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霞光柔和,傍晚的街上热闹更甚,谭振学去酒楼的时候,谭振兴和谭生隐挑着柴进了城,枯木难寻,两人在山里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砍到两捆柴。

就是山里杂草茂盛,两人身上沾了许多草屑,衣服皱巴巴的,看着有点狼狈。有自知之明的谭振兴识趣的不打听放榜的事,而是绕去集市,沿街吆喝叫卖,“卖柴咯,卖柴咯……”

哪晓得天不遂人愿,他不问,管不住人们想说,无意听到谭家两字,谭振兴耳朵不受控制地贴过去,越贴越近,越贴越近,猜猜他听到什么,谭家四人全中举了,谭盛礼还是案首,他惊呼了声,赶紧抬手挡住脸,生怕被人认出来,到处找地方躲。

谭生隐:“……”

在山里他想了很多,纵使考不上也没什么,潜心读书,来日方长,忽听旁人说他中了,不知为何,心里反而空荡荡的,好像陷入迷雾丢失了方向,见谭振兴挑着柴来回打转,他犹回不过神来,怔怔地问,“谭振兴,我们真中了?”

谭振兴:“……”中什么中,像他们如此寒碜的举人老爷,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谭振兴偷偷看了眼周围,确认没人因谭生隐的话而注意他们,忙将其拉到角落,边觑视着周围,边小声地说,“是啊,咱们中了,生隐弟啊,你小点声啊。”就他穿的这身衣衫,他是坚决不想承认自己是举人老爷的,寒碜,太寒碜了。

“为何?”谭生隐处在震惊中。

谭振兴撩起他破洞的衣衫,“你有看过举人老爷穿烂衣服的吗?”他是没见过的。

谭生隐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可能你见过的举人老爷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谭振兴:“……”好像不无道理,不过,谭振兴斜眼冷瞪,“长幼有序,生隐弟,你在反驳我吗?”

谭生隐:“……”

经谭振兴这么打岔,谭生隐清醒得多,听街上的人议论今年解元,他抵了抵谭振兴,“振兴哥,你掐我两下。”

总觉得不太真实。最后两场考试,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发挥不佳,能撑到最后全靠意志,爹娘对他寄予厚望,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凭着这份信念,他把能做的题都做了,不知自己会不会晕厥,他连检查都没检查,写在考卷就算完事,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多次想找谭盛礼看看他答的情况,可他连自己答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这样,他竟然中了?

见他高兴得失了神,谭振兴搓搓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咬紧牙,狠狠地,用力地掐向他大腿。

“啊。”疼痛袭来,谭生隐跳了起来,略微不满地瞪着谭振兴,谭振兴笑眯眯地眨眼,眉间难掩得瑟,邀功道,“怎么样,是不是彻底清醒了?”

谭生隐:“……”真的,不怪谭盛礼想揍人,摊上谭振兴这样的儿子,没几个人能平心静气地说话,他呲着牙,“振兴哥,你还真的不手软。”

“你让我掐两下,我不用力怎么行。”谭振兴嘿嘿笑得耸肩,“生隐弟,往后你就是举人老爷了哦,嘻嘻嘻……”他也是举人老爷了,他要回家把往日的文章和诗文拿到书铺卖,日进斗金,嘻嘻嘻。

谭生隐:“……”

明明堂堂正正考来的举人,被谭振兴笑得活像花钱买来的,谭生隐揉了揉发疼的大腿,再次疼得呲牙,“先回去吧。”

刚挑起柴抬脚,手臂就被谭振兴拉住了,谭生隐垂眸,“怎么了?”他发誓,以后有的选,尽量少和谭振兴凑堆,还是谭振学举止稳妥些,跟着谭振兴心都飘着的,害怕得很。

谭振兴眨了眨眼,拍着柴小声提醒道,“得买了柴再回家。”有什么事,今天做完,免得明早再出门卖柴,举人老爷卖柴,多丢人啊,他从没见过。

如此,两人倒真沿着街叫卖,不过谭振兴全程捂着脸,只露出双黑漆漆的眼珠到处张望,看到读书人就猫着腰侧身躲开,心虚的模样看得谭生隐无语凝噎,他们不出门应酬,除去巴西郡的读书人,根本没人认识他们,谭振兴这样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就奇了怪了,谭振学端方持重,谭振业圆滑世故,作为两人兄长,怎么会是这种不着调的性子,他扯了扯谭振兴衣衫,咬着牙提醒,“不用遮遮掩掩的,没人看你。”

