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穗穗有今时

人要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论你是有家族背景可以借势,还是遇到了贵人来相帮,抑或是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自觉改变了命运前程,未来一片光明。

这世上你能永远依靠的,永远都只有你自己。

林穗子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并且一直把它当做是人生准则。

因为她短短十几年的成长经历,一直都是一个不断被抛弃的过程。

先是亲生父母丢下她,而后再是养父母虐待她,叔叔婶婶开始为了抚养她的问题相互踢皮球,祖母嘴里说着疼她似心肝,却又为了孙子算计压榨她。

她所获得的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算计出来的。

在别人家的女孩儿还在操心吃食衣裳头绳的年纪,她已经陷入了各种蝇营狗苟的鬼蜮伎俩里,说一句话前要在心里反复思量三遍,做一个举动前要在头脑中前后琢磨三回。

她过的那样苦。

是没有办法。

所谓的苦尽甘来并不是什么美德,只是生活所迫,骨子里头还有一根筋直愣愣地伫着,不肯认输,所以才人人羡艳的否极泰来的典范。

但林穗子从来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她不要他们受了半生磋磨后苦尽甘来,她要他们和江时一样,从小就是在追随和崇拜声中长大的天子骄子。

所以,相对比于江时的慈父作态,对于自己的一双儿女,林穗子显得格外严厉。

明明连家里帮忙做饭打扫的阿姨都觉得林穗子好脾性,江时才是那个真正挑剔又不好商量的大爷。

但家里两个孩子,江鹤然和江成益,最怕的就是妈妈。

林穗子的威压表现在哪儿呢?

一件过分的事儿,譬如一天吃两个雪糕——这种事儿母亲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江成益就会拉着妹妹的小胖手去求父亲,江时有一半的概率会心软通融。

但哪怕父亲同意了,一旦母亲知晓了这件事又站出来反对,他们甚至连吭声都不敢吭一声,乖乖地放下雪糕就滚去罚站。

所以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十分羡慕江主任。

觉得他又娶了个漂亮贤惠的妻子,又生了对伶俐懂事的龙凤胎,简直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所以呢,你瞧瞧这世道又多不公平,明明一整个家都是我和阿姨在忙活,孩子也是我在教,结果到头来,人家夸的还是你,活像是你买了一台多么好用的风扇,一只多么好用的锅铲,我就不是个人似的。”

热气蒸腾的午后,林穗子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边把切好的西瓜吊进井里降温,一边蹙着眉头抱怨道。

江时哭笑不得,手上修电风扇的动作未停:“你这又是在谁那里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话,跑回家来跟我发这么一通脾气?”

“怎么?我现在发几句牢骚都不行了吗?你也觉得我就是一个给你干活养孩子的仆人是不是?”

“我哪敢啊。你怎么会是仆人呢,你又温柔又体贴又大方,又有文化,学起知识来一点就通,参加高考考个全省第一不在话下!”

林穗子只拿眼睛瞪他。

江时显得很无辜:“我哪里说错了?”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敷衍我吗?”

林穗子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你这种满嘴瞎话的人浪费口舌。”

“......”

江时终于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抬起头瞅她:“你今天是怎么了?看上去尤其暴躁,是因为林麦子的事情?”

“你说呢?”

“我想也是,除了她也没别人了。不过这种事情,你拒绝她不就好了,她难道还敢来找你争论?”

“......”

这其实已经是上周的事儿了。

因为恢复高考的通知传达下来,不少人心里都是思绪万千。

比如南垣岭村有些“贼心不死”的知青,就借着和林穗子、江时是旧相识的关系,托他们帮忙带些学习资料,或是借笔记一看也行。

能答应的,不吃亏的,林穗子都答应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贼心不死”的人中,竟然会有林麦子。

对方倒不是托她帮忙带学习资料或是借笔记什么的,而是希望能在她家借住一段时间。

他们报名高考的人,都得到城里来参加考试,自然也就要找落脚的地方。

而林麦子就找上了林穗子。

不仅写了信来,还特地请了林向雪来说和。

这么些年过去,随着江时的升任,林穗子也搬到了市里住,而她们那些留在县里、村里的姊妹,关系竟渐渐处的还不错。

最起码林向雪来找林穗子时,眼里嘴里都没有多少的不甘愿,看上去是真心实意替林麦子来当这个中间人的。

林穗子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奇怪。

说句实话,她和林麦子都已经都许久许久没正经说过话了。

到如今,和远房的亲戚也没什么区别。

对方突然地就说要来家里借住,是个人都会怀疑其中目的。

要知道许卫东这几年也是步步高升,不可能负担不起自己妻子参加高考的路费和食宿费用。

而且按照林穗子的了解,林麦子这个人的自尊心强的很。

每年回娘家拜年,只要和她凑上了,那就必定少不了一场攀比。

带回娘家的拜年礼的贵重程度,丈夫如今的地位收入、和婆婆之间的宛若亲母女的关系......反正除了孩子这一项她不比,其余任何方面林麦子都要明里暗里跟林穗子较较劲。

林穗子有的时候完全不想理她,有的时候被她惹烦了,也会直接反唇相讥。

但说实话,她压根儿就搞不清楚,林麦子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放不下。

都四五年过去了,她有必要还对未出嫁前的事情这么耿耿于怀吗?

