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无二无别
大阳网的摄像大哥也过来了,他和叶上珠共事多日, 视有眼力见又不怕辛苦的小姑娘为妹妹, 此刻听出来叶上珠被蛇咬与林久琳脱不了关系, 又听余之遇说追究,他马上行动起来:“既然是有人故意的,我打电话报警。”
在场的中医大的老师们,肖子校职称级别最高。正常情况下, 发生这种事,肖子校肯定要代表中医大出面。无论事后大阳网如何追究校方, 校方又怎么处理林久琳, 他此刻都要向余之遇和叶上珠道歉, 尽可能息事宁人。可显然,这个歉他不能,也不会道。
肖子校不说话, 没人能拿得了主意。此事一旦经警, 势必会对中医大造成不好的影响,其中一位年纪略长, 平日里能和肖子校说上话的男老师硬着头皮说:“请等一等。”
他看了眼肖子校,对余之遇说:“余记者,无论是中医大, 还是大阳网,我们是因为想帮助临水的孩子们才有幸碰到一起。小叶记者受了伤, 我们也很担心, 不幸中的万幸是好在她没有生命危险。能否等她醒过来, 我们再确认一下,是否有人为的恶意因素在里面。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只是……”
话至此,男老师忽然说不下去了。他听了余之遇对林久琳的质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判断。对于林久琳,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也不关心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凭她是中医大老师的身份,她在别人遇到蛇的情况下,即便没有能力救人,也不该火上烧油。每一位被派驻到基地来的老师,都经过培训,都清楚遇蛇该如何处置。
中医大位于南城的城南,附近有座小山,那山上也有蛇。对于中医大的师生而言,遇蛇也算是常有的事。林久琳不仅仅是中医大志愿服务部的老师,她曾经也是中医大的学生,在叶上珠遇见蛇时,她的反应不该如此。
男老师都想问问林久琳:“山区的基地怎么可能没有蛇虫鼠蚁,你既然克服不了恐惧,为什么要自请而来?身为老师,你连自己都护不了,又何谈保护学生?”
余之遇理解男老师维护中医大的心情,她没有为难这位老师,适时阻止了摄像大哥。但有些话,她没瘪着:“警察或许无法判定一个人的职业道德,但各位作为人民教师,深知师德师风对学生影响重大。我可以不报警,我尊重肖子校作为中医大教授为这堂采药实践课担负的责任和付出的辛劳,我亦敬重各位老师为支援临水的教育工作所付出的心血汗水,我更尊敬为了临水的孩子而留在这里十六年的李校长,我希望中医大的公益支教工作能继续下去。”
“但是,中医大的老师致使大阳网的记者受伤,中医大必须给大阳网一个交代。对于缺乏师德的老师,必须惩处。”余之遇看向林久林:“你若认为冤枉,或者是我污蔑了你,可以去和学校说。如果中医大认为你无责,认为你作为老师,作为领队,可以不具备应对临时突发性遇蛇事件的处理能力,说服大阳网放弃追究,林久琳,我公开向你道歉。”
林久琳料到余之遇不会报警,这件事,即便警察来了,只要她一口咬定因为害怕才做出的本能反应,警察也没办法。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人害怕不能叫喊。蛇更不是她引来,故意放在那等着咬叶上珠,她没有责任。
况且,有肖子校在,叶上珠肯定不会有事,无非就是受到点惊吓,遭点本不该她遭的罪罢了。谁让她是余之遇的属下,在林久琳看来,她活该替她组长受罪。
而凭余之遇冲到她宿舍把纱窗扔到她床上的表现,林久琳深知余之遇不好惹,所以从叶上珠被蛇咬的那个瞬间,她就想好了以哭博取同情。她认为,随行的几位男老师平时都很照顾她,这种时候应该会站她,说到底,她只是个柔弱的女人,怕蛇很正常。加之他们明早也要返程了,余之遇未必反应得过来,叶上珠吃的必定是个哑巴亏。
结果余之遇不仅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还把这件事上升到了学生安全,甚至是师德的层面,更要公对公处理。
林久琳心里慌了,不是因为做错了事,而是觉得在肖子校和同事面前被揭发而无地自容,她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之遇等了片刻,见林久琳不再争辩,才看向那位一直替林久琳出头的女老师:“王老师是吧,你帮腔好朋友不关我的事,但你的帮腔针对到我,我不得不说两句。”
王老师闻言脸色一凛,她已经领教了余之遇的伶牙俐齿。现下的情况她要再看不出来余之遇明显占了上风,她就真是傻子了。
余之遇可不管她是服了还是怕了,就凭她刚刚当众向肖子校发难,她也得再给这位王老师上一课:“和学生起哄的性质不同,你当着大大小小百来人的面,公开点我的名,让我表演节目,我是看在你是中医大老师,是我男朋友同事的面子上,没当众驳你。大家都是成年人,你难道不知道,万一我表演不出会有多难堪?王老师,我没有得罪你吧,你何苦针对我?”
