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将眼睛一亮,说:“宝贝呀!南朝人花样就是多……哇……”
张素又道:“这时候我是不敢去找护法大人的,将军要是不放我们进去,明日护法大人问起来,我们只好如实交代。护法大人要是怪于将军和兄弟们头上,你们看在我送秘笈的份上,也别怪我们出卖。”
那守将和旁边的兄弟看看,道:“好吧,还是我们狄朝的气数大事要紧。这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我们的人,这南朝皇帝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像个鹌鹑一样。哈哈,他是插翅难飞了。”
雪鹿和张素都以北边礼节朝他们感谢,小种将军和张青在后头也施礼,然后被放进去了。
有守将放行,斋宫中的哨兵也没有为难了,推门进入皇帝居室,只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道。
皇帝和随侍的吏部侍郎李大人一起住在这里,李大人仍然小心侍奉皇帝,只想终于凑出北狄人要的金银,能早日放皇帝出去。
李大人服侍皇帝,让他多少吃一点饭,北狄人只送一点残羡冷饭来给他们,他们要是连这些都不吃的话,就要饿死了。
张素等人一进来,张素就让雪鹿跳起北狄的大神来,这里窗门紧闭,本是防止他们从窗出去,这时倒是让外面的守将不容易发现里面的情况。
皇帝像一个活死人一样倚在土炕上,头发凌乱,风仪不整。
张素还不如何,小种将军见北狄人看不到,上前半膝跪倒,虽说“南揖北跪”,除了重要场合上,大臣见皇帝是不下跪的,但是这样的情况下,小种将军还是半跪下了。
“微臣种瀚参见皇上!”
皇帝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说:“你……你是种……”
张素连忙打出两个小石子,点了皇帝和旁边的李侍郎的哑穴,种瀚忙道:“仙姑,你要干什么?别伤着皇上。”
张素道:“说话轻点,皇帝和这位一激动,你们全都要死在这里。快点长话短说。”
种瀚道:“请仙姑先给皇上解开穴道。”
张素看看皇帝,说:“皇帝,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你现在不要大声说话,不然你就要被北狄掳着北上为奴,一生一世不能翻身了。”
皇帝听了害怕,点了点头,张素才解了他的穴道,却没有解来李侍郎的穴道。
皇帝一解开穴道,激动地胸膛起伏,抓住种瀚的手,说:“种爱卿,你们怎么进来的?”
种瀚道:“皇上,这位就是当初在南城杀了北狄上百铁骑的张仙姑,我请了她和几位高人一起来救驾。”
皇帝不禁大喜,但又阴沉了下去,说:“北狄在京有十几万大军,我们如何逃得出去?”
张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北狄人根本就是怀着要灭南朝的计划,当年退兵就是力衰粮尽了,采取以战养战强大自己蚕食南朝的战略。当年要是听种老将军断其一臂,形势不至于如此。”
皇帝从前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但是最近受尽侮辱,难听的话就听多了。
种瀚道:“仙姑,不得对皇上无礼。”
张素道:“好了,现在也不是事后诸葛亮的时候,我们时间不多。现在,你换上我们的衣服,我给你化装,你跟在我们身后一起出去,路上不要说话,也不要腿软。只要出了北狄营地,外面有人接应,你一定可以出京城地界,一过淮河,北狄就追不上来了。要是你自己不争气,就等着苦寒之地当奴隶吧。”
皇帝道:“我……办不到,我已饿了三天了,实在走不动路了。”
张素才从大袖中掏出几个大饼来,让种瀚分给了皇帝和一旁点了哑穴的李侍郎。
皇帝也顾不得风度,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李侍郎见皇帝都吃了,他也饿惨了,也不在矜持。
张青过来脱下衣袍,与皇帝的脏龙袍互换,这时候也讲究不了太多了。
种瀚和李侍郎帮忙为皇帝穿上这拜月教徒的衣服,然后,张青就撕下了脸上的假胡子,张素将其粘在皇帝脸上,又用颜料涂暗他的肤色。
张青又束了发,顾意弄得有一分零乱,张素见种瀚在那给皇帝做心理建设,画美好蓝图,便在一旁交代张青行事。
“你不要在敌营耽搁太久,你一切小心。”
张青笑道:“师叔放心,便是不用法术,我的武功也难有敌手。”
张素道:“此时北狄王气正盛,你不可恋战。”
张青道:“师叔,尽管放心好了。”
那边皇帝忽道:“我若走了,李爱卿怎么办?”
