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进娱乐圈。”
少年窝在沙发里,双手撑着后脑勺,嘴里还叼了根糖葫芦,“东躲西藏,遮遮掩掩,像个犯罪嫌疑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韫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她轻咳一声,避开这个话头:“那之前胥楠发新歌的时候,我问你要不要......”
“我那时候不是担心你破产么。”
江时非常善良地叹了口气,“公司成立好几年,就像个吞金兽,入不敷出,再这样赔本搞下去破产了多难看,你好歹是我姐,牺牲一下自由拉你一把,不算亏。”
“......”
半晌无语后,江韫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对自己有自信。”
少年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之前是出了太多动荡,我们也没想到,不过现在公司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倒是不用为我担心。”
江韫想了想,缓缓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让你进这行,束手束脚的确实没自由,你要是真没兴趣呢,我就让陈姐他们那边把尾巴处理干净了算了。但你自己要想好,这么好的开头,要是因为一时兴起就白白丢掉,也是挺可惜的。”
“嗯。”
江韫还是有些想不通:“我看你之前,还是挺喜欢音乐的么不是,还自己写歌......”
“喜欢写歌不代表一定要唱,我的才华太横溢,每样都做未免也太浪费人生。”
“......”
面对着他姐无语哽噎的脸,少年弯弯唇:“其实就当个制作人也挺好,钱赚的多又自由,你放心吧,我的事我自己心里都有数,用不着你们操心。”
“......行吧,反正我也懒得管你。”
江家两姐弟,一脉相承,骨子里都自立的要命,决定好的事情基本不可能被说服改变,甚至连想事情都很少征询别人的意见。
江韫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没忍住,还是提起了季思鱼的事儿。
“你那个同学,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是逼问你啊,主要得让我有个底,娱乐圈这地方,不太平,万一我要是......”
“随便。”
少年咧嘴笑的很灿烂,“姐,你不用多想,就当成其他的普通员工一样处理就好,我只是看在同学的面上随手帮一把,你千万千万别在意。”
“真的?”
“真的。”
江时伸起四根手指头,“我发誓。”
“用的着你发誓。”
江韫又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是真的不管了。我事情多,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爷爷,明天就得走了,你自己好好学习,多照顾照顾爷爷,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嗯哼。”
“你个小兔崽子哼什么哼,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江时实在无奈,“大姐,你就别跟我在这耗了,快去忙吧!”
“.......没良心的兔崽子!”
江韫到底还是没能从江时这里套出什么话,碍于行程确实无法再拖,只能怀着满心的遗憾离开了爷爷家。
不过很快,第二天,公司就派了一个助理过来。
给季思鱼租好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周末带她去沪市上训练课,一旦有空就去试镜面试录物料,一周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非常充实。
最起码,在同班同学周予言和同校“姐妹”俞晏晏眼里,季思鱼自打离开俞家之后,就几乎和他们是零交流了。
在学校的时候埋头学业,下课了也不和人说话......除了江时来要作业抄的时候。
周末补课没报名,晚自修不参加,平时一放学就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走人。
基本上,除了白天固定在学校的时间,俞晏晏都很难看见她的人影。
爸爸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女儿,年纪还比自己大,现在街坊邻居和学校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有相当于一部分人都被季思鱼的话给误导了,说她妈妈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还逼迫季思鱼的母亲自杀了。
一顶顶严重的大帽子扣下来,俞晏晏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而且这段时间,家里的氛围也非常不好。
爸爸妈妈天天吵架,吵完架就冷战,爸爸无休止地叹气,妈妈把家里的杯子几乎全摔碎了,哲远也天天被吓哭,躲在房间里害怕的要命。
有时候放学了,俞晏晏都不想回家,把周予言的家当成是避风港,呆到不能再呆再回去。
可是这样下去,周予言的父母也会不高兴的啊。
周予言这次考试成绩下降了几十名,从年纪前十掉到了三十六名。
俞晏晏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再登周家的门时,周伯母的态度已经没有过去那般温和热情了,反而不冷不热的,一副不想让她在自己家多呆的样子。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可以如此淡薄的。
原本恩爱的夫妻,一夜之间,就成了两只互占地盘对峙的野兽,一个歇斯底里一个毫不相让。
俞晏晏有认真听,她发现,父母争吵的重点,根本就不是在“要不要把季思鱼认回来”,而是“你才是过错方,你才是坏人,就算离婚了,你也别想拿任何好处”。
俞晏晏不懂争这个有什么意义。
但是她忽然发现,其实季思鱼曾经和她说的那些话,未必不是真的:
“你以为你的父母真是多么好的人么,他们只不过是穿了套体面的衣服,戴了只伪善的面具,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其实衣服下藏着的躯体丑陋的要命,一般的小人,都比不上他们丑恶。”
“还有你,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只是你更擅长自我欺骗,骗的久了,连你自己都忘了。”
......是这样吗?
