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羞辱我?”
“没有。”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如此瞧不起自己的信仰和身体,却对做错了事的人如此畏畏缩缩。”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面色平淡,“不过也正常,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困于平庸,而平庸的人,一般很难对事情抽丝剥茧,瞄准核心,从而陷于无谓的情绪和挣扎里,最后浪费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生命。”
“......你在指控我什么?直接说出来,别兜圈子。”
“这不叫指控,只是建议。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跟法院起诉和俞学林的亲子关系,就算继承不了财产,最起码也可以光明正大让他负担起自己的抚养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被施舍的乞丐一样委曲求全。”
“你为什么,”
季思鱼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震惊的神情,“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跟俞学林是亲子关系?你爷爷.......”
“当然不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那你从哪里知道的?”
“......”
江时顿了顿,避而不谈,“还有你那张照片的问题,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报警,这种违法行为,好歹把那些罪犯送进去坐一段时间的牢,至于周予言......”
季思鱼打断他:“他们会报复。”
“他们敢杀人吗?”
少年很平静,“如果我忍不下这口气,那么只要我不死,他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还回去。”
季思鱼就嗤笑一声:“天真。你有没有想过,你报警了,就那么点罪,他们能受到多大的惩罚?就算坐牢了,又能关多久?他们那些是什么人,你又了解么?你以为报复一次就算完?如果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的,你烦不烦?”
“所以我说如果是我的话。”
江时的神情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变化分毫,语气依旧淡淡的,“因为我有把握一举摁死,所以选择这样做。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当然没必要听从我的意见。但是面对困难,直接选择死亡是最愚蠢最懦弱的一种做法,大不了先忍忍......”
“劝别人的时候都很轻松,只有事情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难忍。你没经历过,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些痛苦不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三言两语劝一劝就可以过去的。”
“我知道的。”
少年的目光向上,落在辽阔漆黑的夜空中,“我当然知道那一定很难忍,也知道那一定很痛,活下来需要忍耐,死亡同样需要勇气。其实说到底,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有时候活着,不一定就比死了快乐。”
“你刚刚明明......”
“我刚刚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反抗。但你不是我,你做出什么样的行为,都没必要自责,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对自己做什么,都没有错。”
季思鱼忽然有些不懂他了。
拧拧眉,望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季思鱼,其实很多时候,人之所以想不开,只是因为看的不够远......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了,我就想告诉你,你完全可以活的更好,比那些你憎恨的人活的都要好,现在就死,真的很可惜。”
季思鱼没有问他怎么就知道她可以活的比俞学林他们好,也没有问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活的更好。
她只是轻轻垂了眸,沉思片刻,而后开口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俞学林跟我的关系?”
“你自己猜。”
季思鱼愣了片刻,而后有些恼意:“你......”
“我不会说的。最起码现在不会说。”
少年挑挑眉,“关于我的事,你都可以自己去查,反正我也是自己查出来的。总不能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坐享其成百般防备吧?交朋友可不是这么交的。”
“......”
他踩着单车的脚踏板,轻松一跨,人就上了单车,而后偏头冲她弯唇一笑:“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
季思鱼回到俞家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也许是今天晚上突如其来这么一场戏,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导致他们现在还没缓过来,一直陷在书店里开家庭会议抒发震惊心情。
也有可能是被江时骂的懵了,这会儿反应了过来,正陷在书店里开家庭会议指责她又在外头交了什么狐朋狗友,顺便安慰安慰俞晏晏。
也有可能是江时在微博上回复施左的事情被发现了,他们愤怒至极又无可奈何,所以陷在书店里开家庭会议商量对策。
——但是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江时和她说的那些话,虽然不知缘由也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但确实让她受到了一些启发。
季思鱼第一次觉得,她好像确实是活的太卑微太瞻前顾后了一点。
对待钟碧巧那种擅长得寸进尺的人,就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忍让。
她现在连死都不怕,敢带着最污秽的骂声去跳楼,难不成还怕俞家人几句刻薄的骂?
