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你是我无二无别

如肖子校所料,那辆奥迪车是叶明远的。

从余之遇失踪他们锁定叶明远,到百创与中新签约完成,叶明远出入开的都是那辆车。

警方提取到的江北工业园区附近的道路监控录像也显示,那辆奥迪在余之遇失踪当天出现过。

这些信息足够证明,余之遇的失踪与叶明远脱不了关系。

可余之遇还下落不明,未免置她于险境,还不宜动叶明远。

尽管肖子校并不认为叶明远会把余之遇藏到工业园的仓库里,还是请张局长派了便衣过去确定了一番。

自然是一无所获。

为防百创转移问题药品,张副局联系了相关部门,对工业园实施了监控,只待时机成熟,救人的同时,查封仓库。

叶明远却在百创与中新签完并购合同,下班回家后再没出过门。

他不出门,他们很难定位余之遇的位置。

要怎么才能让他有所动作呢?

肖子校坐在大G里,捏了捏眉心。

校谨行听叶上珠说,从意识到余之遇出事,肖子校就没休息过。那晚把她叫起来联系上许东律后,他一直坐在操场中间的升旗台前,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发呆。天亮后洗了把脸又带学生上山上课,下了课后甚至等不及晚上的飞机,一路开车回的海城。

校谨行太了解肖子校,他表面越是如常,心事越重。校谨行给他拿了吃的和水来,说:“别等她人还没找到,你先垮了。”

肖子校只接过水,拧开喝了半瓶:“吃过晚饭了。”带叶上珠在服务区吃的。

校谨行坐到副驾,问:“你走了学生怎么办?”把吃的喂给了后座的草药。

肖子校手里摆弄着那瓶水:“这期课到下午结束,距离下期开课有两天时间。万一……”万一两天之内找不到余之遇,他安排了喜树暂代课。

以往肖子校进山,没有两三个月绝对不会出来。这次还不到一个月,已经回来两次。前一次他是有计划的,很注意形象地理了发,换了适合出席峰会的衣服才现身。这一次……

校谨行拧眉看看他随性的黑T和工装裤,以及下巴上隐隐的胡茬,把视线投向

车外,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守着。”

肖子校没应,抬手关了车内的氛围灯,放低座椅,闭眼躺下。

校谨行也没指望能劝动他,想了想,在寂静的夜色中说:“这事怪我了。我一心赶中新入局,忽略了她的性子。”

即便没有肖子校这层关系,凭余之遇的善良,在发现端倪的情况下,也会为了阻止他和百创签约争分夺秒地找证据。凡事只要一急,便容易出纰漏。

肖子校闻言没有睁眼,他说:“道歉的话,等找到她,你当面和她说。”

校谨行明白他这是生气的状态,忍了忍,问:“你知道她和中新的过节?她告诉你的?”

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校谨行回想肖子校说服他不要阻止签约时的冷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提及余之遇第二次面对中新,肖子校没多问一句。

由于性格使然,加之做研究实验培养的习惯,肖子校向来严谨,鲜少有他发现不了的言语漏洞。尤其还关乎余之遇,他不可能错过任何一个字的信息。

半晌,肖子校侧了侧头,嗯了声,也不知是回答的哪一问。

校谨行又愧疚又着急,放下姿态向弟弟认错,那位还爱搭不理冷冷淡淡。他顿时上来点脾气,把手上的矿泉水砸到肖子校腿上,说:“杀人不过头点头,别搞冷暴力!”

草药因他突然的发作竖了竖耳朵,拿小眼睛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肖子校,继续吃东西。

肖子校不耐烦地啧一声,“别吵,让我静静。”

校谨行一噎,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天,也不见肖子校给个反应,都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把挂在座椅上的外套取下来给他披上,肖子校如同噩梦惊醒似地忽地坐起来。

他给许东律打电话:“之遇发给你的那些材料,你挑一份最不重要的发到网上,然后安排两个机灵的记者给百创打电话,就说接到举报,有人投诉他们药品质量有问题,要采访他们老总。”

许东律应下:“我来安排。”

校谨行问:“你是要告诉叶明远,他虽然控制了余之遇,别人手里还有料?”

