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两天, 叶氏就不让梅香干任何活了。除了打理自己的生活,她连厨房都不让梅香进。
十天之前,叶氏就在街上嘱咐黄茂林, “你们就要成亲了, 后面这几天你就别往韩家岗去了,怕有人说闲话。”
黄茂林当时为难的挠挠头,他自然是天天想去的,可丈母娘的话他也不敢违背, 只能点头道好。
两个人隔了十来日没见面, 梅香心里只顾着忐忑,倒想不起这一茬了。
成亲头一天夜晚, 叶氏把家里仔细查看了一遍。东院里有许多存油和菜籽,西院的牲口也都好的很。
正院明儿是重要地方,叶氏都清理的干干静静。
在族人的帮忙下, 叶氏往各家借了许多桌椅板凳。明天预备堂屋摆一桌, 西耳房摆一桌,西厢房南屋摆一桌,东厢房南屋摆一桌, 两间倒坐房里各摆一桌,共拉三轮席面,一共十八桌席面,招待各路亲朋和明朗的同窗们。
叶氏定的一头猪已经送来了, 家里的公鸡也都杀过了, 其余鱼、豆腐等菜也都准备好了,全部放在东院里。
东院里有水井, 用水方便,掌厨的大师傅过来提前搭好了临时的灶门, 明儿就在院子里做菜。又在东院里摆了长案板,各种菜都放在了上面。
梅香的嫁妆都已经清点妥当了,一抬一台全部放在倒坐房里,到时候嫁妆一搬走,倒坐房就空出来了,立刻就可以摆酒席。
族里一些妇人从昨儿开始就来帮忙了,杀鸡、择菜,才刚忙完,各自又回去了。
梅香要自己去打水洗澡,叶氏拦住了她,自己从厨房大锅里打了一桶水,让梅香自己好生洗一洗。
梅香洗澡的功夫,叶氏打发另外三个孩子去休息了。明儿且有得忙呢,不休息好了,如何能扛得住。
等梅香洗过了之后,叶氏让兰香自己在东屋待着,她往西屋来了。
梅香正在擦头发,叶氏接过她手里的干手巾,细细地替女儿擦头发。
一边擦头发她一边认真打量女儿,这一阵子用心养着,梅香又变得白白净净,连脸上的小绒毛都看不出颜色。
十六周岁的梅香头发乌黑乌黑的,一双杏眼,眉毛浓而不密,因年纪正好,两颊上略微有些肉肉,感觉按一下立刻又能弹起来了。
叶氏看的心里满意,女儿这几年受累了,如今要出嫁,定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去婆家。
叶氏给女儿擦过头发后,和梅香并排坐在一起,拉过她的手仔细摩挲,“一眨眼你也要出门子了。”
梅香怕叶氏难过,忙安慰她,“阿娘,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挨在一起住,到时候我天天回家。”
叶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胡说,嫁了人之后哪能天天回家呢。你要好生和茂林过日子,他是个好孩子,阿娘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梅香听见儿孙满堂的话,又止不住红了脸。
叶氏又笑了,“既然你要出门子了,也不能只顾着害羞。男女之事,关乎生儿育女,不能因为害羞就避讳......”
叶氏又低头和梅香说了许多男女之事,梅香听的直扭脸。
叶氏最后嘱咐她,只管听茂林的话,莫要抗拒就成,刚开始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梅香忙不迭地点头,只希望叶氏赶快换个话题。
叶氏教过女儿男女之事之后,又开始和女儿说一些在婆家要注意的事情。譬如要孝敬公爹,对婆母表面上要恭敬,若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管告诉黄茂林,让他们爷儿两之间去说。
至于小叔子和小姑子,若是能相处就好生相处。婆母早晚会走到前头,黄茂林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只有这两个后娘生的弟弟妹妹,若处的好,以后也是份助力。
叶氏怕梅香犯牛脾气,不停地嘱咐她,到了婆家之后要收敛性子,不能什么话都往外头说。你只管干你的活儿,照顾好茂林,万事别出头,听公婆和黄茂林的安排。有好吃的好玩的,先想着小叔子和小姑子。
梅香仍旧只是点头,“阿娘放心吧,我都晓得。黄家在那一片又没人敢欺负,我只管老老实实干活吃饭,有事情我也不出头,除非长辈叫我,不然我就缩着。”
叶氏笑了,“也不是叫你一味装老实人,人言可畏,公婆不能明面上顶撞 。你公爹对茂林好,自然不会为难你。至于您婆母,一定要顾着大面。你懂事了,你公爹心里就有数。你看茂林在后娘手里吃亏了,你公爹就私底下补贴他。”
梅香眼珠子转了转,“阿娘,您的意思是受了委屈只管哭,然后就能得好处了?”
