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黄昏细雨红袖刀(21)

李澈办事十分利落,隔日就把一切都办妥了,并亲自登了一趟太子府邸,说明原委,只道妹妹和苏梦枕两情相悦,他实在管不了。

赵桓面对李澈表现得十分遗憾,心里却有些腻味,太子妃规劝过他,说后院女子不说多贤良淑德,至少也不能是个习武的江湖女子,他只是顾念李澈才决定牺牲一个良娣位分,如今早知道了也好。

只可惜那个江湖女子颇有颜色,倘若肌肤再白皙一些,也未必不是个美人,但既然已经自甘下贱跟了江湖人,他堂堂太子自然也不可再失身份纠缠。

何况他那日注意看过,那女子竟然是不缠足的,显然是自小缺乏教养的缘故。

赵桓学着自家父皇的模样好生安抚了李澈,李澈微微含笑,两人一时相谈甚欢。

临离开太子府邸时,赵桓更亲自出府相送,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模样。

李澈一进轿子笑容就收敛了起来。

正式订婚的李凝有些别扭,她起初是准备在金风细雨楼小住一段时间的,但出了这样的事情,总觉得不好再留,正好苏梦枕这几天好了许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到玉塔辞行。

苏梦枕脸色苍白如纸,唇瓣没有一丝血色,闻言却还是笑了起来,说道:“做戏做全,既然你我早有私情,怎么定了婚反倒要走?至少再待几天。”

李凝脸有些红,但还是说道:“刚才我见到郭东神了,她叫我楼主夫人。”

雷媚早在李澈还未归京时就带着一批人手避开了白愁飞的追捕,等到苏梦枕回来,她又带着人出现,更有人替她证明当时她和白愁飞有过一战,只是不敌,受了些伤,匆匆带着人逃离了。

苏梦枕道:“我已禁止楼里兄弟提及此事,只是郭东神这人有些心直口快,下次不理她就是。”

李凝小声地说道:“我又没法子不理人。”

遇到温柔那样的,她肯定是能不理就不理,可雷媚虽然总是带刺,明面上却是一张笑脸,她最不会应付的就是这种人了。

苏梦枕微叹道:“你这样的性子,应该好好改改了。”

李凝有些不明所以,苏梦枕说道:“有人表面友善内里恶毒,有人表面忠心内里藏奸,做人做事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顾忌太多,只看表面容易被骗,顾忌太多畏首畏尾,都让人不开心。”

这个李凝倒是清楚,苏梦枕这个人很难掩盖自己的心思,又或者说是不屑掩盖心思,对他来说和气就是和气,生气就是生气,从不给人留面子,这并非说他不善和人相处,事实上金风细雨楼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同苏梦枕的个人魅力是分不开的。

他只是太真了。

苏梦枕放下笔,对李凝说道:“倘若一个人总是笑脸对你,但说话做事都让你讨厌,你是直言相告,还是一直忍受?”

李凝想说直言相告,但不得不说她一直做的都是忍受。

对于不曾越过她底线的人,她总是十分宽容。

苏梦枕却忽然说道:“我遇到这样的人,都是背地里把他调远一些,有多讨厌就调多远,最远的正在云南收租。”

李凝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梦枕也笑,只是他的笑十分克制,微微扬扬唇角而已,倘若他也像李凝这样笑,大约还没笑完,就要先吐几口血。

李凝笑完,苏梦枕才慢慢地说道:“人生一世,要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在这之外,不必要太委屈自己,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你还小,往后的日子难道要委屈自己几十年?”

李凝不大喜欢苏梦枕说她小,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就会露出一种她不喜欢的神色来。

原本以她的性格,是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的,然而也许是苏梦枕的话起了效果,又也许是这种神色让她格外不喜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

她上前了几步,看着苏梦枕的脸色,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他的眉心中央。

苏梦枕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李凝按了按苏梦枕的眉头,轻声说道:“我不喜欢你皱着眉,你要改。”