肖子校沉了沉心思:“叶明远除了要阻止之遇在中新并购百创期间曝光出对百创不利的消息外

,一定更想拿回之遇手里的证据。”

药品质量事件未必能完全遮掩过去,但越晚曝出来,他们可操作的空间越大。

道理校谨行懂。

那些得来不易的东西,尽管许东律这边有备份的,余之遇也不会轻易交出来。反派通常都不守信用。加之,她交得太痛快,叶明远会起疑。另一方面,叶明远要是发现所谓的于家投诉是她策划的,或许也不愿放过她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无法让人家安心。

余之遇受制于人,正确的反应方式应该是,只承认相机中拍到的那些,其它的全部否认。

骗不骗得过叶明远先不说,在吃不准余之遇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的情况下,叶明远至少不会动杀机。除非到了穷途末路。

可他控制着余记者,连她的电脑和相机也收了,外面还有人在爆料,他怎么稳得住?

“影视剧里遇到这种情况,人质为了自救一般会和反派说……”肖子校摸了摸草药凑过来的狗头:“我已经把证据寄给男朋友了,如果我失联四十八小时,他就会发到网上去。”

校谨行:“……”你都忙成狗了,还有时间看狗血影视剧呢?不是,你男朋友的名份,落实了?

次日清晨,有个工号推送了一篇文章,称百创代理的感冒药可致儿童肝肾衰竭,还配了几张照片,背景是医院的走廊,有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背对镜头站着。

同样的内容围博上也有,阅读量和转发量都很高,被送上了热搜。

夏静亲自往百创打的电话,要针对药品质量问题预约采访。

沈星火则带着静然自接杀去了百创,堵在叶明远办公室外要采访。

叶明远依然没有动作。

网上却开始有人清理了。

许东律料到了,他和夏静,叶上珠都在加班,盯着网上。百创删,他们发。对峙到最后,百创倒是把那篇文章和照片删得差不多了,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冒出来一个消费者打百创投诉电话的音频。

相比文章和图片,这个音频的效应更大了。不用大阳网和大兴网的记者往百创打电话了,大晚上的,已经有别家媒打把电话打到了百创经理级以上的人员手机里,要证实网上的消息是否属实。

叶明远在接到老总电话后,终于坐不住了,他在深夜出了门。

高非随便衣一直守在他家楼下,见他出门,悄无声息地跟上,同时通知了校谨行。

肖子校立即开车过去。

叶明远却在大半夜的去了公司。

肖子校赶到时,高非指着停在广安大厦前的那辆奥迪说:“人刚上去。”

大G熄了火,停在路边等。

三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叶明远始终没有出来。

肖子校感觉不对,他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了,下车冲进了广安大厦。

值班的安保拦住他,仔细瞧了瞧,觉得眼生,问:“你是哪家公司的?都下班了。”

肖子校静了一瞬,缓和了下神色,说:“百创的叶副总让我过来的。”

“百创制药的叶明远副总?”安保小哥说:“他没在楼上,从后门走了。”说着,回身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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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远换车去了城东仓配基地附近的一处民宅。

余之遇被绑坐在椅子上,她头发有点乱,肩膀和手腕处被绳子勒得隐隐泛疼,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被扯开了。

听见外面的车声,她猜是叶明远来了,扭动的手安份下来。

那天,她去了百创的两处仓库,以新物流公司揽生意为由和库管员攀谈了半天,随后成功进入到仓库之中。可库管员很是尽责,始终跟在身边,她没办法拍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城东郊区附近的仓配基地库房里存放着接近两百箱的MG公司的儿童感冒药。

余之遇以为自己赚到了,正琢磨怎么甩开库管员拍几张照片,再偷一箱药走,叶明远突然来了。他带来一辆货车,让工人把那两百箱感冒药装走了。

余之遇悄悄尾随他去了江北的工业园。

距离工业园越近,周围越空旷,来往的车辆也少了。

余之遇不敢跟太近,和货车保持着一段距离,直到快到工业园园区大门,余之遇才踩油门跟紧了货车,给门卫一种她和前车是一起的错觉,混了进去。

之后余之遇把车停在一边,躲在角落里,看着工人把那两百件货卸到仓库里。为了证实仓库里一共有多少货,她冒险假装路过了仓库。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叶明远发现的。