叶氏噗呲笑了,“也不是叫你整天和人斗心眼子,黄家又是豆腐坊又是田地,事情多的很,哪里有功夫成天斗心眼子。万事都要和茂林商量,切莫自作主张。”
梅香嘿嘿笑着点头,“阿娘放心,有人在前头顶着,我干嘛要出头呢。”
叶氏又摸了摸女儿的手,“阿娘晓得你是个懂事又能干的孩子,可你再懂事和能干,在阿娘心里,你总是个孩子,眼见着你明儿就要离开家了,阿娘就忍不住絮絮叨叨了。阿娘跟你说,你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家里有我和你弟弟呢。你要是在婆家受委屈了没人给你声张,你只管回娘家来。你放心,你有两个弟弟呢,定能给你撑腰!”
梅香的心忽然从羞涩变成了柔软,她坐到了旁边的小板凳上,然后趴在叶氏腿上,“阿娘,我不想离开家。”
叶氏一边抚摸女儿乌黑的长发一边安抚她,“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只要阿娘还活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你是阿娘头一个孩子,阿娘永远都记得你刚出生时,我和你阿爹多高兴啊,你阿爹知道你要嫁人了,定然也会高兴的。”
娘儿两个说了许久的知心话之后,叶氏看时辰不早了,就自己回房去了,并嘱咐梅香早些歇息。
梅香感觉自己才闭上眼没多久,忽然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董氏和周氏最先来的,然后是张氏和柴氏,再往后韩文富一家子、韩文昌一家子等人都来了。
嫁女儿喜气少,但事情可不少。
苏氏和小儿媳妇一起把梅香按进大木盆里又洗了个澡。
梅香直嚷嚷,“七奶奶,四婶,我昨儿晚上才洗过的。”
苏氏捏了捏她的脸,“别嚷嚷,今儿要做新娘子了,少说话,我们让你作甚你只管听话就行。”
梅香立刻闭上了嘴巴,任由苏氏婆媳两个把她又搓洗了一遍。
从早上开始,叶氏就不进女儿的房门了,她把照顾女儿的一应事情都托付给了苏氏婆媳。
梅香洗过澡之后,苏氏给她换上了大红色喜服。喜服是梅香自己做的,上面绣了许多花,好看又繁复。
等梅香穿好了衣裳,族里的姐妹和侄女们都进房来了。莲香、茴香、兰香、秀芝......一群未婚小姑娘把梅香围了起来。
梅香仍旧散着头发,兰香给姐姐端来了两个煮鸡蛋,“姐姐快吃两口。”
梅香把鸡蛋白吃了,苏氏不让她吃鸡蛋黄,怕满嘴都是渣子。吃过了鸡蛋之后,兰香又端水给姐姐漱口。
兰香这几日很是闷闷不乐,姐姐等于她半个亲娘,忽然要到别人家去,她万分不舍。但她一向懂事,只得用心服侍姐姐。这几天,兰香每日给姐姐盛饭端水,连梅香的衣裳都是她洗的。
伺候好了梅香之后,众女都围着梅香一起说话。
院子里,叶家人很快都来了。除了年级太大的叶老太太和枝枝,其余人都来了。
外甥女出嫁,舅舅是要坐上席的。叶厚则才进门,就被韩文富叫到堂屋里坐着了。
韩敬博今儿仍旧是帮着记账,妇人们在苏氏的指挥下各自分工,有择菜的,有洗菜的,有洗碗的,有烧火的。
男丁们在韩文富的指挥下,各自有序地忙碌着。
梅香的嫁妆都摆在院子里了。
架子床用牛车拉,那头小牛已经长大了,叶氏又打了一个板车,索性一起陪嫁给梅香。
牛车拉着架子床,这算是三抬嫁妆了,牛算一样、板车算一样、床算一样。
剩余的家具算了七抬,一箱子料子是一抬,一箱子新衣裳是一抬,八床棉被算了四抬,床单被里被面和蚊帐等东西算两抬,其余梅香用的琐碎的东西算一抬,梅香的首饰算了一抬,里头有四根银簪子,两对银耳环,两只银戒指,还有一对银镯子。
