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煊替了贾琏两万两银子,前去各地补救,救受害者出来,再让地方官重新公正审理案子。这一去,贾琏便是过年也要在外头了。
迎春留王熙凤在王府小住,荣府派人来了几次,均未受她接见。
这日凤姐养胎之余,与迎春说起府里的事,说是薛宝琴、李绮、李纹、邢岫烟上月来了荣府,老太太留了她们在园中居住,所以这开销又大了。
凤姐说是邢岫烟的心性行为,说她不像是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样,却是一个极温厚可疼的人。迎春近几个月不是帮着司马煊理内务府的账,就是与他少年夫妻恩爱缠绵,又或者帮忙着黛玉的婚事,竟是把这些事全忘了。
凌菲本人是很欣赏邢岫烟这个人物的,感觉她“浓淡由他冰雪中”,她的品格与处世之法极高。
当时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四个女孩儿一同进荣府,邢岫烟家最穷,显得最普通,连宝玉兴奋地说起女孩子钟灵毓秀时都把她略过不提。
因为邢夫人在荣府不得脸,她家又是穷得活不下去才上京的,所以一来就是被人看不起,是贾母带头这样。
贾母对着别的女孩子喜爱得不得了,给她们热情与殊荣,可是提到她时,只和邢夫人说:“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园子里住几天,逛逛再去。”
这是以退为进,摆明了不想留她长住的说法,就是在赶客:一方面,她的父母休想留在荣府住,所以才说“你侄女不必家去了”,意思是你兄嫂赶快家去;另一方面,就算是邢岫烟也只是“住几天,逛逛再去”,不像薛宝钗一样常住。
这个角色面对别人的富贵时坚守本心,绝不贪拿强求,也不向人开口;面对妙玉那样的有些矫情的人,她也能忍受,无视她的缺点,只学妙玉一身诗才的优点。
她在大观园中时时看到豪门女孩子的生活常态,她的灵魂强大——不去心理不平衡,只学她们的长处,绝不自怨自艾,恨天恨地。她不因贫穷而玻璃心变得刻薄尖锐,与黛玉、宝钗、三春、湘云都处得好,连原本看不上她的宝玉也对她改观。
现代许多女人控诉的原生家庭之痛,似乎自己一切的无能与遗憾只要扣上原生家庭,糟糕的自己就是无辜的了,但是邢岫烟也没有那样做。
大观园中的那么多的女孩子,邢岫烟的家庭状况是最糟糕的,贫寒、亲长人品口碑差,她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没有长成嫉妒、刻薄、自卑、敏感、玻璃心的女子。她也没有抱怨过家庭,不会找人哭诉,在闺阁女儿的能力范围内求得自己解决问题。
反正在凌菲的眼里,红楼女儿中除了黛玉,最喜欢的就是邢岫烟,如探春、惜春还要排在后头。
迎春看看凤姐,笑道:“我倒奇怪是何等女孩儿了。既然你说她极好,在那府里住着还任人嫌弃,不如我接了她来陪你住着,也多个照应。我知老太太和太太是厌烦她的,大太太的侄女也算是我的表妹。大太太虽然没有对我有多好,也不见得有多坏。她当年也是一个喜欢可爱的小孩子的人,偏你眼里心里都看她不去,讨好你姑母去了。到了你姑母有了娘娘,我也不受荣府待见,当了王妃也不会给她撑腰,她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她的侄女又能有多好过?”
凤姐面上悻悻,也知自己是生是死全看迎春了,并不反驳这话。
迎春想了想,说:“把惜春也接过来吧,探春有你姑母的伦理压着,又管着家,只怕也来不了。”
迎春派了王府的马车去接邢岫烟和惜春,大观园中的女儿们炸开了锅。邢夫人对邢岫烟没有多好,但是到底是自家的侄女,侄女受王妃待见,她还是高兴的,极力促成此事。
惜春是宁府姑娘,她虽然冷情,倒是有些想迎春了,便也想去,贾母又顾忌着王府会不会有什么好处,便没有阻止。
她们的马车到了王府外,从仪门进入,司棋带着丫鬟婆子在二门相迎,领了她们和贴身丫鬟去毓华堂面见迎春。
迎春刚刚午休了一会儿,起身打扮一新,穿着一身锦罗袍、珠光宝器,只金玉镯子就各带了一对,脖子上珠串璎珞,头上插着金凤钗、珠花,倚在炕上等。
一见两个女孩子进屋来,笑道:“终于来了!”
邢岫烟和惜春依国礼朝见,迎春让绣橘扶了人坐下,又让丫鬟将火炉子搬得离她们近些。
迎春说:“前头我忙,也有许久未见四妹妹了,这回接了你来,便想让你在王府里长住。不知妹妹怎生想法?”
