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前,林穗子刚从城里回村。
当天晚上是林麦子主动在村口等她的,说是“阿奶怕你东西重拎不回来,所以喊我过来帮忙。”
林穗子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城里和乡下生活不一样,她带去城里的东西虽然总是一麻袋一麻袋地装,但小婶让她带回来的基本就是一些量少却贵重的营养品,工业票什么的,并不占重量。
阿奶应该很知道这些情况,所以以前从未担心过她会提不动回来的行李,最多也就是去城里前会送她一段路。
而且今天还是和知青们一起坐车来回的,怎么就突然担心起她东西重拎不回来了?
......不过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林穗子虽然奇怪,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朝林麦子一点头,就跳下车和车上的知青哥哥姐姐们告别离开。
反倒是江时在后头有些烦躁。
他原本是想借着进村后走回家的这段路和林穗子好好说会儿话的。
譬如她今天上午在钢铁厂宿舍楼前的表现是个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和长辈表态之类的。
结果现在全被林麦子给搅和了。
......真烦。
他望着她们肩远去的背影。
两个同岁姑娘肩并着肩,靠的很近。
虽然这样肆意评价他人的外观有些不礼貌,但是——
一个膀大腰粗,步伐有力,看上去非常健康。
一个身量纤细,弱不禁风,被包裹压沉了一半的肩膀,看上去就像个刚讨完饭的小可怜。
简直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气力和身形。
倘若林麦子真下定决定想要对林穗子做点什么,那真是易如反掌。
他眯了眯眼,跳下车,朝身后的人挥挥手:“我有点东西要带给牛大嫂,就不跟你们一块儿走了。”
“那你回来吃晚饭吗?”
“不用了,烧你们自己的份就好,对了,我买了一袋花生,就放在车里,你们自己分着吃吧。先走了,晚点见。”
如果江时记得没错的话,原著里林麦子重生后,林穗子出事就是在这一天。
从城里回来的这一天,因为林麦子的先知先觉和足智多谋,她被算计的和一个流氓混混坏了名声。
......是的。
江时记得没错——
因为他赶到小说里描述的那片草垛子堆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让人火冒三丈的景象:
带着林穗子一起离开的林麦子已经不见踪影。
只剩林穗子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行李四散,衣服领口被扯开大半,而一个男人正在她身上火急火燎地解裤腰带。
男人长的尖嘴猴腮的,跛了一只脚,残了一根手指头。
除了村里有名的混混范高范赖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妈的。
江时直接抡起脚边的石头就砸了过去。
情急之下准头说不上完美,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顺着范赖子的后脑勺擦了过去。
但从石头落地那“嘭”的一声中,可以感受到他用的力道有多大。
范赖子瞬间疼的弯下了腰,被江时这么猛力一擦,他就算是不脑震荡,也得晕半天。
江时冷冷地盯着他。
范赖子摇摇晃晃转过头,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头指着他,眼冒火星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王八羔子,老子***有你好看,你**信不信......”
“嘭!”
又是一块质地坚硬的石头。
伴着比刚才更强的力势和风声,狠狠地砸在范赖子的下巴上。
他的下巴猛地一下往上合,牙齿用力咬住舌头,脑神经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有那么一瞬,范赖子几乎以为自己的舌头要被咬断了。
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下巴,老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滚不滚?”
江时拎着石头,眼神冷漠语气冰寒,“不滚继续打?”
范赖子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指着他,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疼的眼泪都出来了,顾得了下巴顾不了后脑勺,只觉得全身都在痛。
要不是这两处伤的实在来的太迅疾太严重,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他怕要跟江时拼命的心都有了。
林穗子还蜷缩在地上,昏迷时也紧紧蹙着眉,看上去十分不安。
也无助。
江时攥紧了拳头。
“大队书记安排我在这里,是负责南垣岭的文化教育和道德素养。你打晕无辜妇女,意图□□,送到县里去,至少得坐十年牢。”
江时面无表情地盯着范赖子,“我再协商一下,能多判三四年。这些年知青案频发,大队书记最恨流氓□□犯,他再协商一下,再多判三四年。警察翻出你之前的案底后,追根溯源,还能多判三四年。你现在不滚,二十年牢饭绝对少不了。”
范赖子的眼底果然浮现出几分害怕和半信半疑。
他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叽里咕噜他娘的卫旁虾米西倪哇咿呀咿......”