还有两台嫁妆,刚开始族里人都看不懂。其中一抬是一小块土坷垃,另外一抬是一个油瓶子。
一共二十二抬嫁妆。
经过叶氏的解释众人才明白,一小块土坷垃是十亩地,一个油瓶子是家里油坊的三成收益。
众人都吃惊不已,陪嫁田地也就罢了,怎地家里作坊也要分给女儿一部分。叶氏只对韩文富和韩文昌解释过了缘由,其余人她并不曾细说。
韩家这边渐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黄家来接人了。
再说黄家那边,也是从前儿开始就忙碌开了。
关于如何接新娘子,黄茂林和家里人仔细商议过了。
黄茂林原想雇个轿子,黄炎夏拦着了他,“可着整个平安镇,有几家用轿子的。咱们不做那打眼的事情,把家里驴车搭上架子,上头盖上红布,也就够了。”
黄茂林想了想也没反对,平安镇目前还没有花轿租赁的。因为要用驴车接新娘子,黄茂林请了黄茂忠过来把驴车好生收拾了一番。
搭上了结实的架子,外头蒙上红布,算是车厢了,前头还做了个帘子,里头铺上了厚褥子,新娘子坐在里头也不会太颠。有了简易的车厢,也省的新娘子害羞。
黄茂林的屋子作为新房使用,他屋里的床原是个小床,等新娘子的嫁妆一到,就要把这床换掉了。
梅香的嫁妆太多,黄茂林这间屋子是厢房,根本就放不下,有许多还要存放起来。
黄家今儿更热闹了,一大早开始就吹吹打打个不停。
黄知事一大早就来了,黄炎斌等族里人来的也早。
黄茂林感觉自己刚听到鸡叫声,就被人叫起来了,也是同样的洗澡换衣裳。
黄知事从族里挑了三十个壮丁,等会子去韩家搬嫁妆。杨氏给这三十个壮丁一人发了一条红色的布条子,系在了腰上。
郭大舅一家和郭二姨一家也是吃了早饭就来了。
黄家院子不算太大,堂屋里能摆一桌,东厢房南屋能摆一桌,正好,招待送亲的男女贵宾,其余亲朋全部到外头长棚里拉流水席。
黄炎夏预备了四十桌的酒席,包括所有亲朋。
吉时一到,黄知事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一起往韩家去了。
黄知事在前,黄茂林紧跟着,后头是吹喇叭的,再后头是一群壮丁。一路上吹吹打打,沿路村民都出来看热闹。
韩家那边,苏氏看着时辰给梅香开脸盘头。那布条子在脸上绞来绞去的,把所有绒毛都扯掉,梅香疼的直抽抽。
等开过了脸,苏氏给梅香盘了个当下时兴的新娘头,又给她插上银簪子,戴上银耳环。
黄家人才到青石桥,就有小娃儿大喊了起来,“新郎官来了。”
到了韩家大门口,黄知事依礼与韩文富寒暄,韩家人把黄家人都迎接了进去。
大门好进,二门就难进了。
庄户人家也没有什么垂花门,就剩个房门口的帘子了。
因吉时未到,黄知事和韩文富等人在倒坐房里寒暄。黄茂忠带着黄茂林到堂屋里去了,众人开始为难黄茂林。
为难新人为的不过是热闹罢了,黄茂林也不生气,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了许久之后,黄知事觉得时间快到了,就起身预备迎亲事宜。
堂屋里众人也为难够了黄茂林,韩家族人依次退了出来,把屋子让给了叶氏。
叶氏坐到了主位上,众人把梅香从西屋搀扶了出来,一路上都铺了红棉布,梅香从上过头之后就不能再踩娘家的地了。
到了堂屋之后,梅香给叶氏磕了三个头。叶氏忍不住掉了眼泪,“以后好生孝敬公婆,把日子过好。”
叶氏哽咽着说不出下面的话了,梅香也忍不住哭了,让叶氏保重身体,并嘱咐弟弟妹妹们好生听阿娘的话。
娘儿几个告别之后,黄知事在外头大喊吉时已到。
韩文富立刻叫来了明朗,明朗蹲下身背起了姐姐。
