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骗你。”
“我今天心情不好,来天台吹吹风,结果正好撞上你跳楼。”
“我想着你这么个漂漂亮亮的花季少女,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所以就想用自己的悲惨经历劝劝你。”
“有句话不是说了么,让人快乐起来的方式就是不断强调他人的悲惨。”
男生耸耸肩,“没想到后来一看贴吧,发现你的家庭生活也挺惨,巧了么这不是。”
寂静的只剩下刮风声的天台,季思鱼依旧坐在原先的地方。
幸好围墙宽阔,女生又是朝里坐的,所以看上去没有之前危险。
而江时就倚在她身侧,眺望夜空,语气随意的仿佛在聊今天的天气好不好:“所以我爸是真的出轨了,出轨对象就是你们学校的副校长,他们俩也确实有个私生子,只不过比我小了好几岁,现在才读初中,成绩其实还挺不错的,就是继承了我爸的外貌基因,所以长的比较丑。”
季思鱼很想说嘲讽别人的先天长相是不对的。
但是那个“长的比较丑”的人是这个男孩子父亲在外头偷情生下的私生子,这样的身份,让她无法当着他的面说私生子的半句好话。
就像俞晏晏和俞哲远这对姐弟,她也恨不得他们长的越丑越好。
越笨越好。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有好日子过。
“下一代是无辜的”、“不要迁怒”这样的话说起来正义又简单,但真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宽容有多难。
压根儿不可能不迁怒。
季思鱼想了想,问:“那你爸妈现在是准备要离婚了吗?”
“我爸本来准备离的,知道我手里抓着他的经济命脉,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现在一天三个电话嘘寒问暖的,估计是打算笼络我为他所用。”
“那你肯定是要帮你妈妈了?”
“也不帮。我妈比我爸更不想离婚,她这个人优柔寡断的,还没有战略思维,总是敌我不分,觉得把小三斗败了就好,压根不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才不和这种猪队友为营。”
他的用词很好笑,一本正经的,活像是什么谍战剧里头的密谋场面。
季思鱼忍不住就弯了一下唇。
男生瞅着她,忽然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季思鱼立马敛住笑容。
“我说真的。”
江时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姿态懒散,语气却真诚,“我也算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长大的,眼光很准。你要是去当艺人,一定能红。”
“当明星又不是长得好看就可以。”
“确实啊。长得好看不是最要紧,关键得要有灵气。”
男生一弯眉,双眼皮褶皱压下来,越发显得眼窝深邃,目光专注,“你就属于非常有灵气的那款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一下就把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
这个时代的内娱爱豆圈还没发展的那么火热,粉丝吹彩虹屁的程度也相对比较原始。
而江时天生一双深情眼,注视着你正经说话时,总让你觉得掏心掏肺无比真诚。
靠着这个能力,这些年,江时替他姐在娱乐圈内攒下了不少好人缘。
连娱乐圈里的大佬人精都没能躲过他的攻势,季思鱼这样青涩又纯情的小高中生,自然也逃不掉。
所以季思鱼怔怔然望着他,好半天没回神。
直到男生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hello,你在听我说话吗?”
季思鱼思绪回笼,对上他乖巧又无辜的眼眸,耳朵已经红了半只。
好在夜色暗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在听。”
“我说真的,你有没有兴趣去演戏?我姐她现在搞了一个经纪公司,正在签新人呢。你要是有意向,我把你介绍过去,包你一年三部戏。”
他的话噼里啪啦跟机关枪似的,把季思鱼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姐姐的经纪公司?”
“是啊。”
江时已经开始上网搜信息给她看了,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个没完,“我们家小时候很穷的,我爸妈又重男轻女,所以我姐的大学学费生活费全是她自己赚的,后来开始演戏,经济状况才好起来。她跟我爸妈关系一般,也不耐烦跟他们交流,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就出钱给他们买了栋别墅,替我爸开了家咖啡厅,给我妈一些酒店的股份拿分红,我爸转走的那些财产,在我姐眼里其实不算什么。但是,”
他嗤笑一声:“想要拿我姐的钱去养他的情人和私生子,一个子儿也别想。”
“......”