“怎么,不信?”
江时笑了,极端的怒火之下,他的嗓音越发冷静,手里握着块石头掂来掂去,“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江时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要让你蹲二十年,你少吃一天牢饭都出不来,除非死了被抬出来埋。”
“.......”
范赖子其实是还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怨愤和大怒的,但一来嘴舌实在太疼根本张不开,二来江时无波无澜却寒意森森的眼神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疼痛之下精神恍惚,总觉得听到了很多人往这边跑来的声响。
被江知青一个人逮住还能辩驳,但要是被村里大家伙都看见他“□□妇女”,那真是牢底坐穿了都没回头路。
范赖子想到这,整个人悚然一惊,拖着条跛腿,捂着下巴和脑袋,跌跌撞撞就跑了。
连裤腰带都没系好。
整条裤子松松垮垮的,露出大半个屁股,叫人感到恶心。
江时目视着他离开,拳头握紧,神情却很平静,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人终于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
而此时,地上的林穗子也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她是被人敲晕的,并不是下了药,所以昏迷时间不会太久,此刻将醒未醒,闭着眼,蹙着眉,神智还在混沌之中,只是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些。
江时向前两步,在她旁边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林穗子同志?醒醒!”
小姑娘无意识地嘟囔两声,把脑袋偏向一边。
也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脑神经的反应。她的眉头深锁,唇色也有些发白。
江时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林麦子的声音:“叔叔婶婶们,真的是在这边,我姐姐就是在这边不见的,我怎么喊她也不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我吵架所以故意躲我,但是这么晚了,我怕她出事......”
江时觉得林麦子重生一次,智商真是不止提高一星半点。
草垛子一棵棵立在光秃秃的麦场上,她从那个方向来,倘若范赖子还在的话,根本无处可逃。
只能铤而走险装作是跟林穗子在此私通。
虽然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但毕竟不是在男女风气抓的严的城里,只要没人闲得慌去告,对于范赖子这种人来说无伤大雅。
但淫奸妇女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不坐牢都不可能。
只可惜他人是真的蠢,原著中哪怕有林麦子不动声色的话语引导和证词协助,他最终也还是被林穗子给送进了局子里。
后来林穗子自杀,他也被悔恨不已的何文柏给打残了。
不管怎么说,下场都是凄惨。
也完全不值得同情。
听到脚步声和嘈杂声越来越近,江时没办法,只能无奈叹息一声:“抱歉了。”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试探着比划了几秒,终于还是眼观鼻鼻观心,把林穗子衣服上被扯开的扣子给一个个扣了回去。
林穗子闭着眼睛蹙着眉,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些什么。
江时蹲在地上端详了她半秒 ,又抬手替她整了整头发。
最起码瞧上去没有那么的狼狈了,乍一看,就像是个意外昏倒在地的虚弱病人。
只是脖子后头被木棍敲击的淤痕还是有些刺目。
“江知青?”
被林麦子喊来帮忙的人终于找到了草垛后,结果一下傻了眼,犹犹豫豫:“你这是?”
