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谭振兴也不敢问,私下偷偷和汪氏发牢骚,谁知汪氏听不懂!满脸迷茫又困惑地望着自己,眼珠转也不转,他推她两下,汪氏就眨眼,像傻子似的发出声感叹,“啊?”
谭振兴:“……”
简直对牛弹琴,谭振兴气得呼呼两声,再也懒得说了。
就汪氏目不识丁的性子,就该待在惠明村别出来。
夫妻关系素来不冷不热,因着这次谭振兴怄了气,好几天没搭理汪氏,汪氏自知惹恼了他,识趣地不往他跟前凑,清晨早起喂鸡,带娃,出门洗衣服,尽量不和他说话。
谭振兴:“……”夫纲不振啊。
越想越憋屈,想找谭盛礼好好抱怨汪氏的不是,但谭盛礼心情不太好,去城郊祭拜陈山回来,又将自己锁在房里半日,其他人都惶惶不安各自找事做,他哪儿敢进去烦他啊。
陈山的离世让谭盛礼难过了好几日,不仅仅因为陈山不在了,还有陈山这辈子都没完成的遗憾……斯人已逝,再无人继承其遗志了……
他再次翻开陈山赠与的书,突然想写点什么,在陈山的信纸写道:平阳县有陈山者,家贫,与妻有子,夫妇爱之,节俭供其书,妻病后不舍治,妇死留其父子生,数年,子入试不知所踪,其为求子,变卖田地,入城寻子,积年无果,后不幸堕陷而亡,临死抱子最爱之书不肯舍,内有授友之信,书云,若子侥幸之生世,无语自此数年之遇,劝之善生,父母之爱子则如山如海,今将之爱记,若有日死,望有人达之,亦不负友人之嘱也。
陈山死前都尚且存着丝希望,他不在了,该有人延续他的希望。
没准多年后真能遇到陈山儿子呢?
将信叠好夹进书中,打开抽屉,和其他书放了一起,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又是天黑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旁边书房有亮着光,夜风起,光闪了闪,有细碎的声音传出。
“父亲没吃晚饭,要不要进去看看啊。”是谭振兴的声音,他捏着嗓子,声音很小,“要不我再哭两声?”
谭盛礼:“……”他推门进去,视线落在桌上散着的功课身上,问“今日的功课写完了?”
看到他,谭振兴瞬间直起脊背,声音铿锵有力,“写完了。”约莫受陈山影响,这两日的功课都和父母有关,这类文章写过好几篇了,谭振兴已经写出心得来了,故而早早就完成了,就是明算有点难,有两道题至今不会做,他偷偷看了谭振学怎么答的,不屑抄而已。
做人诚实为本,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父亲豁达明理,不会因他不会就苛责他,那他还抄什么抄?
谭盛礼先看谭振业的文章,谭振业心思细腻,情感表达得恰到好处,为人父母者翻到这篇文章,定会高度赞赏,圈出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谭盛礼又去看谭振学的,谭振学的文章理智稳重,论述不偏不倚,和他为人相同,最后是谭振兴的……
他就知道,无论以什么为题,经过谭振兴的思考就会变得不同,说他胡编乱造吧,他又能将其论述得头头是道,顺着他的思路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父亲,怎么样?”谭振兴凑上前,闪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无辜得很,谭盛礼反问道,“你说呢?”
谭振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篇文章他给谭振学他们看过了,他们都说立意新颖,别出心裁,碰到慧眼独到的考官会赞不绝口的,谭振兴写时不觉得,被他们夸得真生出几分自信来,但怕谭盛礼骂他骄傲自满,不敢表现出来,因此谦虚道,“勉强凑活吧。”
到底还是被脸上的喜悦出卖了内心真实想法,谭盛礼中肯的点评了两句,但肯定了谭振兴出彩的地方,那就是用词谨慎,没有任何犯忌讳的地方。
这点谭振业还得跟他学。
头次听谭盛礼表扬自己,谭振兴惊讶得瞪大了眼,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父亲,你点评的是我的文章吗?”怎么听着不像呢。
谭盛礼掀了掀眼皮,没应声,再去看谭生隐的文章,离家求学,关于父母亲人,谭生隐感触要比他们多,感情更为深刻,但年纪小读书少,许多地方用词不够精准,不过这不算大问题,等读的书多了,慢慢就好了。
讲完文章,谭盛礼又检查明算,朝廷推崇文书并重,那算经十书就必须读,谭盛礼顺着讲,讲完不懂的再讲,每日下来,花在明算的时间是最久的。
因着草木疯长,山里大树茂盛,砍柴困难许多,谭振兴他们上午不出城砍柴了,谭盛礼要他们誊抄自己默的古籍,随着朝廷旨意下来,有关明算类的书籍遭人哄抢一空,价格贵得离谱,但读书人仍然趋之若鹜,书籍短缺,书铺老板给高价请人抄书。
众多抄书人里,老板对谭盛礼印象最深,永远穿着身素净质朴的衣衫,但身长玉立,气质儒雅,举手投足带着贵气,任谁都不敢蔑视他去。
此时,看谭盛礼提着书篮进门,书铺老板迎了上去,说了书铺境况,问他要不要拿些书回去抄,谭家共有几个读书人,笔墨纸砚贵,他看得出谭家并不宽裕,是以,他以为谭盛礼会答应。
谁知,谭盛礼拒绝,老板略微诧异,只见谭盛礼拿了本书出来,问他能不能放到书铺卖。
这是谭盛礼他们这半个月以来抄的,朝廷重视明算,算经类的书必不可少,谭盛礼希望卖给需要的读书人。
这本书老板从来没听过,翻了两页,内容晦涩难懂,“会有人买吗?”
