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深深呼吸一口气,说:“二妹妹是铁了心要让我难堪了。”
迎春冷哼一声:“你有本事就跟皇兄吹枕边风,像是挑拨皇兄与夫君的关系呀。”
贾元春怒道:“你放肆!”
迎春道:“贤德妃娘娘好大的皇威呀。”
贾元春道:“二妹妹真要把事做得这么绝?”
迎春奇怪地打量她,发现她虽然有贾家女儿的灵秀,可是她也像王夫人。
“我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什么绝不绝的?你想我出钱,你得让我看到你有投资的价值。说实施,皇上后宫三千,你有什么优势吗?”
贾元春道:“我们都姓贾,一荣具荣,一损具损,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迎春道:“那皇上和夫君也一荣具荣,一损具损呢,他们兄弟间好了,我这做王妃的有什么不好的。”
贾元春道:“我进宫这么多年, 看了这么多的人,总算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人可以趁意一辈子。你就没有需要人帮一帮的时候?”
“有呀,我小时候最需要人帮,你就是我身边有能力帮我的人。但是那时我也认识到了,你发达后绝不会帮我,我再可怜,你也不会动容一分。”
贾元春目光中带着厉色,说:“你小小年纪就嫁给了毓亲王,只怕你身子未长成尚还不能给王爷生儿育女。王爷年纪不小了,太皇太后就不会再赐婚个侧妃侍妾?”
迎春道:“你有本事就让他赐呀,我等着。”
贾元春知道自己其实在宫中说话的份量不大,说:“他们总会想起来的。若是你在王府失了宠,你独木难支,你才会明白娘家的重要。”
迎春笑道:“贤德妃娘娘说话越来越明白了,也是,我这文化水平不行,你不说明白,我也听不懂。这不,你这话儿说的不就是你自个儿吗?”
贾元春道:“我们都姓贾!就算从前我自己都尚年幼,没有顾上你,但是在那府里,你到底是姑娘,还能受什么大委屈不成?为了这起子事儿,你要如此对我,传了出去,人人可认得你不识大体。对待姐姐尚是如此凉薄,对待别人还能好了?”
迎春不接她的话,只道:“二叔在你进宫前是个五品官,八年过去还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了。宝玉最不喜欢读书科考,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如今还不到十二岁,他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破了身子了。”
贾元春被戳中痛处,不禁蹙眉:“我的舅舅是九省统制。”
迎春哧一声笑:“都说你是贾家女儿中最强的,外朝的事就不明白了。”
“你明白?妇道人家,秉持妇德,难道还掺和男人的事?后宫不得干政。”
迎春道:“我没有兴趣干政,只不过,我夫君什么事都爱跟我说,我一天不跟他说话,他就急。”
贾元春目中闪过一丝嫉妒,迎春能这么放肆,自然是因为在王府被宠过头了。她偶然也听皇帝说起,这门婚事事是毓亲王自己跟他和太上皇求来的。至于毓亲王为何认识二妹妹,她就不得而知了。
贾元春道:“那你知道什么?”
迎春道:“你舅舅要是不升九省统制,怎么调离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崔家女儿不也进宫了?九省统制位虽高,可是那九省下面,有些是侯爵、有些是子爵、有些是将军,哪个节度使是你舅舅的嫡系?这职位虚高、手中又没有嫡系,去‘统制’那些人,这差事儿……你觉得好办吗?”
贾元春不禁担心起来,可是她又深信王子腾的权势,摇头说:“你说此诛心之话,也不怕犯了忌讳。”
迎春说:“你敢和皇上告状吗?”
贾元春这时敢和迎春说大白话,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实得谨小慎微,连和迎春的关系也得掩饰,就怕沾了她与自家姐妹都不睦的名声。
贾元春说:“让外人瞧了笑话,贾家失了体面,你将来有何脸面?”
迎春说:“这逻辑原是没错,不过我们的维度是不平等的。就像从前你比我大很多又是受宠的嫡出大姑娘,舅舅是王子腾,你与我这样一个没娘的庶女是不平等的一样。贾家体不体面和你的关系很大,但是和我没有什么大关系。谁让我嫁得好呢。”
贾元春说:“你以为你能永远受宠,没有了娘家,你在王府的腰杆子永远能硬?”
迎春笑道:“原来你还指望那个娘家呀?二婶送你进宫,是想你当宝玉的靠山呢,有你这个好姐姐在,宝玉自然尊尊贵贵,吃香喝辣睡美人。要想他们当你靠山,你就慢慢等吧。”
贾元春的心不由得更沉入海底,说:“你既然知道,到底更方便,为何不多劝劝?”