十七八岁的姑娘,被家庭和象牙塔呵护着长大,正处于一个自我判断的阶段,虽然善意表现的很虚伪,但同样的,坏也坏的很肤浅。
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件颠覆她以往十几年塑造的认知,很轻易就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简而言之:三观崩塌。
世界格局全线崩溃。
当然,她的心路历程,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其实也没什么人会关注了。
对于季思鱼来说,俞家的所有人和事,甚至是那个无声无息死在出租屋里的亲生母亲,从某一个瞬间开始,都好像离得很遥远。
还能望见,但是看不清晰,也没什么心情再去探究。
她太忙了。
每天每天,都要好多事情要做,好多未来要想,好多计划要自己决定。
她就像一块海绵,拼命地汲取知识和技能,努力让自己去适应这个圈子的工作日常。
在职业生涯的规划上,她的经纪人给了她充分的自由。
甚至愿意为了不确定的长期回报而牺牲短期的利益。
这并不符合一个小公司的赚钱思路,但对季思鱼来说,是件好事。
她现在不仅仅是和俞家没有了来往接触,就连江时这个“救命恩人”,其实也很少有机会去交流。
不过,偶尔的,江老师还是会在微信上跟她传授一下人生感悟。
江时:忘记仇恨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但整天算计着要报复的人,在我看来,要么就是蠢笨至极,要么就是闲的发慌
季思鱼:照你这么说,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没必要报仇了?
江时:怎么可能
隔了半分钟,对方发过来好几条语音。
“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自己已经没救了,比如绝症将亡,吸毒成瘾,犯罪入狱,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仇人也拖下水,对自己无益但最起码获得个心理舒坦。”
“还有一种是仇人已经变得不值一提,随手报复一把,不影响自身,又把对方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痛快,才叫真的痛快。”
少年似乎是谈兴起来了,在手机那头笑吟吟地继续发语音:“就比如你现在,虽然能给你那个亲生父亲制造点麻烦,但其实麻烦说大也不大,反而还浪费自己的时间。”
季思鱼:这种话你已经说了一万遍了,不用再给我洗脑了
“我的意思是,等你成名了,有钱了,出作品需要热度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拿出来曝光一下,花点小钱买个热搜,让社会大众去谴责去批判,一方面报了仇,一方面还能为自己卖个惨,树立一个饱受磨难却坚强自立的正能量形象,不是一举两得?”
“而且那时候你学业事业生活都稳定了,舆论都是你自己引导,也不怕俞学林他们反击泼脏水,你自己想想,多划算。”
季思鱼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你真不像是一个高中生。”
“任何老练都是有代价的。”
长长的语音里,少年的嗓音带几分笑意,“季思鱼,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公正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多人无力反抗,再不甘心也只能忍。但是你,其实你是个很幸运的小孩。”
“所以没必要怨天尤人,也没必要觉得世界不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上好人不多 ,坏人也不多,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问题。”
“就比如之前你和俞晏晏吵架,为什么大家都帮俞晏晏不帮你?为什么俞晏晏有朋友你没有?为什么周予言喜欢俞晏晏不喜欢你?”
“你可以选择清高自傲的处事态度,也可以冷冰冰的瞧不起任何人,但既然不肯委屈逢迎,就不要怨别人因此看不惯你,敌视你,不偏帮你。明白吗?”
“撇开道义公理不谈,一个态度不友好也不懂得回报的孤僻新生,一个笑口常开八面玲珑还有领导关系的散财童子,换我是无关群众,我也愿意帮俞晏晏说话。”
“而成年人的生活圈子里,不站在一定的高度 ,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道义和公理是最没用的把柄。”
......
这天晚上,江时说了很多。
带着淡淡的了悟和感叹,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但最后那两句话,语重心长。
每一个字,季思鱼都听进了心里: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确实是从天而降不求回报帮助你的一个大好人。季思鱼,这样的机会很少有,你要是还不懂得珍惜,那......即便违背良心摒弃原则,我也懒得再帮忙了。”
“因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