李侍郎这时被解了穴道,跪了下来,泣道:“皇上走吧,别管臣了。皇上要是平安离开,重整朝政,励精图治,天朝还能中兴,收复故土!”
张青看着这些臣子的态度,暗道:在这种时代,没有这个皇帝,只怕还真不能统一河山、一致对外。
皇帝泣道:“今日社稷颓唐,我难辞其咎呀!”
张素道:“快一点,有力气了就起来走吧。”
皇帝又道:“种爱卿、张仙姑,请救李爱卿一起走吧。”
张素道:“皇帝,你管好你自己,出了这个门,你别拖后腿。”
种瀚道:“仙姑,不可对皇上失礼。”
张素说:“我山里长大的,没有学过你们君君臣臣的礼数。我来参合这事,就是你和崔将军给磨的,我是玄门中人,又不是他的臣子。”
张青道:“行了,等我逃出去时把他给带上。要是姓李的要出去,就要和鹿儿换装,主人武艺再高也无法兼顾三人。我一人带他一个,可比主人带你们三个有胜算。”
李侍郎跪拜道:“皇上,快些走吧。”
……
张素、雪鹿在前,易容的种瀚和皇帝跟在身后,他们出了屋门时,天色已暗。
守门的侍卫进门去检查,灯光下,“皇帝”依旧坐在炕上,李侍郎还坐在小凳上服侍,但是炕上、床头放了些拜月教的镇压法器。
侍卫安心地关了门,皇帝听了后不禁身子一颤。
张素变音成男人,用北狄话和雪鹿聊着:“原来南朝皇帝长这样,一点都不中用,比我们的皇上差远了。”
雪鹿说:“比我们护法也差远了。”
守将见他们出来,笑道:“已经完事了?”
张素坦然自若,说:“行了。我就是搞不明白,南朝这个无能的皇帝还需要消什么龙气,就他那样的还能威胁到我们的大军,我是不太相信。”
雪鹿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南朝地界大,还有很多能人,护法不是有点忌惮那些吗?否则哪里会让我们来。”
张素呵呵,又说:“将军,我看南朝皇帝都快饿死了,你们是不是现在给送点吃的过去,要是真死了,王爷们问起来,你也不好交代。王爷没有让他死时,他是不能死的。况且还要用他来让南朝狗凑集那上千万两的银钱,我看总也要把他带回上京去给皇上和别的王爷耍耍,哈哈~~”
守将恍然大悟,说:“幸亏老弟提醒,否则我差点坏了大事。”王爷轻贱南朝皇帝,要折辱他,但是南朝皇帝真的提前病死饿死了,王爷又一定会生气。
张素道:“行了,我们先走了。”
四人大摇大摆出了几重守卫,皇帝几欲吓得要倒下,还是种瀚扶着他走的。终于到了门口,却见大营的门要关闭了,张素连忙赶过去,塞了银子上去,说:“几位兄弟,救急!救急!”
守大门的人见了这样大一锭银子,眼前一亮,说:“这是怎么了?”
张素道:“我今日出去……回来得急,穿衣时没有注意,掉了我的铜境,明日祈福要用的,护法大人知道我要是掉了法器,会要我的命的!”