真厉害。
季思鱼感到非常的羡慕。
她觉得自己就是没有这种本领和魄力,才会让俞家那些人到现在还活的这么逍遥。
住到俞家后,她每一天都在受煎熬,看着仇人恩恩爱爱,阖家欢乐的场景,心如刀绞。
但她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在俞学林和钟碧巧脸上狠狠地甩上几巴掌。
决定寻死前,季思鱼不是没想过要鱼死网破,干脆把自己是季学林亲生女儿的事情揭露出来。
然后跳楼自杀,留下遗书说是俞家一家人逼死她的。
就算不能报复成功,给他们带去一点麻烦也好。
......可是她真的太累了。
这个地球的每一丝空气都仿佛灌了铅,沉沉的压着她,让她每呼吸一次,都感到疲倦。
还有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神,耳畔细细碎碎的议论,周予言风轻云淡的冷漠,俞晏晏胆怯又不安的问候。
啼笑皆非。实在无趣。
所以也没有力气再去争取。
没有力气再去质问。
没有力气去报复。
没有力气活着。
“你不想活着,就是因为斗不过他们对么?”
男生的嗓音清凌凌的,带着几分干净的好奇,落在耳畔。
让人感受不到一点负面的侵犯。
说老实话,季思鱼已经很久没跟人这么平和地交流过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
而后又摇摇头:“斗不过,也不想斗了。”
“为什么不想斗?”
“就觉得没意思。”
她的视线落在辽阔的远方,“就算赢了又怎么样呢,赢了一群人渣,证明了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发现这个世界全是脏的,还费力气,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落得个干净,清清白白去投胎。”
江时倚着围墙,没有立即说话。
隔了约莫半分钟,才开口问:“咱俩能在这种情况下相识,说明还挺有缘分的,说不准我就是老天爷特意派来解救你的人间观世音,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是个好人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困境,万一我就给你找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了呢。”
“......”
“死了确实一了百了,但投胎转世这种说法,那都是封建迷信,不一定真。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你只是一个由亿万细胞构成的生命体,你死了,亿万个细胞也就跟着你一起死了,说准确点,是几十万亿个细胞,几十万亿,你想想,就这么不给机会地随便弄死了,是不是挺可惜的?”
女生抿了抿唇,还是不说话。
但她也没立刻去寻死,安安静静坐在围墙上,聆听着风声,凝视着月色,一言不发。
江时轻轻叹了口气。
他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际那轮明月,嗓音比风还缥缈:“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姐姐年轻的时候,也寻过短见。她自杀的方式比你浪漫,是在浴缸里割腕,我发现她的时候,那个场景简直就是恐怖片现场,后来她倒是被救回来了,还大彻大悟茅塞顿开,却害的我做了整整半年的噩梦。”
“她为什么寻短见?”
“因为,”
男生顿了许久,好半晌才轻轻道,“因为她是拍三级片出道的。”
......
季思鱼扭头望向他,神情有些怔然。
“那部三级片还算出名,当年也炒过一阵,我姐姐长大的地方算是个小县城,街坊邻居都互相认识的,一有点新闻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基本上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县有个叫江巧春——江巧春,我姐本名,江韫是她艺名——反正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有个叫江巧春的女孩子去拍了三级片。”
他淡淡扯了扯唇,“你知道么,那一阵子,我们县里,那部电影的盗版碟片是卖的最火的。”
“......”
季思鱼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爸妈骂她,说她丢了全家包括祖宗十八代的脸,她学校里的室友也不愿意跟她一起住,因为每天早上起来打开宿舍门,都能看见一堆充斥着污言秽语的“情书”。她当然也能接到广告代言,基本都是一些内衣啊,避孕药啊之类的产品,工作的时候遭受到性骚扰是家常便饭的事。有一天她偷偷回老家,到我的学校想见我一面,却不料被人认了出来,你知道么,才七八岁大的小孩子,就指着她大声问:江时,这就是你那个拍黄片的姐姐吗?”
季思鱼攥紧了拳头。
“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她,她那个时候也才不到二十岁,年纪很轻,心理承受能力不高,所以就选择了用自杀的方式去逃避。”
“那她为什么......”
“因为不甘心。”
江时静静地凝视着她,“我姐姐被救回来的那一天,躺在病床上,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还是想死,但她要等自己彻底翻身,堂堂正正大红大紫的那一天,再死。她绝不窝窝囊囊地顺了那些人的意。”
“......”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说的这些都是套话,都是故意在编故事,只是为了阻止你跳楼。但是我想说的是,你不要灰心,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心理扭曲的垃圾和不明是非的蠢货,但也有善良聪明勇敢热情的好人,你遇到什么挫折,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论打击报复这件事,我非常擅长。”
季思鱼弯了弯眉。
弧度很浅,不易察觉,但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生疏的柔和:“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不是说了么,咱俩有缘,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且,”
男生握住她的手腕,唯一用力,把她从围墙上拉下来。
而后冲她一勾唇,“而且,你刚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我一瞬间就觉得,我肯定是上天专门派过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间活菩萨。”
......说的什么鬼话。
乱七八糟的。
前因后果之间完全没有逻辑。
——但季思鱼顺着他的力道从围墙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