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能看见了, 像是看不够这个世界。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武功,他也听说过四年前殒落的石观音,她创了一门功夫叫做“男人见不得”。
那种功夫的招式看起来像是一个绝代的舞姬在翩翩起舞, 无论是谁, 特别是男人, 一看那功夫, 纵使不意乱情迷, 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可是当你愉悦的时候,石观音会骤然取你性命。
石观音能创出那门功夫, 那是因为对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多有涉猎, 她对男人的阅历也非常人可及, 对男人的弱点最为了解, 所以才能创出那功夫。
原随云当时尚初创蝙蝠岛,没有赶上时候,但他听到江湖传闻时也不禁想石观音那门功夫纵使能对付天下男人, 却对付不了他,因为他是个瞎子。
她的武功也如舞蹈般优美, 轻灵飘逸,闲雅隽秀, 可招招凶险,变化万端, 举重若轻,潇洒如意。
美而不可亵玩,与石观音那样的武功的精髓是不一样的。
他看了一会儿, 微微觉得晕眩。
红袖也只练了前十二招,便停手了。
因为“天山六阳掌”已是逍遥派极高深的功夫,她现在的功力虽强,也只能练到十七招。尚不能练完三十六招。当为李沧海那一世,身怀“不老功”,也得要四十岁以后才能练到三十六招。
这不像“天山折梅手”只有三路掌法,三路擒拿,但是包罗万象,含盖了剑、刀、鞭、枪、抓、斧等的应敌时的繁复变化。无论对方使出什么妙招,都能衍化相应变化招式。
但天山六阳掌包含易理,也是生死符的手法,自然比天山折梅手更加深奥,足够一生研习了。
“原公子,偷看别人练武,也是很危险的。便是我的徒弟,也不敢偷看。”
原随云见她仍然荆钗布裙的打扮,他幼年时见过穿着华丽的女人,现在复明了,山庄内的丫鬟的穿戴也是见过的。她身上的衣裳绝对不会比无争山庄的丫鬟更加昂贵,可是穿在她身上仍然那样风华绝代。
娇媚是五官身材不错的女子皆可拥有的,但仙气并不是所有漂亮的女人所拥有的。
原随云笑道:“在下现在能看了,任何新奇美妙的事物都想多看一分,旁的便没有多想。李姑娘这门功夫也不是偷看能学到的。”
李红袖点了点头,忽说:“你们无争山庄三百年威名,有什么绝技,不如使来让我见识一下。”
原随云微微一笑,揖手道:“有幸能领教李姑娘的高招,荣幸之极。”
原随云以为李红袖有这么高的功夫,与楚留香有关,他也很好奇名满天下的楚留香的功夫深浅。而他从小天赋异秉,身怀三十三种武功,每一样都练到极致,暂时并不担心自己功夫外泄,如果对上楚留香会因为功夫外泄而失了优势。
红袖揖手回礼,道:“你年纪大我几岁,无争山庄名号又大,我就不客气了。”
逍遥派的弟子互相切磋时,年长的一般不会先出手。
红袖给他治眼睛这么久,深知他的功力非凡,不但是自己的天赋原因,应当也有长辈传过功力。
原随云全神灌注,但见红袖一双手掌忽然化作一片掌影朝他攻来,他根本无法辨别哪一道掌影是实,哪一道影是虚。
原随云不能硬接,但他轻功非凡,不下于楚留香,似能御风飞行,向后飞遁。红袖一招打虚,但是与人切磋时也没有说要硬碰硬的,红袖无奈追了上去。
原随云忽以甲贺忍术遁开,忍术两字听来玄妙,但也如无花说所,其实质是轻功、迷药、暗器及易容术的混合。
原随云使的是东瀛轻功,这种甲贺轻功功法与大拍手结合实在强大。凌菲还是李沧海时见识过当时中原各家武功,现在的江湖世界,中原武功美学和原理也有相通之处,但是东瀛武功经过矫饰衍生,看起来有很大不同。
红袖心下吃惊,又朝他接连使出“阳关三叠”、“安禅制毒龙”几招,她已用上了六成功力,仍没有与他交上手。
红袖道:“原公子,你一味躲避,怎么切磋?”