“那是我遮掩得好。”谭振兴自信道。

谭生隐只能由着他去了。

帝师后人,真的非同凡响,谭生隐尽量和谭振兴保持几步距离,以免被人当成不正常的人。有谭家人在,尚且能压制住谭振兴心底的滑稽感,就他,谭生隐是做不到的。

终于,在岔口时,他们的柴被收摊的摊贩买了,谭生隐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本以为谭振兴能正常点,结果拿钱后,谭振兴欢呼跳脚,揣进钱袋子里,拉着他就尖叫着往前跑,活像醉酒的疯子。

谭生隐:“……”

“大哥自幼受父亲教诲,深入骨髓,行事颇有父亲风格……”犹记得离开惠明村时,谭振业这般和他说的,快两年了,每每想起这话,始终无法将跳脱任性的谭振兴和克己复礼的谭盛礼联系起来,他们父子两到底哪儿像了啊。

两人欢呼雀跃的步伐像极了放出笼的鸡,昂着脑袋,抖擞着翅膀往前冲,街上的摊贩好笑,不禁大声喊,“公子,你数数铜板啊。”

银货两讫,别明天回来找他说钱不对。

然而回答他的是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谭振兴拉着谭生隐狂奔,穿过集市,直直进了平安街。喧嚣散去,四周静谧,唯有棺材铺的哭声响起,只看谭振兴双手撑着腿,大口大口喘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狂放的笑声如钟鼓,细听还有回音。

谭生隐:“……”

“生隐弟,听到没,中了,咱们都中了,哈哈哈哈!”

谭生隐凝眸,“振兴哥不是早就料到了吗?”还没进考场,谭振兴就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中,如今这结果,意料之中而已,他高兴没什么,谭振兴这般有点说不过去。

就这笑声,被谭盛礼听到就是挨打的份儿。

谭振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连连,“不,我没料到,我没料到你也能中,生隐弟,我是为你高兴。”

谭生隐:“……”

兀自在街上平息了喜气,两人这才进巷,巷子里静悄悄的,偶有谁家炒菜的香味飘进鼻尖,谭振兴深深地呼吸口气,欢喜地进了自家院子,“父亲,父亲。”直直奔去上房,报告这个好消息,“咱们都中了。”

谭盛礼在抄书,白天弄脏的那页不能要了,他重新抄,刚抄半页,谭振兴亢奋洪亮的声音就飘了进来,他看了眼旁边练字的乞儿,注意到他的目光,谭振兴放轻了脚步,走到桌边,喜上眉梢道,“父亲,我们都中了。”

“报喜的官差来过了,你先打水收拾收拾,完了去书房。”谭盛礼语调平平,完全没有得了解元的得意。

见状,谭振兴笑脸微收,毕恭毕敬道,“是。”

霞光散去光泽,天空变得灰白,进到书房的谭振兴瞬间被书桌上的新衣吸引了去,他悄悄瞄了眼窗外,谭生隐去了上房,看情形,两人约莫会聊会儿,他很想展开衣服看看,然而又怕,心痒难耐的在屋里踱来踱去,半晌,听到道低沉的声音,“看看吧,给你买的。”

谭振兴回眸,就看谭盛礼站在门口,脸庞隐匿在昏暗中看不太真切,他喉咙滚了滚,“父亲送我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站在桌边,有点不敢动,但听谭盛礼嗯了声。

谭振兴不好意思了,“其实不用的,儿子……儿子不讲究衣着……”

书房没有掌灯,借着窗外灰白的光,谭盛礼望着那张明明喜不自胜却硬生生忍不住的脸庞,放缓声道,“既是不喜欢……”

“喜欢。”谭振兴忙不迭打断谭盛礼,“喜欢,不能再喜欢了。”

梦寐以求的牡丹花衣服啊,怎么会不喜欢,等不及明日,谭振兴抱着衣衫就急急回屋换上,出来时,整个人如改头换面般洋洋自得,不管天色,硬是找借口要上街,谭盛礼难得的好说话,出门前还提醒他早点回来,俨然慈父做派。

谭振兴心里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儿怪,抚摸着胸前的牡丹花,眉开眼笑的出了门,到街上,碰到归家的谭振业,谭振兴大步上前,拽拽衣衫,摸摸牡丹花,一脸‘我穿新衣服了你快称赞我’的表情。

谁知,谭振业却是像看怪物的眼神,狐疑出声,“大哥?”