“林穗子同志晕倒了。”
江时皱着眉头,神情看上去十分严肃,“今天我去县里,牛大嫂托我帮忙带块肥皂,我正要给她送去,结果就碰上了这景象,向婶,你能帮忙送一下她去卫生所吗?我喊了她好一会儿都没醒,可能是真出事了。”
“哎哎哎行行行。”
被江时喊作“向婶”的连忙背起林穗子,旁边几个叔叔伯伯都在帮忙。
林穗子体弱多病这件事全村的人都知道,不久前才在田里晕过去,浑身上下起了好多疹子,要不是有江知青的膏药,还不知道能不能好。
现在青天白日的又晕了,他们能不慌吗。
这时候,林麦子也带着第二支大部队到了。
短短十几分钟,她闹的动静还挺大,接二连三喊来了将近十个人。
真是不搞死林穗子不罢休的。
只是她过来的时候,看见林穗子被人背上,匆匆忙忙慌慌张张要走,而范赖子根本不见人影,反而江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林穗子旁边,正在指挥着大家帮忙。
她惊呆了:“这是?”
“麦子,你穗子姐可能是中暑晕过去了,难怪你喊她不应,我们现在打算送她去卫生院看看,你回去喊家里人过来。”
“她......你说穗子姐中暑晕过去了?”
“还不知道呢,所以打算送她去卫生所让大夫瞅瞅,你一个小孩子别在这添乱了啊,快回去喊大人过来。”
“不是,可是......”
林麦子觉得自己整个思绪都混乱了。
不对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离开的时候,明明看见范赖子都已经把林穗子拖进草垛子里了。
说的直白些,才这么十几分钟,他总不可能就匆匆完事儿然后逃走了吧?
而且看林穗子身上衣着整齐,头发只是微松,却丝毫不乱,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调戏了之后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林麦子差点以为自己又不知道重生了。
但她一错眼,忽然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江时。
男人身高腿长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一群大叔大婶之间简直就像鹤立鸡群。
而此刻,他正垂眸盯着她瞅。
眼神凉凉的,带着十足十的嘲讽和冷意,仿佛在看什么垃圾杂碎。
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恰好,是自卑心和自尊心同样厚重的林麦子最不能忍受的情绪。
她一瞬间怒火上涌,直接就呛了回去:“江知青,你瞪着我做什么?林穗子又不是我打晕的!”
......哦嚯。
江时没忍住挑了下眉。
果然还是蠢。
情绪一激动就什么都控制不住了,话术和智商半点没有,把她放到林穗子这个位置,她就是重生一百次,估计也成不了大器。
之所以原著里能披荆斩棘大杀四方,靠的不过全都是所谓的“先知先觉”和女主光环罢了。
这种所谓的重生设定,不过就是在给自己的底层人生找遮羞布。
世界上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人家就只能带着记忆活一次?
林麦子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知道感恩就罢了,全身心都带着尖酸刻薄又狭隘自私的报复心理,把上辈子所有的失败都怪罪到别人身上。
仿佛自己没有任何错处,纯粹只是因为太善良,太圣母,太相信坏人,太被上苍捉弄。
愚蠢!
果然,林麦子这话一说出来,江时还没回答,旁边的婶婶伯伯们先惊讶了:“麦子,你搁这说什么呢?要不是多亏了江知青,你姐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姐妹俩之间吵吵嘴也就算了,现在穗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瞎闹腾,快!回去喊你家里人过去卫生所!真是,什么打晕不打晕的,还跟江知青较上劲了。”
“婶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麦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好在这时,她眼尖忽然瞥见了林麦子后颈处的淤青,差点没蹦起来,“婶,你看林......我姐脖子后头,是不是被人打了?我就说她平白无故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中暑了,一定是被人害了!”
“什么?”
背着林穗子的向婶子下意识就要扭头往后看。
江时蹙蹙眉,及时阻止了她:“向婶,先别说这个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人醒来了再问就都清楚了,现在还是赶紧送去卫生所比较好,免得出身。”
“哦对对对,你说的对。麦子,别忘了回去喊人啊!这可是你亲堂姐,上点心!”
......