梅香趴在明朗耳边轻语,“明朗,有事了记得叫我回来。”
明朗轻笑了,“姐姐,你有事了记得叫我过去。姐姐不要担心,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梅香点了点头,“好,以后你就是家里老大了,要好生孝敬阿娘,照管弟弟妹妹。”
明朗轻轻点了点头,“姐姐只管放心,家里有我呢。”
明朗把梅香背上了驴车,让她坐在车把上,黄家的接亲娘子又把梅香扶了进去,梅香坐在里头的厚褥子上。
外头的吹打响声又起来了,接到了新娘子,黄家人又放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不用赶时间,一行人一边吹打一边慢慢地走。梅香因为头上有盖头,在车里头什么都看不见。驴车虽然有些颠,好在这上面铺的厚实,软和的很。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偷偷掀开盖头看了看。四面都是红色的布幔,门口的帘子偶尔被风吹起一角。外头锣鼓喧天,夹杂着许多路过的村民们的贺喜省。
韩家这边今天送亲的有好几对夫妇,韩敬奇夫妇是长辈,在前头走,韩敬博夫妇最为显眼,还有叶思贤夫妇以及明锐夫妇在后头跟着,
黄家来接亲的人一路上陪着送亲的人说着客套话,一边夸赞韩家会养女儿,一边夸赞叶氏公道,给女儿备了这么厚的嫁妆。
到了黄家大门口,接亲娘子把梅香扶了出来,往她手里塞了根红布,黄茂林牵着梅香先跨过了大门口的火盆,然后往院子里去。从门楼开始,一路上都铺了红棉布,红棉布底下是干净的稻草,以防红棉布弄脏了。新娘子脚下的绣花鞋是新的,倒不怕踩脏了红棉布。
梅香沿着红棉布缓慢地走到了堂屋里,黄知事算着时间回来的,进了堂屋后,等众人把屋里清理好了,让黄炎夏和杨氏坐在上头,吉时也差不多到了。
在黄知事的高唱声中,梅香和黄茂林拜过天地和父母,算是成了大礼。
众人正要把一对新人迎进新房,黄茂林磨蹭了一下,看向了郭大舅。
郭大舅忽然大喊,“且等一等!”
杨氏听见郭大舅的声音,眼神顿时暗了暗。
郭大舅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我外甥两岁丧母,如今长他大成亲,也该告知我妹妹一声。当然,这么多年,杨家大妹子用心照顾我外甥,我们心里都很感激。茂林成亲,杨家大妹子也跟着忙活了这么多久,刚才,新人一起给你行了礼,以表对你的敬意和感激。但是不是新人也该给我妹妹行个礼?我妹妹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外甥了。”
黄茂林感激地看向郭大舅,然后又看向黄炎夏。
杨氏虽然心里不大高兴,可郭大舅说的有理有据,且新人刚才给她行过礼了,她也挣够了面子。
黄炎夏想了想,看向黄知事。黄知事想了想,对黄炎夏说道,“把茂林她阿娘的牌位请出来。”
庄户人家又没有什么祠堂,黄炎夏在供桌一角拿出郭氏的牌位,黄知事又命一对新人给郭氏行了礼。
这回,黄茂林终于心满意足了。
杨氏还活着,且这些日子为了他的亲事忙碌个不停。他若是要求同时给黄炎夏和郭氏的牌位行礼,场面太过难堪,不光杨氏会记恨,弟弟妹妹们怕心里也不高兴呢,外人也会谈论他忘恩负义。索性先给活着的两个人行礼,然后单独给郭氏行礼。
黄茂林这辈子注定要给杨氏行礼,以后黄炎夏和杨氏百年之后,三人合葬。黄炎夏在中间,郭氏在左,杨氏在右。到时候兄弟二人分家,不管谁去给父母上坟烧纸,都要同时给三个人磕头。这是规矩,黄茂林兄弟都要遵从。如今每年去墓地里,黄茂源和淑娴都要跟着黄茂林一起,给郭氏磕头。