“嗯,三弟。”谭振兴抬着头,垂着眼看谭振业,“你大哥我,今天起就是举人了。”

谭振业:“……”怕不是皮痒又想挨打了。见谭振兴不住地抚摸着胸前,他想忽视那朵娇艳的牡丹花都难,配合地问,“父亲送你的?”

微风徐徐,谭振兴身形笔直,“是啊。”怎么说他也是谭家的长子,谭家的门面,不能寒碜了。

谭振业若有所思,“大哥可知你的排名?”

“排名不分先后,能中就行。”只要能中,管他什么名次,谭振兴咧着嘴,笑得好不得瑟。

“生隐倒数第二……”谭振业道。

谭振兴啧了声,惋惜道,“生隐弟在考场染了风寒,能上榜已属万幸……”倒不倒数无所谓。

最后句话没说完呢,就听谭振业说,“大哥倒数第一。”

谭振兴:“……”倒数第一,他竟然是倒数第一,谭振兴圆目微瞪,反手指着自己,“我倒数第一?”怎么可能,再差劲也不可能比谭生隐差啊。

谭振业的意思是告诉他,他连生病的谭生隐都不如吗?倒数第一……谭振兴脸上绷不住了,再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像穿了件滚烫的铁甲,烫得他脸颊通红,倒数第一啊,他如果穿这身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啊……

他不死心地确认,“我真倒数第一?”

“大哥若不信去街上问,外人都知谭家四人中举,父亲解元,二哥第四,你们倒数。”

谭振兴:“……”倒数,他怎么就是倒数呢,父亲明明说他没问题的。仔细想想,父亲的话好像没问题,倒数也是举人啊,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扁着嘴,快要哭了,谭振业心领神会,“大哥要哭就哭吧,周围无人,不会有人嘲笑大哥的。”

谭振兴:“……”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没心情逛街了,他转身回家,他默默脱下衣衫,叠整齐后抱到谭盛礼房间,排名不好,他受之有愧,况且谭振学都没有,他有什么资格穿新衣服。他心情不好,饭桌上闷闷不乐的,乞儿歪着头看了他好几眼,心里不解,待吃过饭,他问谭振兴,“振兴哥不高兴吗?”

谭生隐高兴得给谭盛礼磕头呢。

谭振兴不想说话,他的心情太过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更不懂。”乞儿道。

谭振兴长叹声,“高兴又不高兴吧。”

“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不清楚。”谭振兴想了想,应该是不高兴的多,倒数第一啊,父亲是解元,杏榜第一,他竟然倒数第一,太给父亲丢脸了,呜呜呜,他没脸见人了啊,与其倒数,不如不中呢,大不了再等三年取得个好名次,竟然倒数第一,呜呜呜。

憋不住,又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乞儿:“……”

“谭老爷,是我让振兴哥哭的吗?”认真回想自己的话,没有什么不妥啊,也是关心谭振兴多问了两句而已。

谭盛礼解释,“和你没关系,吃了饭在院子里消消食,待会回屋把剩下的字练完。”

乞儿哦了声,不敢再往谭振兴跟前凑了,害怕他越哭越大声。

乞儿回屋练字,谭振学他们也不好无所事事地坐着,虽说是举人了,但不可得意忘形荒废学业,学海无涯,学无止尽,时刻都要保持学习的心,他们去了书房,留谭振兴和谭盛礼在堂屋。

等谭振兴哭够了,谭盛礼唤他去屋里,“你不是很喜欢那件衣服吗?”

初始看着好看,眼下再看就觉得刺眼了,谭振兴揉了揉眼睛,神色恹恹地回答,“儿子排名低,不敢邀赏,这件衣服要穿也是二弟穿。”

“振业不喜奢华,这件衣服是给你买的,你乃谭家长子,日后应酬少不得要你出面。”谭盛礼说了句。

闻言,谭振兴心头好受了点,重新抱起衣衫,“是,父亲。”

“下去吧。”

谭振兴总算能心安理得的穿新衣服了,清早身姿飒飒的牵着乞儿去私塾,整个人如上了腮红,红光满面的,走路带起的风都带着喜悦,唯有谭振业同情的望着他。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谭振兴怕是又要遭殃了。

可他好像低估了谭振兴,谭振兴午时回来,如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回屋又把衣服换了下来,谭振业问他,“大哥,你怎么了?”