说着,祭祀祈福时需要用法器,而这些拜月教徒都有教中高位者或者师父赐下的法器,北狄人也知道这拜月教的风俗。
守营的头儿看看银子,说:“快、快、快,但是,我只给你半个时辰。”
“谢谢大哥!我回来时你给我开个门,我还有两倍重谢!”
守营的头儿一听,虽然觉得这些拜月教的人今天反而多话了,但是这时正值攻下南朝国都,全体狂欢之际,南朝皇帝、勋贵、官员如鹌鹑一样,他们精神上难免放松。
张素带着种瀚、皇帝出了大营门口,窜向京城巷子里,不一会儿,就有雪姬、岑碧青来接应。
“师父师叔祖,怎么样?顺利吗?”
种瀚道:“这就是皇上。多亏张仙姑口技绝伦,居然能变成男声,还能说得流利的北狄话,我们才能混出来,仙姑真乃神人。”
雪姬呵一声道:“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师叔是什么来头……”
种瀚见她们没有向皇帝行礼的意思,不禁提醒:“两位仙姑,不可对皇上无礼。”
张素心想:既然为了中原山河大局救了皇帝,要借他达到战略目的,还是装装样子好。反正南揖北跪,她既然被尊称为仙姑,就不算草民,不跪只作揖,她就不计较了。
张素这才朝皇帝揖了揖手,说:“皇上,非常时期礼数简慢了,我的两个晚辈也都是山中长大的,没有学过世俗礼节,皇上恕罪。”
雪姬和岑碧青见张素都作揖,也只好对着皇帝作揖,皇帝道:“几位义士不必多礼。”
种瀚道:“还是赶快去和崔将军他们会合吧。”
几人又换下了拜月教教徒的衣服,换上平常百姓的装束,趁夜在护送皇帝到了他们落脚的一个院子。
崔将军、崔亮还有种瀚的几个下属一见皇帝仍然下跪口呼万岁,张素等人也就不打扰他们君臣重聚的感人画面了。
张素暗道:虽然这些臣子也未必没有私心,但是在自己的势力还没有达到可能问鼎宝座之前,他们是不会明着背叛赵氏的。
张素、雪姬、岑碧青走到院中,雪鹿也跟了出来。
春寒料峭,一弯初月当空。
张素喃喃:“这个皇帝若是气数未尽,那紫微星又到何处去?”
雪姬道:“紫微星下凡了?”
张素点了点头,雪姬说:“那何必救这皇帝?”
张素道:“不救皇帝,如何最快安定中原?也罢,我也未必定要等紫微星上位,谁能让我完成使命,谁当皇帝都一样。”
雪姬道:“至少本朝皇室尊玄门为国教。”
张素也是穿到了神话世界,没有办法,还真不想侍奉沉迷丹药的皇帝。
……
翌日一早,张素等人又护送着化装成百姓的皇帝出城门去,此时北狄本就抓了皇帝、上皇和宗室为质,要京师官员搜刮凑银子赔款。北狄大战数月后也要休整,这时见南朝如绵羊一样,倒没有闭城,因为总要有物资流通,否则就是死城了。
北狄的兵卒和京城原来投军一起守着城门,雪姬带着皇帝又易容成中年人夫妻一起出城门,而不远处的张素跟岑碧青、雪鹿化妆成父子三人推着粪车出来。同时间段,种瀚、崔亮等还在城内的将士也从各城门化装出来,因为他们的身材比较壮,有可能会引人注目,所以皇帝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出了城门来,走到不远,岑碧青就说:“有许多马蹄声!”
张素心知肯定是北狄大营发现异样了,忙道:“皇上,快跑吧!鹿儿,你驮皇上!”
雪鹿听到张素的话,跑到前方树后,出来时化为一头雪鹿,这下把皇帝都下坏了。
张素将皇帝拎到鹿背上,叫道:“伏身抱紧鹿脖子!雪姬、碧青断后!”
说着,张素与雪鹿都撒开腿狂奔,以她的轻功和雪鹿的速度,简直是风驰电挚。
“啊!!停下,我要坐不住了!”