要不是相信谭盛礼的为人,老板会以为谭盛礼仗着算经类的书抢手想发笔横财呢,书铺开门做生意,靠的是读书人,而读书人最讲究名声,如果从他这买的书没用,少不得会背地骂他,口口相传,书铺的名声就毁了。
“有没有人买我也不知,朝廷推崇生文数并重,多读些明算类的书籍没坏处,若没人买就算了。”民间流传的算经十书统共不过四五本,如果想爬得越高,这类书必须读,回郡城谭盛礼就做好打算了,如果能帮助到更多人,不失为好法子。
明算有多难书铺老板并不知,冲着谭盛礼这份助人之心,他没有拒绝的道理,问道,“你想卖什么价?”
除去笔墨纸砚的消耗,谭盛礼每本往上添了30文,一本书抄六天,每天5文钱,如果砍柴,挣的也就这个数,因着放在书铺卖,老板还要盈利,谭盛礼报了自己要的价格,问老板定价多少。
两人打过好几次交道,书铺老板知道谭盛礼饱读诗书品行高洁,沉思道,“书是你们放我这卖的,我要价10文即可。”他不是眼皮子浅的,这书真对科举有用,来买的人肯定多,薄利多销,他不吃亏,只是他好奇件事,“我做书铺生意多年,从未见过此书,物以稀为贵,想来这本价值不菲,谭老爷何不自己留着?”
他日科举也能占到些优势,如今拿出来,其他读书人看书受益,他们的优势就没了。要不为何有人愿以重金购古书古籍?不就是他有别人没有而显得弥足珍贵吗?
“若无人欣赏,我自留着,若有人需要,那便让更多人看到吧。”他喜欢读书,什么类的书都有涉及,于他而言,书的价值在于欣赏需要他的人。
书铺老板拱手,“谭老爷的慷慨令人佩服,这书如果卖得好,你不怕我请人抄断了你们挣钱的路子?”
“真要那样,说明有很多人看到了它的价值,是好事。”谭盛礼捡出书篮子里的书,共有12本,书铺老板要给他钱,谭盛礼不肯收,“过些天我来看看,到时候再给不迟。”
知道他为人光明磊落不想占自己便宜,老板没有坚持,让他四日后来。
书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定价不足两百文,最最便宜的书,进进出出的读书人翻两页就放下了,两天竟没人买,期间有人问价,问完就放下看其他的书去了,再不提买的事,读书人习惯买本书至少要四五百文,不到两百文钱的书在他们眼里是没用的,要不然不会才卖那个价格。
想到谭盛礼温文有礼的样子,书铺老板不想他失望,自作主张提高了价格,两百文的书,他涨到了九百文,不到半刻钟就全被人抢走了。
落后几步涌来的人纷纷问此书什么时候再卖,望着读书人求学若渴的脸庞,书铺老板生出无边感慨。
书通过这样的方法卖出去是谭盛礼没想到的,书铺老板把多得的钱全给谭盛礼,“谭老爷,你侠义心肠,是他们疑心重不识货,哎……”
一百多文没人要,九百文人人抢,书铺老板不知说什么得好。
谭盛礼也感慨了句,将多得的钱和老板平分了,没有老板,书也卖不出去。
经过这件事,书铺老板愈发敬重谭盛礼,此人品德高尚,非普通人能有,他日定能高中,能和他打交道不失为一件幸事。
除去《周髀算经》,谭盛礼还默了本和算经有关的古书,不过这次他没有拿去书铺卖,算经类的书不同于其他类的书籍,光懂字面意思不行,还得精通,这时候把书放出去,纵使有人买,不见得有时间学,而且如果每本书都看不懂,会消磨读书人的信心,长此以往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