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拿廖逊没法子,廖逊刚直,性子像极了其祖父,固执认死理,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面圣过后,虽没公布作弊之人的名单,但私底下好多学生收到了廖逊的亲笔信,信里,廖逊表达了自己作为祭酒的失职,身为老师,没有教给他们过人的学识,更没教他们立身于世的品质,学生品行有损,老师难辞其咎……
当然,也告知他们被剥夺会试资格的事儿。
收到信的学生或羞愧难挡无脸见人,或忿忿不平心生恼怒,亦或满不在乎任由处置,无论怀着什么心情,四季试作弊的事儿都成了京里谈论的焦点,私底下还传出廖逊要辞去祭酒职务的事儿。
大学楼里蒋举人他们特意上门询问谭盛礼此事。
廖逊做祭酒后,端正己身,目下无尘,这次大公无私的处理方法更是让众读书人钦佩,蒋举人道,“祭酒大人为了维护纪律不惜搭上国子监的名声,进宫面圣的事儿传开,各地读书人都夸他做得好,维护了读书人的利益。”试想,国子监的学生已经拥有天下名师,如果在考试中作弊,要其他州府的读书人做何感想。
蒋举人又道,“听说祭酒大人身体不好,为此事有心归隐,不知是真是假。”
廖家和谭家的渊源他们已经摸清楚了,结伴来京,谭家人节俭,天天靠砍柴贴补家用,但到京后,好些达官贵人都有来拜访,世事变迁,祖上的交情仍然在的。
祭酒大人的事儿,恐怕只能问问谭盛礼了。
因为祭酒大人低调,闭门谢客,昔日得意门生也拒之门外,唯有谭盛礼和薛夫子能入其府门,可想而知,祭酒大人多重视和谭家的情谊。
然而谭盛礼并不知,那天在廖府,他只说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做还得廖逊自己拿主意,只是廖逊的处理方式在他意料之中,身为祭酒,如若对门下学生存了包庇之心,那国子监就没存在的必要了,名声固然重要,若没有学生,又哪儿来的名声呢?
此时听蒋举人问起,他道,“谭某没有听说此事,不知蒋兄从何处知晓的?”
廖逊身体不好,早该辞去职务了,他坚持服药续命,定是还有没完成的事儿,既是有未完成的事儿,眼下是不会辞去职务的。不过这是他的猜想,不便和外人说。
“楼里有人在传,他们想知道真实情况,祭酒大人真想辞去职务就联名上书挽留他。”
国子监受到重创,安慰了各地的读书人,倒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廖逊的态度让他们看到了最高学府对待歪风邪气绝不姑息的态度,蒋举人和其他州府的读书人交流过,聊起州府书院,或多或少太注重虚名了,像绵州书院以前,如若发生其他府郡的读书人和书院学生笔试,老师肯定包庇维护自己书院的学生,哪儿会管其他呢。
祭酒大人这样正直无私的人很少见了。
“祭酒大人不愧是天下学生表率,值得我们效仿。”蒋举人道。
谭盛礼点头,“是啊。”国子监有廖逊坐镇,是天下学生的福气。
聊完这个话题,蒋举人又问谭盛礼会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几天京城又涌入了大批读书人,据说江南鲁州几大书香世家的人都来了,今年会试,最有希望的状元人选就在他们之中,但蒋举人看好谭盛礼,“他们底蕴深厚,在我眼里,谭家丝毫不逊色,你们好好准备,绵州就靠你们了。”
方举人虽拜了国子监老先生为师,学问还是稍微差了,毕竟方举人能有今天是沾谭振学的光,没有谭振学那篇文章,方举人什么都不是。
“蒋兄莫妄自菲薄,你好好温习功课,高中还是有希望的。”会试考的不仅仅是学问,还有个人阅历品行,蒋举人还是有优势的。
得谭盛礼鼓励,蒋举人信心大增,“借你吉言了。”
蒋举人他们来乃为廖逊的事儿,但谭盛礼不肯多言,他们只得回去了,到门口时,碰到扛麻袋回来的谭振兴等人,蒋举人邀请他们参加后天的文会,鲁州和江南世家的人都会去,到时候探探他们的底就知自己整体排名如何,谭振兴撇嘴,“我们就不去了。”
他已经见过江南那几位出身名门的读书人了,他们朝气蓬勃,眉采飞扬,看着就是能高中的,和自己大不相同,与其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不如在家用功读书。
“大公子不去会遗憾的。”他们中有位年少出名,在江南的名声如雷贯耳,本来上次就该入京参加会试的,奈何家里突遇变故给耽误了,这次重整旗鼓,是炙手可热的状元人选,谭振兴他们去看看,能让谭盛礼心里有个数啊,毕竟在他心里,还是盼望谭盛礼高中状元。
谭振兴拱手,“诸位去吧,我们就不凑热闹呢。”会不会遗憾他不知道,会受到打击是真的,假如他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岂不得不偿失?