原随云微笑道:“在下不能敌姑娘妙招,倘若不躲,便要输了。”
红袖道:“那我不跟你比了。我总追着你打,你跟耍猴似的。”
原随云微微一笑,说:“明明是你将我打得狼狈,无还手之力才要躲。”
“是吗?”红袖没有遇上过绝顶高手的生死较量,所以并没有把握这个世界的武林宗师的水平。
“我如何会骗你。”
红袖不禁喃喃:“也不知楚大哥能与我过几招。”
原随云目光不禁一闪,道:“楚香帅的高招,在下自然是远不如的。”
红袖道:“你也不要妄自匪薄,你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也不一定非要和别人比。”
原随云暗道:你这就是认为我不如楚留香了。好一个楚留香,我便不信这天下英雄的锋芒都被你夺走了。
原随云面上仍然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迷人微笑,说:“有李姑娘这样安慰我,我便觉那些虚名都不重要了。”
红袖整了整衣袖,说:“我也没有说什么。”
原随云道:“李姑娘再造之恩,在下铭记在心。”
红袖摆了摆手,说:“千万别,我不求你报恩……我说了王姓少年一家让我带走,我不收你诊金和手术费。”
原随云负在手后的手紧握,却仍是温柔地看着她,叹道:“在下门人性子急躁,才想到去找他,无争山庄从前虽对他有些恩情,实不该如此,在下惭愧之极。姑娘大恩,如何能不报呢?”
红袖想了想,说:“你真要报恩?”
“非报不可。”
红袖说:“那就给一万两银子吧,银票,我好带走。”
原随云道:“李姑娘身怀绝技,还会缺钱花吗?便不说姑娘在长江上的话语权,便是楚香帅……”
红袖说:“我哪有什么话语权?我只不过让云从龙和武维扬不要再互相厮杀了。能用沟通谈判解决,为何要打打杀杀?”
原随云道:“江湖上的事,素来如此,你让他们不要厮杀,他们也未必心服口服。”
红袖道:“我要他们心服口服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只要照做就好了。”
原随云不禁莞尔,说:“姑娘也曾对在下如此说。”
红袖笑道:“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走后,我让你照做的事,你就可以不照做了;但是神龙帮和凤尾帮在我有生之年都得照做。”
“那么,你百年之后呢?”
“若能和平几十年,下一代生长在没有两帮敌对环境下,他们接班了,那时他们还打什么呢?”
原随云道:“姑娘太过天真的,这天下只有‘争不完的功名利禄’。”
红袖道:“那么到时难道就没有别人来做这些事了?我还是相信这世上有‘舍不掉的情深似海’。”
原随云略作沉思,道:“在下有点明白了。李姑娘若真缺一万两银子,在下岂敢不奉上?”
红袖微笑道:“如此甚好。我明日便走了,正想跟你告辞。”
“这般急?”
“我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你再好好休养一两个月,与常人无异,大夫能做的事都做了。”
……
翌日一早,红袖带着随身医女弟子和王姓少年一家离开无争山庄,无争山庄提供了两辆马车。红袖和医女弟子有自己的马,马车是给王家人用的,另有一辆载着原随云送给她的东西,有些名贵的药材、绫罗珠宝之类,推辞不了。
红袖行走江湖,极少有“劫富济己”的行为,也不凭白收下面人的孝敬,钱财多是行医所得,并不是人人有无争山庄的财力的,所以她难得这样阔错。能从‘蝙蝠公子’手上‘劫财’的也只有她李红袖了。
于是带着王家一房五口佣人和一个弟子潇潇洒洒上路。
原随云亲送到山脚,见人马远去,仍伫立亭间远望。
丁枫走近几步,道:“公子放心,黄河帮和彭家寨的事都解决干净了。”
原随云道:“庄内的人呢?”
谋算那些事,总要用人的,丁枫道:“已送去岛上,无公子之命,不得返回中原。”
原随云叹道:“可惜了,如此佳人,若与我联手,何愁不能称雄天下。”
丁枫道:“公子,那楚香帅虽然厉害,但是属下心想,楚香帅从前未必能敌公子,现下更不能敌,包括……女人。”
原随云想了想,今年为了治眼睛,耽搁了些时间精力,能邀请的“销金买主”和收集到的别处买不到的东西也有限了。他便将今年的蝙蝠岛销金大事交给丁枫,自己便一边修习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剑法和调养眼睛。
有色彩和光明的世界太让人沉迷了,能用眼睛看见漂亮的女人也是一种让人痴迷的滋味。
但是到了夜深人静时,原随云才明白,有时能够看见也会带来无法言喻的痛苦,他尝到了思念一个女人的滋味。他见过女人的样子,脑海中自然能浮现她的影子,最后却只剩下虚幻不得的痛苦。这种痛苦又与别的痛苦不一样,苦中有丝甜,理智想抛下这些东西,身心又不由己。
便是他从“无争山庄”搬到“金坛千柳庄”以“蝙蝠公子”的身份生活,那相思也如附骨之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