惜春说:“我只怕会打扰王妃。”
迎春歪着炕上,道:“自家妹妹,有什么打扰的?凤嫂子肚里有了娃娃,琏哥哥出京时将她托负给了我,她不生下娃娃来,我看就别回荣府操那些闲心了。你在王府住着陪凤嫂子也好。老太太要问起,我也可接了老太太一道来,除非她去敲登闻鼓告我的御状去,我才怕了。反正我是没甚规矩的,皇上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没有人告御状,他也不会管。”
惜春笑道:“王妃既然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打扰王府了。”
惜春最怕的是回宁府,宁死也不去那污糟的地方。外人都说毓亲王府没有什么规矩,可是这王府一切井然,从二门进来,便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迎春又看向邢岫烟,笑道:“我听凤嫂子说起,邢表妹人才出众,便贸然也接你来府里住。你且安心住下,到了这个年纪了,过得一两年也该说亲事了。我且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不敢说能嫁入豪门,总比大太太多一点门路。”
邢岫烟也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接这话来。迎春又说:“惜春妹妹也是,珍大哥他们也管不了你,大太太没有门路,太太没有这个心,老太太只想你在身边当小猫小狗逗趣热闹,也不管你的将来。我这个当姐姐的管管你,你要是不想嫁人,在王府出家当女道士也由你。”
惜春听了这话,不由得眼眶都湿了,呆在那大观园中,虽然景致优美,可是到底也有不知前程和悲观之心,这时才有一个靠谱的靠山。
凤姐坐在一旁,这时她的把柄都捏在迎春手里,性子倒没有那样热闹了,总有心虚之感,这时听她绝口不提她的那些事,心头有些感激。
迎春又让绣橘令小丫鬟们送东西进来,便是送了邢岫烟和惜春两身内外冬衣,还各一件裘衣披风。
迎春说:“这些冬衣是去年或前年宫里赏下的,我一人也穿不了这许多,都是我没有穿过的,妹妹拿去穿吧。”
邢岫烟与惜春已经住进来了,这时迎春待之隆厚,推着假了,不推又不是。还是凤姐打了圆场,说:“王妃娘娘一片好意,妹妹们就收着吧。左右已住进来了,相处的日子还长着,总之,受了王妃的恩情,这辈子都难报了。”
二人福身谢领,绣橘又各赠了她们一袋银两,说:“咱们王府的规矩与荣府不同。王妃院里是有小厨房的,别处却是没有,你们去了厨房要吃食,还是得付钱的。”
惜春道:“这没有什么不同,在大观园中,要置办些个人的酒宴,又哪里不用给厨房的人钱了?”
这话也不假,在荣府里住并不是可以对厨房予取予求的,小孩子们的大宴小宴总要银子。迎春就看不惯那些奴才,明明是府里采办的一些材料,怎么还要银子。
绣橘笑道:“也不一样。王府下人的月钱要丰厚一些,把饭钱也按月钱发了。厨房的人要是干不好这生意,王府就会将人撤了,今年厨房的承包户和去年就不一样。这是外头厨子厨娘,只要能赚钱,比之府里奴才还好使。若是‘店大欺主’,王府是绝对不能容的。”
两个姑娘和她们身边的丫鬟跟着凤姐住在王府西院,一个西院也够大了,屋子便有十几间,主子奴才也尽够住的了。
晚上,司马煊回府来,媳妇陪着他吃饭,他听说迎春又接了两个姑娘来王府住,也不禁瞠目结舌。
司马煊说:“我的好夫人呀,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一个孕妇住着,别人还以为府里的妾氏怀孕了,两个大姑娘进来住,大家还不想着我蓄养姬妾了?”
迎春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知道你的好,旁人如何看你,有什么关系!那两个妹妹也是好的,留在荣府只怕误了。我看你认不认识一些有前途的单身汉,让我相相,把妹妹们嫁出去,除非她怎么都不愿嫁,留着也行,我总教她们学一技之长傍身。”
迎春想来,惜春说的不想嫁人最后一定会妥协。如果她不想嫁人的话,迎春就会告诉她前提是能自己养活自己。
其实这个时代“妻子”也是工作,贵族小姐去不同的家(单位)获得主母的职业,下半生有个着落。没有人有义务白养别人一辈子,不想做“妻子”的工作,那就干别的,她才不阻止。她从不强求无CP,也不强求别人嫁人,全是自愿的。
司马煊叹了口气,说:“你要管着她们,咱俩的时间又要被占了。”
“啥时间呀?”
“你说呢?”
迎春哧一声笑,说:“你好歹节制些。”
“我可是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直节制着,还不给我补偿?”
两人说些荤话,吃饭洗漱之后,又去房里恩恩爱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