行过了礼之后,黄知事不想让众人讨论这件事,立刻命大家把新人送进新房,并让外头吹喇叭的众人吹起来。场面一活络,赶紧把这事儿混过去。
众人有意都不去提刚才的事情。
梅香的嫁妆都摆在了院子里供族人观看,只有那张架子床已经摆进新房了,把黄茂林的小床换了出来。
新人进去时,正有两个小男娃在床上滚来滚去的。
梅香被人搀扶着坐到了床沿子上,黄茂林挑了盖头,只晓得盯着她傻笑。梅香的脸上被涂的花里胡哨的,但黄茂林却觉得今天的梅香异常好看。
新婚三天无老少,一众堂兄弟和表兄弟们都跑来看热闹,这个夸新娘子好看,那个问新郎官今儿需不需要帮忙,字里行间都听得出浓浓的戏谑之意。
梅香只管低着头害羞,黄茂林护在前头,也没人来跟她动手动脚。闹新娘闹新娘,有些人闹的过份了,甚至在人家新娘子身上摸来摸去的。梅香名头大,那些人也不敢放肆。
过了一会子,喜娘子端来了两杯酒,小两口脸对着脸一起喝了交杯酒。喜娘又端来一碗饺子,喂梅香吃了一个,问她生不生。
梅香先吃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小声说了一声生。
众人起哄说没听见,梅香抬起头,大声说了生,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喜娘子不再喂生饺子,吉祥话满口,什么三年抱两、五男二女。
众人在新房里热闹了一阵子后,外头忽然喊开席了。
平安镇这边娶媳妇晌午席面是正席,到了夜里,大伙儿略微吃一些,再闹一闹洞房,然后各自归去。
一屋子人又哄地全去吃席去了,黄茂林也被黄茂忠拉去敬酒。屋子里只剩下淑娴陪着梅香。
姑嫂二人见面不多,梅香主动和她打招呼,“妹妹,你不去吃饭吗?”
淑娴摇了摇头,“阿娘说让我陪着大嫂,大嫂饿不饿,等会子会有人送饭来,我跟大嫂一起吃。”
梅香笑了笑,“我早上吃了两个鸡蛋白,光顾着害怕去了,倒没觉得饿。”
淑娴好奇,“大嫂很害怕吗?”
梅香点头,“哪能不怕呢,我也没做过新娘子。”
淑娴笑了,“大嫂说话真有意思。”
梅香又笑着对她说,“以后咱们要长久在一起过日子的,妹妹不用太拘谨,你就当我和你大哥是一样的。”
淑娴点了点头,“外头人都说大嫂能干,大嫂以后多教教我。”
梅香笑着看她,“外头有许多人嚼舌头根子编排我,妹妹不要相信,你跟我处久了就晓得我了。”
姑嫂两个正说着话的功夫,刘氏端了个托盘近来,上都摆满了饭菜,“弟妹,先吃两口。淑娴,陪着你大嫂一起吃。”
淑娴忙接过托盘,“忠大嫂子,您去吃饭吧,这里都交给我了。”
梅香也对刘氏道谢,刘氏笑着走了。
梅香起身接过了托盘,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上头有两碗饭,四个菜,姑嫂两个一起吃了饭,淑娴又把东西送到厨房去了。
中午的席面吃的时间久,黄家在大门口搭了长棚,一轮席面开八桌,一共开三轮。这只是晌午正席的,晚上还有许多近处的亲朋和族人在,加上昨天的和今天早上的,零零总总得近四十桌。
只有贵客们是按照八人一桌坐的,其余族里人,特别是族里的小孩子们,都是挤挤挨挨凑在一起,有肉吃就行,谁也不在乎一桌子坐几个人。
韩家送亲的人分男女分别开了两桌,由黄家长辈们招待。
黄家的席面丰富,除了几样肉菜,每个桌上都有许多样豆腐。有些豆腐用油炸的,有些豆腐用肉汤做的,还有些炒的时令蔬菜,最奇特的一样是把水豆腐切成了丝做汤。
那些经年的主妇们都看的连连称赞,“老天爷,水豆腐那么嫩,怎么还能切成丝?这掌勺的大师傅手艺真好!”
