。
屋内与她第一次进来见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血迹被尽数清理,规整简约的家具有条不紊地摆放着,丝毫看不出当初地狱般压抑骇人的景象。
床上仰躺着的少年尚未苏醒,她逐渐走近,脚步轻盈得如同羽毛无声拂过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迟玉本来是极漂亮乖巧的模样,奈何嘴角从来都挂着噙了讥讽的冷笑,双眼也阴阴沉沉,没有一丝少年人应有的朝气,很容易让人心生胆怯。
沉睡中的他褪去了清醒时的戒备与敌意,长睫安静地投下蝶翼般的深灰色阴影,微抿的薄唇不带丝毫弧度,苍白得几乎见不到血色。雾气一样朦胧柔和的白芒自灯管飘落,坠落于少年清瘦的脸颊,极大程度地柔化了侵略性十足的面部轮廓。
宁静且安详,有种温柔的美丽。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某位故人,即使他们的模样与性情截然不同,可她还是不明所以地想到他。
林妧立在床头将他打量一番,正想从包里拿出蛋糕,忽然察觉身前一阵极轻极快的窸窣响声。
领口被人猛地一拉,整个人因突如其来的力道不受控制往前倾,好在她反应够快,迅速用手掌撑住墙壁,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迟玉不知什么时候靠坐在床头,动作轻捷得连她也没能发觉。
林妧心下微动,眼前所见是一双漆黑的柳叶眼,眼睛主人显然并未完全清醒,黯淡的瞳孔混沌一片,杀气裹挟着怒意横冲直撞。直到看清她的模样,对方才终于眸光微亮,吃力地吐出一个字:“你……”
鼻尖是越来越浓郁的牛奶清香,林妧与他对视一眼,眯眼微笑道:“我们非得隔这么近聊天吗?”
近在咫尺的瞳孔倏地缩紧,少年松开衣领,一股热气自耳后腾腾涌出,红晕被散乱黑发尽数遮掩。
“抱歉,这是下意识的防御习惯。”他轻咳一声,有气无力地笑,“你难道还害羞么?”
比起上一次喑哑低沉的声音,他终于恢复到了少年人应有的清泠声线。音量因体力不支而格外微弱,在笑意加持下居然显出几分软糯柔和的感觉,像一只挠在耳膜上的猫爪。
林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头拿出装着蛋糕的小白盒递给他:“吃不完,给你的。”
迟玉道谢后将其接过,在打开包装时轻轻笑了声:“玫瑰千层,加了荔枝。”
这居然是个识货的主。
她懒洋洋地侧身倚在墙上,有些惊喜地挑眉:“你快尝尝。”
少年的手指纤细白净,清晰可见手背上的绵长血管,让林妧不由想起那天的满屋血渍。彼时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血迹的来源全是不可知的未知数,愈发加重她心底的好奇。
蛋糕表层是浅粉色的晶莹果冻,柔软且极有弹性的口感让它软绵绵地弹跳于舌尖之上,带来轻快活泼的触觉味觉双重享受。
淡奶油融合着清幽玫瑰花香,清新香甜的荔枝果肉水水嫩嫩,香气随咀嚼层层浮现,令清香甜美与雅致甘醇完美结合,浓郁香气几乎要把心脏温柔地化开。
“很好吃。”迟玉顿了顿,抬眸看向她:“手艺不错。”
“那当然。”
虽然早就习惯了其他人对自己厨艺的赞美,林妧还是因为这句话扬起下巴。
迟玉见她春风得意,略微低下头,微不可查地悄悄笑了笑。与此同时,又听见跟前的小姑娘直白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啊?”
阴翳悄无声息地蒙上眸底,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抬头。目光带着自嘲轻轻一扫,少年用开玩笑的语气低声道:“这么关心我?”
林妧毫不犹豫地怼回去:“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迟玉这才弯着眼睛笑出声:“如果能知道我是什么,门牌上的信息还会空无一物吗?住在地下六层的家伙在本质上没有差别,都是凶残嗜血、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如谜的寂静。
短促的笑声轻轻叩击耳膜,随即一只柔软温和的手落在他头顶,不甚熟练地胡乱摸了摸。
指甲因紧张而深深摁进肉里,迟玉平复好纷乱的心潮,抬头时恰好撞上林妧视线。
她收回手,笑得没心没肺,完全没有温柔或同情的意味,衬得他的紧张有些可笑:“哪里会有人这样说自己嘛。你们小朋友就是容易想太多,我不就活得好好的吗。”
迟玉双眼微眯,悠悠回应:“下一秒就不一定了。”
停顿片刻,又加重语气:“另外,我的身体在几年前就停止生长,按年龄是比你大的。”
“既然愿意解释,就说明你的确不会杀我啰。”林妧笑得狡黠,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小弟弟。”
她实在恶趣味,迟玉却对此无可奈何。
嘴角无意识地向上扬起,他又咳了几声,然后将右手探进枕头下,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物件,抬手递给她:“送给你,当做甜点的报酬。”
那是块环状的血玉,浓郁的鲜红如同弥漫于玉身中的血雾,端庄瑰丽且神秘莫测。
“这是护身符,遇到致命危险时,它能救你一命。”他见林妧不动,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中,“这玩意儿不贵重,更何况我离不开这间屋子,留下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林妧乐了,一字不落地模仿他之前的那句话:“这么关心我?”
“你死了没关系。”迟玉把视线挪到别处,眼底满含着阴鸷的笑,“但我还想继续吃甜点。”
真是绝情的小破孩。
林妧正想再怼他几句,思绪却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神色在接通后愈发凝重。
“抱歉,有新任务,我得走了。”她接完电话,把护身符放进单肩包,行色匆匆地向他道别,“谢谢你的护身符,以后有时间再给你带吃的。”
迟玉在听见铃声时恍然一愣,直至此时才沉沉出声应答,语气没了平日里的调笑意味:“……嗯。”
等关门声响起,他终于不再强撑着坐立,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床。
四周寂静,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滴滴答答,与白炽灯光线一同充斥整个房间。晦暗的空气犹如混浊水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迟玉想,像一座坟墓。
他这样活着,似乎也与死亡没有区别。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虚弱地勾起薄唇,自言自语般柔声低喃:“性格怎么还是这么差劲啊。”
*
在她离开后,那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还会发生什么,这并不是林妧需要考虑的事情。
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赶,脑海里回想起陈北词最后说的话。
“队长,你这次不但任务棘手,搭档也挺难搞定。那个狼人叫陆银戈,天生对人类异常反感,说不定会对你下手,内讧几率估计在百分之九十。”
哪里是单纯的内讧这么简单。
那家伙可是想把她生吞活剥,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虽然她也在考虑做一锅红烧狼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