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南燕神情微冷,但在水母阴姬看过来时,却露出了平生最温柔的笑容。
水母阴姬忽然沉默下来。
李凝站在楚留香身侧,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回事,谁死了?”
楚留香露出苦笑,同样小声地答道:“小姑奶奶,你都不会看时候吗?”
水母阴姬并未朝他们看过来,只因这时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个昔日的枕边人,如今却背叛了她的宫南燕。
宫南燕轻声说道:“不愧是楚留香,我早该知道瞒不过他。”
水母阴姬看着宫南燕,此时她身上那种威严霸道的气势不复存在,看上去有些疲累,她说道:“我怀疑过你,可没想到你真的敢这么做。”
宫南燕忽然大声地说道:“你想不到我会这样做,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会爱上你!”
李凝吓得又拉了一下楚留香的衣袖,可惜这时的楚留香已经不再是平时的楚留香了,被她重重一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李凝连忙把他扶正过来。
楚留香已经没有了指责她的力气。
水母阴姬轻声叹道:“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你竟也会爱上我?”
宫南燕红着眼睛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爱你?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偷偷看着你,所有的弟子里我最勤奋,我恨不得把自己练废,只求你多看我一眼,第一次知道你喜欢女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好不容易才让你看到了我,好不容易才成为你的枕边人,每一次靠在你的怀里,我都在想,假如你也像我爱你一样,不,只要一半,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水母阴姬的神情几乎算得上温柔了,她缓缓地说道:“我确实很喜欢你。”
宫南燕起初有一丝沉醉,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忽然拔出剑来,反手一剑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李凝和楚留香都是一惊。
水母阴姬的神情也起了一种莫名的变化。
鲜血淋漓之下,宫南燕却笑了,说道:“你喜欢的是这张脸,不是宫南燕这个人!我有哪点比不上他?他不过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采花贼!你知道他死前是怎么对我说的?他说他毁了人家不知道多少女儿,别人只是杀了他一个女儿,他本不应该生气的,他没有资格!像他那样的畜生,连活在这个世上都不配,有什么脸和我争?”
水母阴姬的眼神慢慢变得冰冷起来。
她的掌心带起一股磅礴的内气,一步步朝着宫南燕走去。
宫南燕的剑啷当一声落地,但她却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朝她走来的水母阴姬,似乎连眨一下眼睛都舍不得。
楚留香别过视线,有些不忍再看。
然而在他别过视线的一瞬间,却忽有一道红衣身影宛若惊鸿一般挡在了宫南燕的面前。
在当世第一人的磅礴掌力下,她手里的那柄短刀可笑得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然而水母阴姬停住了脚步,冷然的视线对上那张美得惊人的面孔,没有什么怜惜之意,她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想拦我?”
李凝额头渗出了冷汗,但她还是说道:“如果我没听错,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这位姑娘杀的人是一个恶行累累的采花贼,如果她所言不虚,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宫主杀她。”
早在前世她就明白了何为刀道。
剑执正气,刀凭本心。
她觉得宫南燕是不该死的,所以她就该有勇气挡在她身前,提刀面对天下第一人。
水母阴姬沉声说道:“弱者才讲正义,强者只问胜负,江湖本就只有一个道理,强者为尊。”
楚留香急忙高声叫道:“李姑娘,这是神水宫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快回来!”
李凝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对上水母阴姬冰冷的视线和那如山如海的强大罡气,她大声说道:“你我之间胜负还未可知,说强者为尊还太早了些!”
胜负还未可知?
水母阴姬忍不住笑了一声。
楚留香看着身形瘦弱的李凝,急得从椅子上挣扎了几下,摔在地上,还急着叫道:“李姑娘,你不要做傻事!”