大师傅考虑到黄家有豆腐坊,翻着花样的做豆腐。韩家提前给黄家送来一桶油,材料充足,大师傅做的更带劲了。
一顿酒席吃了个把时辰,吃过了酒席之后,韩家送亲的人就回去了,黄家这边还派了人相送。
等韩家人一走,黄家族人和其他亲朋又热闹了起来。男客们摇骰子、吹牛皮,女客们一起拉家常。四月底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正适合玩耍。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农忙了,今儿趁着细事劲头,索性好生玩一玩。等过了今日,再苦干也不迟。
众人不时跑到新房里看看新娘子,梅香一个下午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子上让人观看。刚开始她还有些害羞,慢慢就抬起头微笑。
晌午吃过饭之后,淑娴把藏在屋里的小马桶找了出来,关上房门让梅香方便一下。梅香现在吃饱喝足也不内急,坐在那里越发沉稳了。
黄茂林有时候出去帮忙招呼客人,抽空就进来照看梅香。昨儿晚上他就偷偷嘱咐淑娴,今儿帮着照看大嫂,明儿大哥出钱给你买花戴。
不说他买不买花,这种日子里,淑娴自然要陪在房里的。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黄家又开始准备夜晚饭。
玩了一下午,众人都有些累了。饱餐了一顿之后,又来了些精神。远一些的亲戚都走了,族人都留了下来闹新人。
一群人把两个新人拥进了堂屋,百般戏弄。那些平日里正经的人这会子都开始捧场了,把根筷子放到碗里,然后伸手拿出来,嘴里还念着什么“筷子一拔、明年来娃”之类的戏谑之言。
还有人逮着黄炎夏和杨氏,往他们两个脸上涂红颜料,或者在背上贴红纸剪的乌龟。黄炎夏正在忙碌着,听见人笑,伸手往后一摸,果然有好几个大乌龟。
他哈哈笑着把乌龟揣进怀里。时人规矩,娶儿媳妇时戏弄公婆,越戏弄的狠以后家里越和睦,儿孙越多。
梅香这会子也顾不得害羞了,打起了精神应对各方刁难,黄茂林一边要护着梅香,一边还要应对大伙儿的调笑。
一屋子人闹哄哄的,直忙到半夜,才各自回家去了。
送走了族人,一家子人都累的不行。
黄炎夏和杨氏略微收拾了收拾,打发另外两个孩子歇息去了。
新房里,梅香一进屋就坐到床上,嘟起嘴抱怨,“这些人真能闹。”
黄茂林今儿也累狠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辛亏有发财哥晌午给我挡酒,不然我晌午要趴下了。”
梅香想到叶氏的嘱咐,忙起身过来看他,“茂林哥,你这会子头晕不晕?我看你今儿光喝酒就没吃饭。”
黄茂林笑了,拉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晌午的时候是有些晕,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说完,他又把头凑了过来,“这辈子就晕这一回,头晕我也乐意。”
梅香把眼神飘向了一边,“闹腾了一天,我去打些水来洗脸。”
还没等她起身,黄茂林拉住了她,“你找不到地方,我去打桶热水来。”
梅香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吧,明儿我还要早起做饭呢。”
小夫妻一起往厨房去了,杨氏在锅里留了一锅热水,灶下还有些余火。
打了一桶水进屋后,梅香把自己陪嫁的木盆拿了两只出来,两人洗过了脸。梅香躲到架子床后面擦了擦身子,然后出来让黄茂林进去洗。
黄茂林知道她怕羞,也不敢笑话她,老实听话地进去把自己洗干净了。
等黄茂林去把二人洗过的水倒了之后,回来时就看到梅香坐在梳妆台旁边打理头发。
梅香身上的大红色嫁衣已经去了,只剩下水红色的中衣,乌黑的头发快要摆到了地上。
在他发愣的时候,梅香回头嗔他,“傻站着作甚,外头风大,快进来。”
黄茂林哦哦地反应过来了,赶紧把门关上,把木盆放在了门后面。
梅香继续梳头发,还把自己的妆匣子整理了整理。
黄茂林看着床上大红色的帐子、床单、被面和枕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平日梦里的许多场景,和眼前的情景重叠在一起后,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不等梅香梳完头发,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主动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