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江时专门讲给江团子听的。
但实际上,除了她之外,餐桌上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其中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简直不要太明显。
但正因为是指桑骂槐和含沙射影,被戳着脑门骂的江谨言和季夏夏才难以开口回怼。
怼回去又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而已,说不定还会被江时继续嘲讽他们有被迫害妄想症神经太敏感。
不怼吧心里又实在恼火。
到最后,江谨言也只能表情难看地回了一句:“团子才五岁,你满脑子这些血腥暴力的故事,要说说也去跟你的那些女明星说,不要教坏小孩子。”
江时挑挑眉:“他们还用我教?再坏下去就不得了了吧。江谨言,你未免对你的儿子期望过高。”
——之所以只提儿子,是因为比起江圆圆,江团子还稍微像个正常人一点。
虽然是一母同胎,但江团子明显没有她哥早熟。
顶多就是一个比同龄人要稍微聪慧一点的小姑娘,聪明也只是体现在学习能力上。
但江圆圆很奇怪。
他不仅智商高,人情世故通的更快,打小儿就非常懂得看人眼色。
知道自己该讨好谁,该对付谁,甚至该怎么样措辞去挤兑他讨厌的“敌人”。
像个妖怪。
笛好以前跟江时提过一次。
某天她看电视的时候,季夏夏正好带着团圆两兄妹在旁边玩。
电视上放的是宫斗戏,江团子被里面妃嫔们漂亮的头饰给吸引住了,稚声稚气地和季夏夏说她长大以后也要当皇宫里的妃子,而且要做最厉害的皇后。
江圆圆在旁边嘲笑她:“现在已经没有皇后了,除非你穿越回古代,不过你这么笨又这么有野心,进了后宫一定会被别的妃子算计的,她们会在你的粥里下毒,会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还会在你的香炉里放麝香让你流产,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江家当小姐吧。”
季夏夏半嗔半笑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就你懂得多。你妹妹她胆子小,别老是吓她。”
江团子稀里糊涂的其实没听太懂哥哥的话,笛好在旁边却毛骨悚然。
她不是觉得江圆圆知道那些害人方法很吓人,也不是因为江圆圆风轻云淡的语气很冷血。
毕竟现在宫斗戏那么多,江圆圆又天生记忆力好,看几部电视剧就记住了也不一定。
她是因为江圆圆的措辞。
野心。算计。挑拨离间老老实实。在江家当小姐。
——这样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小孩说出来的。
甚至和他自己平时展现出来的活泼稚嫩都完全不一样。
“你能想象吗,那个时候他才四岁。”
昨天晚上聊嗨了之后,笛好又提起这件事,拧着眉毛,“他才四岁,就知道用两幅面孔对人,和我们说话一个态度,和他妈说话又换一个态度,我当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说我也不是没有见过神童,在A大少年班当助教的那段时间,我看到的天才少年多了去了,但江圆圆那根本不是天才,他就是个妖孽。”
——听完笛好的断论之后,江时跟感应星确认了三遍,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玄幻设定。
江圆圆就是个单纯孝顺的天才萌宝,不是穿越的中年抠脚大汉,也不是重生的阴郁复仇大佬。
而有的时候,天才萌宝比起抠脚大汉和复仇大佬烦人多了。
此时此刻,江团子还似懂非懂,她哥哥已经开始拿一双圆眼睛瞪江时:“我们才不会杀人!明明就是你和那个和坏女人想要抢我们家的东西!你们才是杀人犯,你们才会被警察抓走!”
......
“你们家,的东西?”
见识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挑挑眉,看向江谨言的眼神意味深长,直到把江谨言都看的不自在起来。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语气懒散:“行吧。”
他把手从冷水里抽出来,把袖口又往上挽了几寸,站起身。
江母连忙问:“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
江时拎着手机直接往门外走,丢下一句,“气饱了。”
而后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沉默了几乎一个世纪的江父在此时终于小声开口:“其实小时也不好过,你看他手.....”
后半句话迅速湮没在江谨言冷淡的目光和老夫人严肃的皱眉中。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又变成了那个懦弱温和,没多大本事也不敢发声,让老爷子失望透顶的江家现任家主的儿子,和下任家主的父亲。
.
“江时,趁我还好好说话的时候,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说清楚,你今天早上究竟给老娘做了什么好事?”
——其实江时这么着急地离开,不是因为生气也并非伤心。
而是兜里手机不停地震不停地震,颇有一种他不接就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男人站在花房内,握着手机装江圆圆:“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笛好在电话那头怒气冲天:“你个小兔崽子你是嫌自己活□□逸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拎着一把剪刀去你家把你一屋子的球鞋全给剪碎了!!!!”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江时慢悠悠地道歉,“我只是催催你,想让你快点离婚。”
“离婚离婚离婚,成天催命一样催离婚,妈的,我就算今天晚上离婚了你还能明天早上娶我不成?”
