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走了。
除了温文之外,他并没有给李凝再留下其他护卫,金风细雨楼毕竟是江湖势力,江湖势力就有他自己的规矩。
苏梦枕给李凝选定的师父是郭东神雷媚。
雷媚是原六分半堂创始人雷震雷的女儿,雷损篡位之后,就将这位原本的大小姐据为己有,雷媚背地里投靠了金风细雨楼,作为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在六分半堂卧底,如今六分半堂遭遇重创,雷媚也得以脱身,恢复了郭东神的身份。
雷媚人如其名,是个清丽中透着几分媚色的女子,苏梦枕把人交给她时,她目光在温文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含笑,答应下来。
雷媚最出色的是剑术。
李凝没有半点武学基础,雷媚说在学剑之前需要打一年以上的基础,她有些不情愿,一年以后不说能学出个什么来,最重要的是这一年间李澈在前线遇到什么危险,她都不在,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故而她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如果我在这一年间杀满了十个人,是不是可以不用学了?”
苏梦枕已经起身准备离开,闻言略有些惊讶地朝她看去,说道:“三司使要姑娘习武,是为自保其身,杀人只是评判姑娘是否出师的标准。”
李凝拧起眉头,问道:“那有没有速成的功法?”
苏梦枕从前很少和女子接触,他虽有个未婚妻,但也仅有数面之缘,倒是有个小师妹温柔可做参考,他自觉理解了几分李凝的想法,闻言淡淡地说道:“武功没有速成之说,入门快的武功必定浅显,姑娘如果只想学些简单的防身之术,何必来金风细雨楼。”
李凝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地说道:“我不能浪费那么多时间去打基础,浅显一些的武功也可以,无论如何我想在一年内出师。”
苏梦枕发现人情确实是很难还的东西。
雷媚看得有趣,嘴角勾起,说道:“这世上对女人最苛刻,却也最宽容了,凭姑娘的姿容想找个武功盖世的夫君,简直易如反掌。”
温文只觉得雷媚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带着些缠绵的媚意。
李凝眉头蹙得更紧,说道:“我为何要找什么武功盖世的夫君?”
雷媚一笑,眼眸里竟带了些许天真的意味,说道:“姑娘又想保护自己,又不肯好好习武,也不想要别人保护,做姑娘的兄长,可还真是难呢。”
苏梦枕道:“莫要失礼。”
雷媚笑着不再说话了。
李凝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雷媚对自己的恶意,何况她并不傻,苏梦枕也没法强按着她,从雷媚那儿回来,已经差不多是正午了。
正午的阳光下,苏梦枕的病容越发明显,令李凝有些愧疚,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只是学点武功,不必要拜什么师父的,我……”
苏梦枕用帕子擦去嘴角咳出来的鲜血,缓了声气,对她道:“郭东神今日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得来,故而不喜性娇的姑娘,是我安排不周,姑娘既然不想浪费时间,或者还有一门功法适合。”
李凝看着他一帕子的血都觉得心慌。
苏梦枕要找的人是杨无邪,杨无邪却是不需要找的。
一回到玉塔,杨无邪就迎面而来,面上带着笑意,李凝上次见他时,这人完全不笑,故而也没落下什么印象,如今再见,才发觉原来笑起来的杨无邪才是真正的杨无邪。
李凝没想到杨无邪这么个看上去很有几分书生气的人竟然也习武。
连金风细雨楼的大部分兄弟都不知道。
杨无邪听了苏梦枕的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李凝。
他练的是刀,和苏梦枕一样,然而他的刀正合他这个人,看似弱质书生,图穷匕见时只剩一个狠字。
什么人练什么刀,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大家小姐怎么练得了他的狠刀?