余之遇语气重,语速很快:“还有刚刚,你当众向肖子校告我的状,让他管我。我想请问王老师,你想让他怎么管我?你连自己都管不好,难道我能说是你老公没管教好你吗?!”
王老师原本也是局外人,和余之遇没什么过节,不曾想为林久琳出头未果,反而还被训斥了一番,而余之遇的话又让她无从反驳,她脸色难看极了,“余记者,我……”
余之遇不想听,她直接下逐客令:“明天,各位老师该返程返程。至于叶上珠被蛇咬的事,大阳网会直接联系中医大。很晚了,就不耽误各位休息了。”
等李校长带着各位老师们走了,宿舍里只剩自己人,喜树给余之遇到了杯水,然后探探叶上珠的额头,默默地坐在床边。
四个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肖子校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说:“我去接个电话。”
余之遇把杯子放下,她用了点力,杯座磕到桌案上,声音不小:“去听林久琳解释吗?”
肖子校闻言蹙眉。他明白她心疼叶上珠,尤其她必然因叶上珠因她受伤,心里自责。他没有和她生气,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让她看到来电显示是志愿服务部领导,他说:“要不你和我过去接,别吵到叶上珠。”
余之遇搓了搓脸,站起来说:“我去打水给叶子擦把脸。”
等她拿着脸盆出去了,喜树说:“余哥她……”
肖子校捏了下他肩膀,说:“没事。”边回对门宿舍接电话。
余之遇再回来时,喜树从她手里接过毛巾,说:“我来吧,你歇一会儿。”然后沾湿了毛巾,笨手笨脚又不失细心地给叶上珠擦脸,擦手,最后连脚也帮她擦了。
余之遇忍不住笑了,“那是她擦脸的毛巾啊。”
喜树把毛巾洗干净了,说:“我那有新的,明天拿给她。”
现下无人,叶上珠昏睡着,他们也睡不着,余之遇问:“先前是叶子叫你去后山的?”
喜树先是点头,后又说:“我也想约她过去那里的,她抢先说了。我给她准备了一个小惊喜,可我回宿舍取东西耽误了时间。等我听见她的喊声……”已经晚了。
余之遇略好奇:“你要给她什么惊喜啊?”
喜树有两秒没说话,直到他悄悄把叶上珠被子中的手握住,才说:“我其实,也喜欢她。可我家里的情况……我担心她爸爸妈妈不同意,就一直忍着。我猜到她约我过去是要说什么,我问老师,我能不能争取一下。”
肖子校给他的回答是:“现实的生活中,因为种种外物而不能长久的爱情很多。你首先要考虑清楚一个问题,若凭你之力无法缩减与叶家在财富上的差距,你的心态是否能够平和。如果你在这段感情的发展之初处于自卑的状态,我建议你不要尝试,那样成功的机率会很低。当然,老师不是说你的发展仅限于此。我让你考虑的这个问题,是最现实,也是最坏的结果。毕竟,这世上有一个很无奈的道理,就是,努力未必能成功。”
肖子校问他:“你想过吗,为什么喜欢叶上珠。在我看来,她大大咧咧,远不及你余哥聪明。”
喜树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耿直,不任性,不娇情,有什么说什么,虽然有点毛躁,不够细心,却很努力工作,为了把余哥交代的事情做好,一天骑了四十里地的自行车。这对于临水的老师来说或许是家常便饭,可她原本是不会骑车的,是为了下村屯取材现学的。其实她要是和我说,我愿意骑车送她,但她应该是怕耽误我的时间,就自己悄悄学,膝盖都摔破了,要不是疼得受不了来找我拿药,我都不知道。她这个样子,一点不像富家小姐。”
肖子校当时笑了,他说:“看得出来,你很欣赏她。”
喜树闷闷地点头。
肖子校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你吗?”
喜树皱眉想了片刻,摇头。
对于这个憨学生,肖子校无奈,他恨铁不成钢地说:“连自己的优点都不知道了?”
喜树挠了挠头:“我的那点优点在老师面前,不算什么。”
“这个时候倒谦虚上了。做实验较真的劲头哪去了?给师弟师妹们讲课时的自信哪去了?”肖子校告诉他:“你有天赋,还比别人更努力踏实。是我最欣赏,也是当初选择带你原因。叶上珠确实不如你余哥机灵,眼光却不错,一眼看出你是潜力股。她对你的喜欢源于崇拜。我估计,她以前是个学渣,你这种学霸正与她互补。你不要回避自己的弱点,同样也要清楚自己的优点,扬长避短,也适用于爱情。你不能停止进步,要永远保有上进心,对她要疼要宠,你们才能走得长久。”
喜树回想肖子校的话,对余之遇说:“当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时,我想再努力几年,创造一定的基础再追她。可就算她愿意等我,这种想法也太自私了。我凭什么仗着她喜欢我就让她等?女孩子的青春是最宝贵的不是吗?”