出门时脚底生风,回来时像被抽干了力气,太不符合谭振兴做派了。

谭振兴抿着唇,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发现,城里穿这件衣服的读书人多腰间佩玉,他腰间什么都没有,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是不知哪儿来的乡野村夫,妄图借别人的衣衫混进读书人的圈子,他乃谭家长子,帝师之后,竟被说成乡野村夫,还被说成胸无点墨虚有其表的卑劣之人。

简直奇耻大辱。

他关上门,指着面前的墙破口大骂。

写功课的三人:“……”

他骂骂咧咧半晌,到最后委屈得眼泪不止,抱起衣衫就去上房找谭盛礼抱怨去了,士可杀不不可辱,那些人瞧不起他们,太侮辱人了,他哭哭啼啼地解释完事情始末,谭盛礼深吸口气,望着窗外枝叶繁茂的槐树,耐着性子道,“就差块玉佩而已,你实在想要,给你买便是。”

“……”谭振兴眨了眨眼,隐隐觉得这口气不对劲啊,父亲何时这般好说话了?玉佩不是寻常配饰,要花不少银钱,谭盛礼舍得他也不舍得,然而不佩玉,穿着这件衣衫出去还会被人耻笑,他低下头沉默了。

谭盛礼问他,“你想要吗?”

想自然是想,但他觉得这么做不对,他摇了摇头,“不想。”

“口是心非。”谭盛礼叹气。

谭振兴:“……”

隐隐的,心头那种怪异感又来了,这两天的谭盛礼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啊,要什么都满足,家里不富裕,谭盛礼就不怕他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还是说父亲放弃他了?

是了,责之深爱之切,算算日子,父亲好几日没打他了,想到此,他脸色煞白,噗通声跪地,大哭道,“父亲啊,儿子错了啊。”

书房里,听到谭振兴呐喊声的谭振业轻轻吐出口浊气,这个家里啊,还是热闹点好。

谭振学注意到他神色,低低问他,“你和冬山兄说什么了?”

多年兄弟,谭振业以前为人他不知,但相处久了,感觉谭振业行事风格与谭盛礼不符,虽不算旁门左道,投机取巧亦不是君子所为,谭振学不得不提醒他,“父亲正直,你别行错半步辱了他名声。”或许谭盛礼不看重名声,但是为人子应该做的。

谭振业别有所思的看谭振学眼,随即拖动凳子,凑到谭振学身旁,“二哥,有件事不好和父亲说,说给你听听吧。”

谭振学起身要走,但被谭振业按住了。

他有种感觉,自己会被拉上贼船。

待听完谭振业所说,谭振学惊呼,“被父亲知道你甭想有好日子过。”大哥休妻,被父亲揍得养了几个月才好,谭振业做的事要是传到谭盛礼耳朵里,恐怕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他强硬道,“我不赞成。”

“我也是为谭家好,如今你们是举人,出门需要打点,手里没银子怎么行,再者说,我也不算投机取巧。”

谭振学仍不赞同,“父亲不会答应的。”

“父亲不食人间烟火,为人子,理应为其分忧。”

投机取巧是真,也是他眼力好,看得准商机,他不懂谭盛礼为何不允许走捷径,没有就算了,明明有的选,何须费尽周折,他拍拍谭振学的肩,“二哥,咱们都是为谭家好,如果父亲问题,还望你替我打掩护。”余光瞥到旁边往后闪躲的谭生隐,他挑了挑眉,“还有你哦,谭生隐。”

谭生隐:“……”

他就知道,整个谭家,肚子里坏水最多的是谭振业,两人在私塾进学他就知道了,明面上听夫子的话,实际阳奉阴违,被夫子发现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由着性格来,他看向清风雅正的谭振学,“振学哥,我能搬去和你住吗?”