苏梦枕没法当着李凝的面告知杨无邪只要教个花把式,李澈对他有恩,早在李凝挑三拣四不肯下苦工学武时他就做了决定,如果李澈有什么意外,有金风细雨楼一日,就护他妹妹一日,他也许死得会比李澈更早,然而他选定的继承人必然也会把这个承诺代代相传。
在没有串供的情况下,杨无邪硬生生从自家公子的眼神里看出了情况,答应下来。
李凝和苏梦枕同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先前和温柔的那一番恩怨,杨无邪在了解情况之后,给李凝换了个住处,就在玉塔和白楼之间,这是经过苏梦枕同意的。
那地方是老楼主苏遮幕待客的小院。
老楼主西去之后,小院已经很久没来过客人了。
杨无邪是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又是白楼楼主,平日里空闲实在不多,苏梦枕将他身上的事务分薄了一部分交给白愁飞和王小石,这才让他得以松一口气,每天晚上来小院一个时辰,教李凝刀法。
杨无邪的刀名为拦不住刀。
每一刀都攻向人的要害,所以刀刀要命,除非对手不要命,否则就拦不住他的刀。
相应的,这套刀法很简单,只要记住了人体的要害,刀足够锋利,动作足够快,就能杀人。
李凝学得很艰难。
不光是杨无邪能教她的时间太少,也是因为她很难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下狠手,引雷术毕竟是引雷术,不是手里的刀,要她一个连血都少见的人下手捅人刀子,这毕竟需要时间。
杨无邪却已经足够惊讶了。
自从温柔来了汴京,金风细雨楼就时常为她收拾烂摊子,从前从未有过人能让温柔吃瘪,然而遇到李凝,温柔除了自己生闷气,竟然连找茬都不敢来,故而在杨无邪心目中,李凝一定是个比温柔还蛮横的大小姐。
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替自家公子收拾这个比温柔还可怕的烂摊子了,然而李凝脾气性格都十分温和,他很少有时间能够练刀,故而教李凝的时候也不肯放松,常常自己就练了起来,李凝竟然也能跟上,每天都是扎扎实实跟着他练满一个时辰,从她的熟练手法来看,不光是那一个时辰,在他走后,她必然也是自己下了苦工练过的。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杨无邪已经在盘算着让李凝杀几个人练练胆了。
李凝坐在院子的树荫下用冷水敷着酸疼的手腕,温文正在调制一锅闻起来还带着淡淡香气的毒液,据他自己说,是准备等李凝刀法出师之后,替她配一种用来淬刀的毒。
李凝有些稀奇,但她并不觉得毒本身有什么不好,和武功一样,防身的东西再毒再狠,只要不滥用,在她看来就不算什么。
温文制毒的功夫还在兄长温晚之上,温家流传在江湖上的毒每年有一半都是出自他手,也就是跟着李澈这一年半的时间才减缓了他制毒的数目,这会儿重操旧业,除了一开始有些手生之外,一切都显得老辣而娴熟。
李凝问他,“这香气不会有毒吧?”
温文笑容温和,说道:“只是附带的香,毒本身是无色无味的,只是无色无味的毒很难镇得住人,香气还可以调配,姑娘喜欢什么花?”
李凝想了想,她还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只好摇摇头。
温文笑道:“那就杏花,杏为贵花,美而不盛,粉而不妖,其他的花不是过于清淡,就是过分俗艳了。”
李凝觉得他像是在夸自己,可又分明是在说花,也就没在意。
温文又道:“这毒名叫沾衣香,如香气沾衣,但凡沾了一点毒,一息之内就要人性命,天底下无药可医。”
李凝起初还在点头,等听到后面,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说道:“可要是误伤了人怎么办?”
温文却摇了摇头,说道:“把姑娘逼到拔刀自保的地步,何谓误伤。”
李凝轻声叹了一口气。
大约温文这样的,才能算是江湖人吧。
临到夜晚的时候,杨无邪来了,李凝原本以为他是来教刀的,只是奇怪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早,然而杨无邪却笑了笑,说道:“请姑娘随我来一趟。”
李凝如今用的刀是杨无邪原先用过的旧刀,半长不短的一把袖中刀,刚好是杨无邪的半臂长短,杨无邪又比常人高出一截来,刀也就很长,如今入夏,她穿的是轻薄裙裳,衣袖自然下垂时还好,稍有动作就露出刀身痕迹来,很是刻意。
杨无邪倒是没注意这个,带着李凝直去了金风细雨楼的地牢。
地牢里关着不少人,但难得并不嘈杂,也有些怒骂哀嚎的人,终究不多。
杨无邪带着李凝来到一个囚笼前,指了指囚笼里一身脏污的中年汉子,对李凝含笑说道:“姑娘来,试试刀。”
李凝怔了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温文按住她的肩膀,回了杨无邪一个笑脸,问道:“杨总管,你先报一下这人的罪名。”
杨无邪看了看李凝略有些苍白的脸色,顿了顿,说道:“这人是六分半堂笼络的一个地方恶霸,平日里以拐卖妇人孩童为业,近来也兼拦路杀人劫财,雷损死后这人得了风声窜逃,楼里花了些时间才把他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