而且不管怎么看,当年明明她才是那个被动的受害者吧?

若要说记恨,不应该是她更有资格记恨才对吗?

......

对于林麦子这个人,林穗子想不通的地方有很多。

仿佛从十六岁她在稻田里中暑晕倒开始,她的脑子就被完全烧坏了,整个人的思维方式开始进入一个诡异且完全不能自洽的逻辑圈。

林穗子探究不出其中的原因,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和自己的未来毫无关系的隔房堂妹身上。

所以这几年一直都把她当跳梁小丑。

既不主动避让,也不搭理她的作怪,只要碰上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无视。

但现在人家直接找上门来了。

“拒绝,我当然拒绝了。谁稀的她给的那一点伙食费,跟咱们掉进钱眼子里了似的。”

林穗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阿姨择菜叶子,一边拧眉和江时说话,“那我哪里又晓得,我拒绝她之后,她直接就找了隔壁的庄婶,今天就要搬来了!”

江时微微挑眉:“林麦子怎么也算是你堂妹,她要在庄婶家吃住,庄婶就没先来问过你?”

“这段时间这么多人往城里赶,庄婶又知道哪个是哪个。”

林穗子有些烦躁,“也是今天早上去领口粮的时候碰见了,话赶话的说了个通透,这才搞明白的。你说林麦子这个人是不是有......”

话说到一半,难听的词到底还是冒不出来。

她叹口气:“是不是真的跟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她有必要还这么念念不忘的么?”

江时显得很淡定:“可能就是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落脚之处了呢。反正她又不是住你家,到时候我帮你挡着,你别搭理她就是了。”

林穗子不说话,蹲在井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江时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就不在提这事了,只问身旁的阿姨:“鹤然和成益他们呢?这个点该睡午觉了吧,他们俩又跑哪儿去了?”

“在贺老师那呢,说是贺老师的外孙来看他了,带了一大堆玩具来,鹤然就哭着非要去找大哥哥玩,成益也跟着去了,贺老师说待会儿他送回来。”

“这么热的天,贺老师又这么大年纪,怎么好让他走老远路把人送回来。”

林穗子洗干净手,站起身,顺便提了一袋凉镇过的杨梅,“还是我亲自去接。阿姨,厨房的荷叶粥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到时候也盛出来放一放凉,不然晚上孩子们不肯吃的。”

“哎,好,我这就去盛。”

她话音刚落,江时也跟着站了起来,拍拍手:“我陪你一起去。”

“接个孩子而已,哪里就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了。我可不敢劳烦江主任您。”

“这个点他们肯定困了,到时候赖在路上不肯走,你抱得动两个?”

江时弯唇一笑:“走吧,万一你的那个堂妹现在就搬来了呢。作为你的保镖,我得做好保驾护航的工作。”

.......

贺老师是他们这条巷子的一个教授,以前还是大学老师,不过后来为了避祸,就主动辞退工作在家养老了。

他老人家脾气很好,最爱的就是小孩子们。

对江家的这对龙凤胎尤甚。

因为两个娃娃实在是生的粉雕玉琢,机灵又懂事,年岁虽小,却看得出来被父母教导的很好。

林穗子和江时到贺老师家时,果然就看见江鹤然坐在床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而她哥在旁边不停地拍她脑门,奶声奶气地警告道:“江鹤然,不要碎着啦,你把我的积木踢掉了,你!笨蛋!”

林穗子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们跟江老师说了会儿话,留下杨梅,就一个抱起一个奶娃娃,告别归家了。

江鹤然此刻依然是双眸紧闭,张着嘴,趴在爸爸的肩头呼呼大睡。

而江成益还皮实的很,在妈妈怀里不停地扭着身子,炫耀自己新伙伴送给他的礼物。

到最后,林穗子实在是制不住他,只能跟江时各自换了一个娃。

“我生的时候要知道他们这么烦人,就晚几年再说了。”

林穗子翻了个白眼,“也省得像现在这样,天天都跟养了两只猴似的。”

江鹤然和江成益这对龙凤胎,说是说三岁了,但算周岁其实也才两岁多一点,只比婴儿大了那么一点点。

能像如今这样,已经是很听话的了,连家里的阿姨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机灵这么董事的娃。

但林穗子还是切身感受到了养孩子的麻烦。

她抱着熟睡的女儿叹口气,“我这个年纪,没嫁人没生孩子的也多的很呢,你瞧她们日子过得多轻松,真是叫人羡慕!”

“你要是真的羡慕,就干脆再找一个阿姨,托她来帮忙......”

——江时后面说的话林穗子都没听进耳朵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老相识。

就在前方他们家门口的大道上,穿了条崭新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扎成麻花辫,望过去活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小姑娘。

但是不是。

她结婚都三四年了。

“穗子姐。”

年轻的姑娘冲这边一挥手,笑的满脸都是骄傲:“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