和谭振业住同屋,他怕自己早晚被谭振业给祸害了。

谭振学略有为难,“乞儿跟着我,父亲怕不会同意乞儿和你换。”

谭生隐不吭声了。

这时候,上房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三人身躯一震,忙端正坐姿,继续写功课,俱谭振兴描述的读书人圈子,他挨打真的不冤,为了面子,今天想穿新衣服,明天想买块玉佩,后天要配把折扇,往后越来越繁琐,长此以往,骄奢淫逸,作风不良,哪儿有读书人的风骨啊。

令他们诧异的是,挨打是谭振兴自己要求的,他去堂屋取了木棍,央求谭盛礼打他。

三人:“……”

如此他们还能说什么,谭振兴喜欢就好。

挨了打的谭振兴不再想东想西了,老老实实的领着弟弟们继续挑水卖,但平安街不像往常安静了,偶尔有行人路过,读书人也有,多是想拜访谭盛礼的,谭盛礼喜静,日日有人上门叨扰,不说谭盛礼心情如何,谭佩玉她们不好处,男女有别,谭佩玉和谭佩珠在家就不太方便了。

好在不等谭振兴上前解释,有巴西郡的读书人跳出来为他们解释,“谭家有女眷,咱们上门多有不便,那天咱们在院子里聊到傍晚,谭家女眷都没出过门,诸位就别去打扰谭老爷了,若想请谭老爷指导文章,把文章递给几位公子便是。”

说话的人谭振兴看着脸熟,是那天借衣服给别人的书生,谭振兴不知道他名字,不过还是投以善意的目光。

被拦着的读书人略有不喜,看清楚人后,没有发作,而是拱手作揖,“竟是秦举人。”

秦向阳还礼,“我此来是想请教谭老爷文章的,偶遇几位,还望莫怪我多话。”秦向阳是巴西郡的举人,刚进城那两日也算和其他人走得近,后来不知为何,退了客栈,花钱住进了私塾里,也不出门和人走动,和他好友一块,整天不见人影。

说起这位秦举人,众人的印象莫过于进场科考前那番含沙射影的话。

在他面前,在场的读书人皆不敢多言。

顺着他的目光,他们看到了挑着水的四个年轻人,又是拱手作揖,“见过几位公子。”

谭振兴酸了,怎么说他也是举人,倒数也是举人,称呼秦向阳就是秦举人,怎么到他这就是公子了?谭家最不缺的就是公子,他嘴唇动了动,却也放下桶给众人见礼,“家父在家抄书,多有不便还望见谅。”谭盛礼抄书是为了多给谭佩玉些嫁妆,哪儿让他们打扰了去。

秦向阳上前,“是我们冒昧了,今有两篇文章,想请谭老爷指点几句。”说着,他把文章递给谭振兴,谭振兴看了眼,欲想说两句,想到自己是倒数,识趣地把文章给了谭振学,谭振学却是不看,细心收起,“待会回家就给家父。”

“我不着急,你们先忙。”秦向阳拱手,“不知几日后的鹿鸣宴谭老爷可要去?”

鹿鸣宴是由巡抚大人和学政大人办的,礼部大人还未回京,据说也会参加,谭盛礼虽不喜欢应酬,这种场合不能缺席,谭振兴道,“去的。”

“几位公子呢?”

谭振兴震住,去看谭振学,谭振学点头,谭振兴道,“家弟陪父亲前往,我就不去了。”

去了多丢脸啊,别人称赞谭盛礼是解元的同时免不了会提到他,倒数第一的成绩,委实没脸见人,他就不去凑热闹了,多挑两趟水卖钱不好吗?

“那我们就鹿鸣宴上见了。”

话完,秦向阳站去边上,巴西郡的其他人凑了过来,要递文章给谭盛礼看,谭振学认真收好,其他人在旁边静静看着,不敢再提上门的事儿,今年巴西郡出尽风头,如若不依不饶的上门,难免被巴西郡的人嘲笑,无法,只能依着规矩,把写好的文章和诗文给谭振学。

说来也怪,中举后,人人身边都会围过来许多阿谀奉承的人,谭家人身边却是没有,而且以谭振学第四的成绩,完全有资格指点读书人的文章,但没人向他请教,他亦不多话,收起文章,挑着水就走了,有人问,“谭家真的全部中举了吗?”

挑水卖的举人老爷,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挑水算什么,他们在郡城时日日出城砍柴,勤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