喜树握紧了叶上珠的手:“我又舍不得放弃。我考虑清楚了,我一时确实达不到叶家提供给她的物质生活标准,但那些她本就不缺,我没必要死盯着不放。我可以一边照顾她一边努力,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我能给她的未来不会差。我就想,表白的话还是我来说,要不她一个女孩子,多不好意思。以后想起来,没准会觉得委屈,还会怪我。可我去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还笨,没想到林久琳会……要你替她讨回公道。”他说不下去了,转过脸去揉了下眼睛。
他是关心则乱,加之他本性过于善良,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余之遇理解。
喜树的情况她也多少了解一些,喜树出生于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他书读得好,在中药学方面很有天赋,原本是很幸福的三口之家。
问题在于,叶上珠家境太好了。
一个甘心在网站打杂,上下班坐地铁的女孩子,谁会想到竟是位真公主。要不是余之遇带她去采访时偶遇那位有土匪气质的老叶总,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叶上珠吐槽老爸:“叶老头好烦,天天让我去公司学习,说成为女总裁才是我的定位。他当我是GPS嘛,还定位。我看他就是懒得打理公司,想带她老婆去游山玩水。”
余之遇心想:他老婆不也是你妈嘛。
叶上珠叹气:“我不想做养成女总裁,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余之遇问:“你喜欢做记者?”
“不知道。”叶上珠思考了几秒,“就是跟你干活挺开心的。在来大阳前,我也应聘过别家公司,他们对新人太不友好了,有功自己领,有锅新人背,不像你,肯真的教我。”
叶上珠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喜欢做什么。但当记者可以接触到很多行业和人,也许我会因此找到自己感兴趣又适合做的事情呢。”
她原本可以做一个安逸任性的小公主,偏偏要靠自己的努力寻找人生方向。
余之遇自然要用心带她,而她对于做记者,也愈来愈有热情。所以,在出了报道事故时,余之遇才扛下一切维护她,不希望她因此对职场失望。
都是从新人过来的,谁没犯过错?余之遇想到当年的自己,如果没有许东律,她不会进步这么快,她希望,自己能像师父一样,为叶上珠的成长保驾护航。
喜树的不主动,余之遇多少也猜到是因双方家庭的差距,但这种事情没法劝,喜树的心态不摆正,即便现在在一起了,早晚会出问题。他能在肖子校的引导下找到平衡点,是再好不过的。
余之遇说:“不枉她那么喜欢你。”然后她看了看录音笔,说:“哎哟,忘关了,等明天小叶子醒了,放给她听。“
喜树习惯性挠头:“等她醒了,我再和她说一遍。”
余之遇就笑了,“估计她听了你的话,伤口会好得很快。”
喜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余哥,我今晚能留下陪她吗,我怕她半夜会醒。”
余之遇挑眉:“这不是你这个准男朋友该做的吗?以后我不管她了,都交给你。”
喜树咧嘴笑:“谢谢余哥。那你……”
余之遇一挥手,“我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老师还能让我睡车里不成?”
喜树心眼实,说:“正好你去和老师睡吧。”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想想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没再说话,也没看余之遇。
余之遇:“……”什么正好?我为什么要和他睡?!
肖子校恰好在这时打完电话过来了,他听见了喜树的话,见余之遇没好气地瞪了自己一眼,没接话。过来又给叶上珠号了个脉,确定无异,看了下时间,交代喜树:“半小时后再给她喂一遍药。”
喜树马上设了个闹铃。
肖子校又在房间站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说:“我去喜树房里睡,你去我房间吧。”见余之遇依旧不理人,又对喜树说:“要是她有发烧的迹象,马上叫我。”
喜树应下。
肖子校走到宿舍门口,回头看余之遇。
余之遇与他对视两秒,默默地拿了睡衣和洗漱用品跟出去,替喜树关上了门。
两人回到对门肖子校的房间,男主人转了一圈,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余之遇悠哉游哉地撸了会儿草药,瞥他:“睡不睡?要睡就赶紧去洗澡!”
肖子校:“……”第一次被女朋友的大胆和直接怼得哑口无言。
等小肖教授去公共浴室洗澡了,余之遇回想他难得呆愣的一面,边红着脸笑边对草药说:“原来你老爸也是个憨憨。”
草药歪着狗头看着余之遇。
余之遇正准备屈指敲草药脑门,敲门声响了。
她边穿鞋往门口走边问:“忘拿什么了?”拉开门看到的竟是林久琳,刚消下去的火霎时涌起来,她冷声:“你是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给自己留了是吗?”
林久琳很平静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余之遇坦言:“我现在看到你,只想骂人。”
林久琳笑,“我也一样。”
余之遇点头,说:“行,那就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