苏梦枕忘记了自己是答应了还是没有,只记得眉心那一点温热的触感,带着一股极为陌生的悸动,令他数个昼夜难以安眠。

在李凝看来,就是苏梦枕点了点头。

之后他就格外沉默。

李凝倒是没有注意,毕竟大夏的风俗不同大宋,没有那么严苛。

过了几日,苏梦枕的身体好得多了,正赶上七夕佳节,原本李凝在这之前两天已经准备回李府了,但李澈命人来说,近来佳节渐近,汴京城内鱼龙混杂,让她最好在金风细雨楼过了七夕再回来,并让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四大名捕虽然走了,但他身边有七大寇和不少江湖好手,还有王小石不想留在金风细雨楼这个伤心地,索性也去保护李澈。

李凝有些失落,她明明已经证明了自己,李澈却还是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孩子。

金风细雨楼的七夕完全没有七夕的气氛。

大夏其实是不过七夕的,先前在隋末乱世,更没有什么佳节的说法,故而李凝第一次听闻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是在唐应那里。

唐应自从经历过战事,就不想回唐门了,觉得蜀中日子枯燥,没有汴京来得快意,正好金风细雨楼里也有一些唐门的人手,她也就留了下来,快到七夕的时候,她显得相当兴奋,见李凝无动于衷,甚至不知道七夕的说法,一边放着风筝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奈何李凝不光是个好奇宝宝,还很会拆台,在唐应刚讲到故事开头的时候,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牛郎藏起了织女的羽衣,织女就要嫁给他?”

唐应说道:“因为没了羽衣,织女就回不了天上。”

李凝好奇地说道:“织女既然是仙女,仙女怎么会因为没了衣裳就回不了天上?”

这要是换了旁人,唐应就不伺候了,但见李凝眨着那双星辰似的眸子,满带好奇地看着她,她立刻就投降了,绞尽脑汁地编道:“织女原本是会飞的,羽衣就是她的翅膀,化成人形之后就成了衣裳,所以没了翅膀,她就不会飞了。”

李凝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回不去天上就要嫁给牛郎?”

唐应轻咳了一声,说道:“因为她、她……反正她就是嫁给牛郎了嘛。”

李凝啊了一声。

唐应见李凝终于不提问题了,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后来织女和牛郎的日子越过越好,还生了一儿一女,就在这个时候,王母娘娘知道这件事情,于是要把织女带回天上,牛郎把两个孩子放在筐里,骑着牛去追,王母娘娘见快要被追上了,于是拔下头上的簪子,画了一条银河,之后牛郎织女就被相隔在了银河边,后来有喜鹊成群结队搭成鹊桥,牛郎织女才能相会,只是喜鹊每年七月初七才能来一趟,牛郎织女也只有一年才能相会一次。”

她说着,又琢磨着是不是把风筝拿下来再提首小诗,一回头,却见李凝闷闷不乐的样子。

唐应平时见李凝拧个眉心都要碎了,这会儿更是大惊失色,连忙说道:“阿凝你怎么了?故事太惨了吗?这都是人编的,不算数的!”

李凝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织女好可怜。”

唐应连连点头,说道:“我也……”

李凝忽然生起气来,说道:“王母娘娘为什么不杀了牛郎,还让他追到天上去。”

唐应啊了一声,有些呆呆地看着李凝。

李凝生气地说道:“我要是王母娘娘,我就下一道天雷劈死那个牛郎,那群喜鹊也不是好东西,织女好不容易才能回到天上,它们还要让牛郎追上她。”

唐应连忙说道:“牛郎织女是真心相爱的啊!”

李凝更生气了,只觉得编故事的人一定是个男人。

李凝不光听故事生气,连在天泉山上远远地看见汴京城上空的烟火风筝孔明灯都觉得生气,唐应哭笑不得,只好把风筝收了,又哄了李凝一会儿,直到她要去玉塔练刀了,才有些哄好了。

刀法习过两轮,苏梦枕这才似有些不经意地问道:“七夕佳节,怎么气鼓鼓的?”

他不提李凝都被唐应哄好了。

李凝把自己对故事的困惑和气恼一口气全都说了,复又说道:“这样的故事,怎么会有人传成佳话呢?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庆祝!”

苏梦枕起初听着还有些好笑,见李凝这么认真,才收敛了一点笑意,说道:“故事只是故事,七夕真正的意义在于情人相会,有太多平日里难以倾诉的话,在七夕这天说来,就很容易。”

李凝啊了一声,但还是小声地说道:“可这故事就是不好。”

苏梦枕也道:“是,这故事不好。”

李凝不知为何有些开心起来,望着夜空的星河和遥遥相望的牛郎织女星也没那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