宫南燕只是怔怔地看着李凝瘦弱的背影。
直面水母阴姬的天水神功,确实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澎湃如潮的重压之下,李凝手里的刀发出不堪重负的轻鸣,雪白的刃上泛起一点淡淡的细小的雷光,除了李凝自己,无人发觉。
就在这时,水母阴姬忽然收手,令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的罡风一收,李凝甚至禁不住朝前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
水母阴姬看了一眼李凝,目光落在宫南燕的脸上,她轻声说道:“你们走吧,离开神水宫,如果再让我见到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就杀了你们。”
说完,她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宫南燕忽然醒过神来,大声地叫道:“你杀了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离开这里!”
水母阴姬没有回答她。
李凝和楚留香离开了神水宫,宫南燕则跪在水母阴姬的静室前,不肯离开半步。
软筋散没有解药,只有断了药慢慢等恢复,神水宫的软筋散药力很强,想完全恢复行动能力,至少要七天七夜,楚留香只能趴在马上,缰绳被李凝拴在自己的马上。
楚留香悠然地开口道:“我和你打赌,宫南燕和水母阴姬的故事还没完。”
李凝正在回味那时刀身附带雷电的感觉,闻言一怔,说道:“可宫主说,再见到她就……”
楚留香轻叹道:“水母阴姬那时没有杀宫南燕,宫南燕不肯离开神水宫,反倒成了她自己避而不见,这说明她的心里已经明白,她舍不得杀死宫南燕。”
李凝再过八百辈子也不会理解这种复杂得要死的感情。
楚留香微笑着说道:“像水母阴姬那样一辈子强权的女人,她大约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真心爱她,连死都不怕,这样热烈到极致的感情,人生能有几回得。”
李凝抿了抿唇,说道:“你说得对。”
楚留香眸子一转,忽然说道:“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你居然敢在那个时候挡在水母阴姬面前,如果不是认识你很久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想找死。”
李凝轻轻弹了一下手里的刀,说道:“如果我退一步,我也就不是我了。”
楚留香看着李凝的眼神里满是光彩,他轻声说道:“也许你不是很想听,可我还是想说……”
李凝一听他的声音又变成那个低沉悦耳很能撩拨女人的调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捂住耳朵,脚下使劲让马匹快行,可楚留香的缰绳是拴在她手里的缰绳上的,被带得一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楚留香的声音又变了,他高声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李凝反倒笑了起来。
之所以惹上神水宫这件案子,除了楚留香盗帅的名声太厉害,也和他被人发现在神水宫势力范围边缘活动有关,这倒不是巧合,只因为楚留香的家就离神水宫不远。
浪子也有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人总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楚留香家里田庄万顷,是正儿八经的豪富之家,父母双亡之后,他就在江湖上流浪。
李凝牵着楚留香趴着的那匹马,根据他的指路,找到了楚家老宅。
大约是楚留香的形象有些怪异,迎出门的老管家懵了一下,连忙对着李凝说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这是……”
李凝把楚留香从马上拎了下来,算了算时间,说道:“他中了神水宫的软筋散,我们路上走了四天,再有两三天他应该就能恢复了,对了,老人家还是快让人给他收拾一下,他自己说清理干净了,可一直有味道。”
和刚出神水宫时的风流潇洒不同,灰头土脸的楚留香像是一条拒绝和人交流的咸鱼。
其实李凝一到住宿的时候就有心让客店的人帮忙替他清理,可楚留香死活不肯让人来照顾,他说清理干净了其实确实是干净的,可他每次花在茅厕里的时间是平时的好几倍,又没有衣物可以换,身上的味道纯粹是熏的。
老管家连忙让老宅里的下人过来把楚留香扶进去了。
李凝牵着马跟着老管家走进了楚家老宅。
老宅当真有些老了,但打理得十分不错,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
老管家越看李凝越觉得满意,连忙让人去帮李凝把马牵到马棚里,又热情地把她带到正厅里稍待。
李凝坐着一连喝了两杯茶。
老管家亲自给她又倒了一杯,和气地开口说道:“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凝笑了笑,说道:“我姓李名凝,木子李,凝神静气的凝。”
老管家笑得更加慈祥了,看着李凝喝茶,十分刻意地感慨道:“李姑娘,你不要看我们家公子在江湖上名声混账了一点,他其实单纯得不得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李凝被茶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