张素袖中甩出一条白绝纱练,把皇帝系在鹿身上,两人一直往南奔去,跑了两个时辰,才敢停下来。
张素不用法术,用轻功跑了两个时辰,也到极限。
皇帝已经眼冒金星了处在半昏迷状态,张素收了白练,将皇帝拎下了鹿身,喂他喝了水。
皇帝才幽幽醒来,发现一个不染纤尘、绝世仙姿的年轻女郎坐在他身边,一时不禁呆了。
他一时没有见过张素的真面目,只是刚才奔狂时,她的那些易容才除掉了。
“醒了?皇上,还没有到商丘,你可得争气点。”
皇帝惊道:“你……你是张仙姑?”
张素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忽说:“你是不是有一个弟弟,奉你的旨意去北狄求和,一直没有回京?”
皇帝道:“仙姑如何知道九弟未归?”
张素道:“赵廷恩是我的弟子,也是你们赵氏的宗室。”
皇帝喜道:“原来仙姑还与我赵氏有此渊源。”
张素道:“我的弟子很多,赵廷恩在我身边的时日最短。我们不去淮南了,到了商丘联系河北旧部,再去山东吧。”
皇帝奇道:“这是为何?”
张素轻轻笑道:“皇上,我可是为你谋算。今日我护你逃了出来,若是直赴淮南,北边消息不畅,北狄找不着你,一定会宣布你已经驾崩,然后只抓着满京的宗室大臣北归。”
皇帝道:“这……这有大妨碍,父皇宗室和百官还在北狄人手中,这如何是好?”
张素不知道他是浅薄地装一装情义还是真的没有听明白她要说什么。
张素道:“皇上,说句冒犯的话,你不通谋略和庶务,不会用人,才有今日大祸。可你到现在还认不清形势。”
皇帝心头暗愠,但是见她如此绝世脱俗,早也心折,此时又要依仗她,倒能放得下身段。
“还请仙姑指教。”
张素道:“北狄抓不住你,只要宣布你已驾崩,你有没有真驾崩就不重要了。若是南渡重组朝廷至少也要半年吧。你要是被认为驾崩了,太上皇和皇族又全被北狄困住,国不可一日无君,中原文武必拥立你唯一幸免于难的弟弟登基。你弟弟在北边打出营救太上皇的旗号来,你这皇帝却早抛下太上皇跑南边去了,最后证明了你没驾崩,那你在天下人心中也不如人家了。而不知真相时拥立你弟弟的人,为免你日后清算,只有奉他奉到底了。天下风云变幻,在于一个‘势’字。此时必得早一点宣布你已暂时脱险,召令天下兵马勤王,共议营救太上皇,站在大义、孝道的制高点。晚了你就凉了。”
皇帝脸色凝重,想了许久,说:“我确实不孝,愧为人子……”
张素摆了摆手,说:“皇上,现在我救了你,奇货可居。但是我也不求位极人臣,我个人也不缺钱,不缺好的婚姻,我只看重你主战。”
皇帝道:“狄人奸诈,可怜我与百官都上当了。”
张素见皇帝这个模样,确实性子懦弱,难有人君之风。这皇帝除了防备武人上继承了先祖之风,在智力、谋略、见识上都是短板,难怪当了两年不到的皇帝干成这样。这位皇帝可以说是在朝局之争中,成功地避过了朝中能臣所有有用的建议,采用了所有奴性投降派白痴的建议,这个概率只怕也是不容易的,鬼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现在身在局中,脚踏实地,见事才不会像法术一样飘天上,能看到现实的细节。
眼见赵氏还像幽灵一样根植在天下人的心间,为抵御外侮,她没有时间现在找一个十岁儿童马上造反成功,几个月一统天下。
没有眼前这位,历史原型的那位高宗皇帝只怕仍要称帝,他可比这位要难侍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