不。
她完全不在乎了。
季思鱼今天逃课了,但因为在书店耽搁的那些功夫,回来还算是正常时间。
家里的保姆听到开门动静,从厨房出来,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又走了回去,连个招呼都没打。
江时说:“你没有朋友,和俞晏晏关系不大,毕竟也不是搬到俞家之后才遭遇这种困境,你一直就没有朋友。”
正常啊,对谁都摆一副阴沉沉的冷脸,又不主动 ,整个气质就像个恶毒女配。
正常人都不会选择亲近你。
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站在俞晏晏那边。
“但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能忍受其中的孤独和偏颇,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没必要因此感到自卑或是自责。”
江时是个奇怪的少年。
明明年纪轻轻,从小也顺风顺水地长大,除了姐姐自杀那一次,没受过任何大的挫折。
但他总是能说出一堆超脱年龄的人生哲理。
他秉持的观点就是: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可以选择任何生活方式,只要你能承受这种方式的反馈。
你没有义务因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对其他人的奚落感到自卑。
他说这些话时,笑意浅浅,言之凿凿。
季思鱼就觉得自己有点被洗脑了。
她走进自己的小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封信,上下通读了一遍,而后扯扯唇角,走出房门,劲直往二楼去。
俞家的几个卧室在在二楼,连客房也是。
而钟碧巧给她安排的房间却在一楼,和保姆同一层,她以为这样就能羞辱到她。
确实,之前她确实成功了。
既自卑又自傲,在这种扭曲的自尊心下,除非必要,否则几乎不上二楼。
但自从那次被俞哲远从阳台上推下去后,她心里埋了怨,仿佛故意似的,没事儿就要去阳台上逛逛,眺望天空,神情阴郁。
让俞家人满心膈应却又不敢说什么。
现在,这个暧昧的时间点,她又带着一封信走了上去。
“季小姐。”
保姆在身后喊住她,神情不虞,“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季思鱼没转身,继续往上走。
“季小姐!你有什么事儿,我帮你吧?”
“不用。”
“季小姐!晏晏他们的房间都没锁门呢,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说不清,冤枉了你就不好了,还是我帮你吧。”
“......”
季思鱼终于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判断的没错,这个保姆就是故意的。
或许她从小带着俞晏晏长大,已经把这个姑娘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所以私心里很不满季思鱼把俞晏晏“害”成这样,但凡主人家不在,就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季思鱼是个沉闷性子,从不会告这些状,估计也是不屑。
于是她自然愈发大胆,变本加厉。
“季小姐......”
“你是俞家的保姆,不是我的保姆。我做什么事,用不着你来管。”
女生俯视着她,嗤笑一声,“说的严重点,俞学林都没阻止我上二楼进他房间,你又凭什么?”
保姆瞪大了眼睛。
然而季思鱼说完这一句,就没再理她,转回头,径自走进了俞学林和钟碧巧的房间内。
她把手里的信工工整整叠好,放在了他们的床铺正中央。
信封上写着:致俞学林。
是她母亲的遗书。
复印件。
......
江时今天晚上是在他爷爷家睡的。
毕竟这个时间点,想回也回不去了。
给爷爷的说辞也很简单:因为要转学了,所以提前过来熟悉了一下环境。
他爸妈也是放养他,儿子从家里失踪了这么久没发现。
直到深夜十二点多,才急匆匆地打电话过来,问他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江时半夜被吵醒,揉揉眉心,干脆爬起来,走到窗前跟母亲通电话。
顺便打开窗户吹吹夜风醒醒自己的脑子。
然后他就听见了隔壁传来的激烈争吵声。
“刺啦!”
“你这个白眼狼!灾星!活该有娘生没娘养,呵,你那个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妈,你没事吧妈妈?天哪,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气妈妈,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吗!”
“季思鱼,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还我们家一个清净吧,你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你好不好?季思鱼我求你了......”
“啪——”
有杯盘的碎裂声,有杂七杂八的争吵声,有掌掴声。
光听声音就知道,必定是一场大戏。
江时握手机的手紧了紧:“妈,先挂了,我这边还有其他事。”
“你这个点还能有什么事......喂?喂?江时?!”
——江时已经敲开了他邻居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