目前是紧要关头,他们哪儿都不去,以免心情受到影响会试发挥不佳。
哪晓得蒋举人热情得很,他们不去文会,蒋举人誊抄了文会有名的文章和诗送过来,让他们学学。
老实说,江南和鲁州两地文风鼎盛,在谭振兴眼里,他们的文章和诗词是能媲美历史诗人的,可等他看了两地读书人的文章后,有些失望,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没有谭振学的文章好,再和自己的文章比,不分伯仲,谭振兴惊呆了,不敢相信热门的状元人选是这个水平,甚至专门去找蒋举人核实。
确认他手里的的确确是未来状元的文章诗文后,他血液沸腾了,拽着纸就回家找谭盛礼,惊喜地大喊,“父亲,父亲……”
他发现个事,以他的才华,若在会试好好发挥,还是有做探花的机会的,状元谭盛礼,榜眼谭振学,他探花,一门三进士,史无前例啊,他咚咚咚的冲进谭盛礼的书房,屋里,谭盛礼在给乞儿讲学,听到谭振兴的声音额头突突直跳。
“父亲,父亲,你快来看看。”谭振兴激动地把文章和诗放在桌上,双眼放光道,“这是文会上江南和鲁州书香世家子弟的文章,你看看……”
咧着嘴,毫不掩饰脸上得意,谭盛礼抬眸扫了几行,蹙眉道,“怎么了?”
“父亲,你看看,怎么样……”
谭盛礼:“……”
辞藻华丽,符合江南读书人的写文习惯,内容不多不少,意境深远,是篇好文章,但不是江南名门世家子弟的水准,谭盛礼道,“怎么了?”
“你看啊……”
谭盛礼“……”知子莫如父,要不知道谭振兴心里想什么谭盛礼就白和他相处几年了,谭盛礼阖上书,让乞儿看桌上的文章,乞儿凑上前,慢慢读了起来,读完后,若有所思道,“文章很好,好像差了点什么……”
谭盛礼递以赞许的眼神,只听谭振兴连连点头,“是吧,是吧,乞儿你也看出来了吧,我专程向蒋举人求证过的,这就是他们的文章,不是差了点什么,而是比你振学哥的差啊。”
乞儿:“……”文章风格不同,不好比较,他问谭盛礼,“谭老爷看觉得如何?”
曾做过主考官的谭盛礼自然看得出来,论高低,的确是谭振学更甚,他问谭振兴,“你看得出文章里的门道吗?”
谭振兴摇头,想说用不着看太明白,只要谭振学比那些人强就行了。
谭盛礼拿起旁边的笔,誊抄了最中间的几个句子,从第四个字开始圈,然后,谭振兴脸色微变,“这文章里暗藏玄机……”他读了遍谭盛礼圈出来的字,“写于十岁春季……”
十岁,十岁……
谭振兴不平衡了,十岁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让他们情可以堪啊,谭振兴咽了咽口水,为自己心里那点窃喜感到不自在,僵着脸道,“不会吧。”
谁参加文会是用过去的文章啊,不是敷衍人吗?
两地读书人也特瞧不起人了点,他心里不痛快,问谭盛礼,“父亲怎么看出来的?”
蒋举人誊抄的文章就看不出这个,会不会是谭盛礼想多了啊。
“习惯而已,蒋举人估计不知两地读书人的习惯。”这文章是后来修饰点缀过的,这几行字也是后面加进去的,也就文会能用,若在会试,是直接视为作弊,谭盛礼给他讲两地读书人的习惯,听得谭振兴嘴角抽搐不已,就没见过规矩这么多的人,写文章就好好写,整天琢磨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作甚,不是目中无人看不起其他州府的人吗?
谭振兴问,“父亲有没有办法弄到他们近日的文章啊。”
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们现在的水准到底怎么样,谭振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差太多吧,真要差太多,这次会试的两榜进士就没希望了,他忐忑不安的看着谭盛礼,“父亲,你说我会试有希望吗?”
每次问谭盛礼后心里就特别踏实,谭振兴目不转睛的盯着谭盛礼嘴巴,期待他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