迎春说:“二叔二婶与我不亲,宝玉受宠,从来是别人听他的,哪有他听别人的?你有本事,二婶又能进宫来,你自个儿劝,可别赖我。”
迎春说着,便起身来了:“我若是你,半年前就拉下脸面求求我,求我将你弄出宫去。你从前对我又不好,你连当时真心认错求求我都不乐意,将来如何那也只能怪你前德不修,后面又慕你要不起的虚荣了,我可没有义务要倒贴你。你将宝玉当了凤凰蛋子,我又不是你亲妹妹,又是女的,这亲疏有别、重男轻女,你倒是很在行。”
说着,她昂首出了群玉殿,抱琴在帘外一惊,到底不敢拦她。
贾元春陷入了忧虑之中,一时竟想着免了省亲之事,可是现在后妃中几个体面的,无论是潜邸出来的老人还是新进宫高位妃嫔都在忙此事。只她没有省亲,将来在宫中更加被妃嫔宫人折辱。
这样忧虑了一天,晚间却听太监来报,说皇上翻了她的牌子,今晚传她侍寝,她饭后忙沐浴更衣。
天黑后不久,皇帝就来了,贾元春服侍他沐浴,才给他解了袍子,听皇帝说:“听说毓亲王妃今日来你这儿坐了许久。”
贾元春一怔,不知皇帝的意思,只道:“都是贾家的姐妹,臣妾和她在宫里说几句家常,也不知臣妾娘家如何了。”
皇帝道:“毓亲王妃小小年纪,到底师从高人,怀有大才,与你身文才又有不同。”
这个皇帝与旁的皇帝不同,其实并没有多少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文采,精于实务。迎春理出的账是他所见过的最精妙的账,而且她只在短短时间里,把最关键的数据都理清了。
贾元春微笑道:“看皇上将她夸的,虽然皇上宠爱毓亲王,爱屋及乌,可是臣妾也要吃醋了。”
皇帝道:“朕也不是因为十一弟才夸她,毓亲王妃文武双全,要是男子可以大用。”
贾元春心头一堵,说:“臣妾知道,臣妾是不及二妹妹的。”
“你在后宫,也不必她那样的本事,你要有她那样的本事,便难安心在后宫了。”
贾元春心中更不服气,但是也不能说出口。
“难为毓亲王宠爱她,只不过……臣妾见她出嫁这么久了,这规矩还是散漫,时常为她担忧。再者,他们成亲这么久了,妹妹到底年幼,不知道毓亲王会不会因子嗣而烦忧。”
皇帝目光深邃,看着贾元春,让人摸不清君心。
贾元春忙道:“是臣妾失言,臣妾不是想管毓亲王府的事,只是为二妹妹担心。”
皇帝道:“当日十一弟求朕帮忙促成他的婚事,就说过不会再纳二色。侧妃敢抬进他的门,当天就休弃,十一弟是说到做到的人。”
皇帝虽不认同司马煊的这样的行为,但司马煊这样的行为却让皇帝更加信任他,因为他在朝中就没有庞大的妻族联姻,足以表明没有那样的心。他能力再强,武功再高,也是他的人。相对于别的糟心的兄弟,皇帝觉得司马煊可信可爱多了,不是他主动找他谋事,司马煊便没有兴趣管朝廷的事。
贾元春吃了一惊:难怪迎春那丫头敢这么猖狂,原来是恃宠生骄。
其实太后也不是司马煊的亲妈,司马煊又不是皇帝,太后才没有那么关心司马煊宠爱谁,屋里有多少女人呢。皇帝和太上皇都不管了,也就无人可管了,总不能皇后当嫂子的给他赐婢吧,皇后若管弟弟屋内的事,皇后做到头了。
贾元春说:“毓亲王妃可真是情种。”
皇帝道:“他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就别瞎掺和王府的私事了,你若是和弟妹提子嗣的事,弟妹心头还以为是朕想与她为难呢。她岂不着恼?”
贾元春听了这句才真正的害怕,才有多后悔当年就不对那个卑贱沉默的庶出小堂妹好一些,但凡对她有对宝玉的一半好,如今她在后宫的地位也稳固了。
皇帝就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本来这个时代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王爷纳侧妃也是礼制,谁都不能说不对。皇帝给王爷赐侧妃也是对室亲和侧妃娘家的恩典,皇帝又怎么需要考虑王府已有的正妃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恼?
正妃要是恼了,按理还是她不贤。
可是皇帝就觉得迎春会怎么想、迎春会不会着恼是一件事儿,说明她的地位的特别。
贾元春现在是不敢教训她,想说服她支持她省亲的事儿。
贾元春面上笑道:“皇上说的是理!总是我妹妹,我因不知毓亲王待妹妹这样好,我才担心妹妹因为年纪小无子嗣而夫妻失和。”
皇帝道:“别操这心,早点休息吧。”
贾元春脸色一红,但是皇帝今夜也只是纯睡觉。
皇帝心头才知迎春和贾元春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真感情,贾元春受宠不受宠对迎春一点影响都没有。其实迎春和司马煊成亲这么久,贾元春封妃前,迎春也常进宫,迎春对贾元春的态度如何,又不是没有人看见过。
皇帝从前只是不确实罢了。
今天听说迎春到贾元春宫坐了半天,还以为她们感情热络起来了。
……
王夫人后来再进宫了一次,想问贾元春把迎春敲打得怎么样了,贾元春如何好明言?
贾元春只说:“这事儿总要讲个你情我愿,若是逼她,她心中生了怨,我也没趣。家里若真迎我省亲,节俭一些也就罢了。”
王夫人呆了许久,说:“娘娘,但是那丫头小人得志,只怕坏了娘娘的名声。”
贾元春道:“本宫说了,不要管二妹妹怎么样了,府里若是真的建不出别院,我……我便不回去了。”
“那怎么成?”王夫人急道,娘娘省亲可是给她撑腰的,从此贾府内就连老太太也拿捏不住娘娘的亲娘了。
人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这女儿当了娘娘,如此荣宠不回去给人瞧瞧,她是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