一群人被林麦子连哄带骗地喊过来,本来是要当目击现场的工具人的。
但现在被江时这一搅和,什么劲爆事儿都没出,除了一个背着林穗子去卫生所的好心大婶,其余人都作鸟兽散,回家吃饭去了。
也是,农忙季节,谁还有空在外面瞎看热闹。
向婶背着林穗子去看医生,而江时迈着两条大长腿率先赶到了目的地。
也不知道江时究竟跟卫生所的医生说了什么,反正等到林麦子终于被强迫着带着林老太来到卫生所时,林穗子已经醒了,医生也诊治完毕了,说只是因为太过于劳累而中暑晕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回去补点营养品就完全可以了。
向婶最先还关切地问了句她后颈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林穗子笑着说只是因为自己磕在了石头上,完全不严重。
向婶也就没在意,随口安慰了几句,听到江时说他可以帮忙留下来等林家人,就摆摆手连忙回家去了。
她粥还在锅里煮着呢,可不能耽搁太久的功夫。
林麦子看着匆匆离去的向婶和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表情冷肃的林穗子,突然有些懵。
倒是林老太张口扯着粗噶的大嗓门问:“怎么了这是?听说我们穗子中暑了是不是?大夫啊,她人没事吧?”
“没事儿。别慌,她就是身体虚,回去补补就好。至于别的事,”
妇女医师看了床上面色苍白的林穗子一眼,又看了江时一眼,片刻后又看了林麦子一眼,叹口气,摇摇头,“我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商量吧。”
林老太不明所以:“这什么事啊......江知青?”
“不是大事。”
江时神情平静,语气镇定,“就是我今天去给牛大嫂送东西的时候,半路上正巧看见林穗子同志和林麦子同志走在前面,正要打招呼,林麦子同志就甩开了林穗子同志的手跑走了,我正好奇呢,范赖子又从旁边蹿了出来,握着根木棍打晕了林穗子同志。”
在林老太的目瞪口呆中,江时轻轻扯了扯唇:“也是挺奇怪,林麦子同志明明看见了这场景,却一声不吭优哉游哉地躲在树后头,也不喊人,也不阻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戏呢。”
林老太颤颤巍巍:“那范赖子......”
“没事。他把人打晕之后,一回头看见我就吓得跑了。”
江时抱着臂,倚着墙,“只是您这个孙女,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过了半天跑出去喊人来,居然说找不到她姐姐了,你说这要是没被我撞见,范赖子没跑......”
林老太手已经开始抖了。
他轻笑一声,似嘲非嘲的,“也不知道对自家姐妹是多大仇多大恨,非要这样置人于死地。”
“你说什么!”
林麦子咬咬牙,“你不要,不要血口喷人。”
“我看见了。”
林穗子在床上抬起头,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很刚强,眼里没有多少愤恨,更多的反而是困惑和不解,“林麦子,我这几天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怎么忽然要这样针对我?”
“我......我哪里有针对你!”
“没有吗?”
她拧拧眉,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毫不留情地指责,“那么你跑开就算了,不救人就算了,之后还故意叫那么一大堆人来看戏,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想喊人过来帮忙......”
“如果是想喊人来帮忙,堂伯家就在旁边,你去堂伯家叫人,也比带那么一大群人过来方便吧?何必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张扬?如果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偏偏是范赖子......我想来想去,想不到任何理由,只能认为你是故意的。”
“我没有!”
林麦子下意识反驳,而后又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林老太,“阿奶,我真的没有,我真的,只是想要帮忙而已.......”
林老太皱着满是沟壑的脸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探寻。
片刻后,她叹息一声,嗓音苍老却威严:“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而后又看向床边的江时:“江知青,你这会子有空吗,上我们家吃个晚饭?有些事情,阿奶还是想问问你。毕竟我们家穗子也这个年纪了......”
她话没有说完,在场几个人精都瞬间明白后面未尽的意思。
林穗子立刻撑起了身:“那个,阿奶......”
“好的。”
江时及时打断她,眉眼弯弯,乖巧又懂事,“林奶奶喊我,天大的事也要撇在后头。林穗子同志,你还能走吗?用不用我扶你。”
“......不用了,真是谢谢哦。”
尊老爱幼怜贫惜弱的江知青冲她一笑:“不用谢,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