“能啊。”
“难不成你还能......你刚才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说为什么不能。”
男人的嗓音里带几分笑意,听似漫不经心,又好似非常认真,“你离婚了我们在法律上就都是单身,为什么不能明早结婚?最好祸害是今晚离今晚结,省的夜长梦多又出什么变故。”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
“做梦吧你。”
笛好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没有了刚才的那股烦躁和怒气,“我如果真离婚成功了,凭什么还要再跳回你们江家的火坑里。”
江时弯弯唇:“不管怎么样,你先离,现在江谨言还没转过脑筋来,是你最好离的时候。我刚才刺了他一通,估计他今天又会找你谈离婚的事,你就速战速决,让他今天直接去民政局,瞒着我奶奶就行了......”
“江时。”
笛好忽然打断他,“其实不管我跟不跟江谨言离婚,他都不会管我,我跟你之前是怎么样的,之后依然可以怎么样,甚至你还可以完全不用负责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位情人会主动地、千方百计地替你掩藏。所以你为什么,非得要我离婚?”
笛好说的没有错。
从如今的状态看来,只要她不离婚,江时就能拥有一个不需要负责任,也不用担心对方会得寸进尺的完美情人。
反而是她离了婚,才有可能会要求更多。譬如婚姻、孩子、财产,到时候弟承兄妻,江时的名声怕是要毁个干净。
怎么想,都对他没好处。
但是......
江时握着手机,叹息道:“但是我不想这样。”
也许是因为昨夜睡眠不足,他的嗓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通过电流的传播落在耳畔,频率带着心脏共振:“只有你离婚了,我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他们说,比起江谨言,我才是你更重要的那个人。”
“......这有什么意义吗?”
“非常有。”
男人的语气比认真更认真,“我们又不是炮友,凭什么要谈地下恋情,我那么喜欢你,你也那么迷恋我,我们就该光明正大地拥抱宣誓戴戒指然后舌吻。”
“......”
人不在眼前,江时看不见笛好的表情,不知道她有没有哭,有没有心花怒放,有没有爱他爱的更深。
只能听见她非常不感动地嗤笑了一声:“你这辈子,“那么喜欢”过多少人?彭侪说你大学的时候不知道给多少个女孩子写过死去活来的情歌,怎么,每一个你都要宣誓戴戒指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哦,反正对你们男人来说,下一个永远都不一样。”
“不会有下一个。”
“呵,我信你才有鬼了。”
“真的不会有下一个了,遇见你我都花了二十几年,再来一次离死也不远了。”
江时摘下一朵玫瑰,每句话都说的很慢,唇角微扬,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宣誓,“而且对于男人来说,不一样不是因为下一个,是因为最后一个。就像那些女孩子,可能是有点喜欢,或者喜欢,或者可能喜欢,但你是那么喜欢,‘那么喜欢’你懂吗?”
“......”
懂个屁。
神经病吧打着电话给她念经。
笛好满腹的嘲讽被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堵在喉咙里,冒不出口。
在一个糟糕的上午。
在一个她揉着乱蓬蓬的头发走到浴室打算洗漱,却看见镜子上有一排大大的鲜红字迹,被吓了一跳后发现是恶作剧,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犯罪嫌疑人质问的上午。
在这样一个诸事不顺,未来前途一片模糊不清,充满了烦躁、惊惧、迷茫的上午。
笛好听见她喜欢的男生在电话那头用她从未听过的郑重语气说:
“有点喜欢会答应跟她们约会,喜欢会给她们写歌,可能喜欢会同意好友申请,但是那么喜欢,那么那么喜欢,才会让我想暴打江谨言一顿,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然后把他扔进海里喂鲨鱼,一边在心里窃喜幸好他是这么低劣的一个人,幸好他做出了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幸好他对不起你了,真是万幸啊上天眷顾。”
“.....”
“因为那么喜欢,所以不用你化妆,也不用你保持身材口齿伶俐做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你只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气冲天地打电话过来质问我,我就想马上拥抱宣誓戴戒指然后舌吻,在剩下的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的光阴里,光明正大地看着你变的越来越老,越来越丑。”
“笛好,你想一下,是不是觉得浪漫极了。”
“......”
笛好没有说话。
江时抬起眸,看着不远处从大门口朝他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的季夏夏,目光悠远而冷漠。
只是他的嗓音依旧迷人,甚至握着手机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很认真:“所以快点离婚,马上离婚,用最快的速度离婚。”
季夏夏推开花房的门时,就听见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眉目含情,语气里充满蛊惑般的鼓励:
“快点,跑着去,你别忘了,季夏夏和她那两个双胞胎还在死乞白赖地把那条吃屎的狗往自己肚子里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