等余之遇确定,仓库

里有上千件MG公司的儿童感冒药,她赶紧回到车上,准备离开。

然而,当她系好安全带,视线一抬,便看见一辆奥迪停在她正前方不远处。

叶明远按了两声喇叭,确定余之遇看见了自己,他施施然下车。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一辆车,余之遇不可能下车的,她只要锁好车门启车,凭她的车技,应该有一半的机会可以脱困。

但当时,除了那辆奥迪,还有两辆私家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进退不得。

余之遇就知道先前和工人说先走一步的叶明远发现自己了,叫来了人在这堵她。她知道自己走不掉了,急中生智,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在叶明远走过来前,将手机塞到了副驾驶座位底下,带着另一部工作手机下了车。

叶明远语气平常:“余记者。”

从派出所到峰会,尽管两人没有说过话,也是打过照面的,他记得自己并不奇怪。

余之遇稳住心神,镇定地道:“叶副总,又见面了。”

叶明远打量她两眼,说:“我们也别寒暄了,你跟了我一路,就差进我的库房了。余记者,咱们别伤了和气。”他说着,示意了下手下。

两个男人立即上前,要拉她。

余之遇不肯轻易就范,她最后一搏,“叶副总,你也是体面的人,为难我个女人,传出去不好听吧?”

叶明远笑了:“那也得传得出去。”

随着他脸色一变,那两个男人把余之遇架上了其中一辆私家车。

叶明远在车上检查了她的手机和相机,手机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相机里有些照片,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叶明远拿走了余之遇的车钥匙:“你的电脑我也得看看,要是没什么,我自然不会为难余记者。但这两天也得委屈一下你了。”

余之遇猜百创被并购的事应该谈得差不多了,她心里很急,面上竭力维持镇定:“非法拘禁他人,可是要判刑的。叶副总觉得就凭那几张照片,值吗?”

“值不值的,不是你说。”叶明远不欲多说,只看着她,“是你告诉我的门锁密码,还是我逼你告诉我?”

余之遇没听懂。

直到先前押她上前的男人伸手扯她衬衫,她怒斥一声:“拿开你的脏手!”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骤然变厉,余之遇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明远:“我手上那点东西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敢碰我一下,我必让你沾上人命!叶明远,咱们试试?”

叶明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百创顺利被并购,他无意把事情做绝,尤其见余之遇不像是开玩笑,倒被一个小姑娘所表现出来的刚烈镇住了,他挥手让手下退下。

余之遇把门锁密码告诉他了。在她看来,即便叶明远是惯犯,去了一趟她家,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那对于肖子校找她会有帮助。

余之遇笃定,最先发现异样的,一定会是肖子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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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远终于出现了,他捏着余之遇下巴,冷声:“你不是说什么都没有吗?为什么网上会有照片和音频?你把资料藏哪了?”

余之遇一直没有进食,又饿又渴,嗓子干得像要裂了,她咽了咽口水,“你把话说明白点,我大脑现在不够转。”

叶明远手上用了点力气:“有人在网上爆百创的料!”

余之遇被捏疼了,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大脑快速运转,说:“你不会以为我是孤儿吧?失踪了这么久,难道会没人发现?”

别人看不出那张背影照片是他,叶明远会认不出自己吗?他看到爆料的文章,意识到不妙。此刻,怒从心起:“我问你是谁在网上曝的料!”

“可能……”余之遇想了两秒,“是我师父吧。”

叶明远又问:“你手上还有其它东西是吧?放哪儿了?”

余之遇甩了下头,挣开他的手:“在我家啊,我拷贝到U盘里了,那么小个东西,不太好找的。”她用尽浑身力气和叶明远谈条件:“你想要,带我回去取,然后你走人,我保证,当没发生过这一切。”

叶明远冷笑:“我怎么知道你拷贝了多少份?你师父那又有多少的料?”

余之遇咬了咬牙,心一横:“或者你赌一把,看看等我失踪七十二小时后,我师父会爆出什么大料。”末了她破罐子破摔似地说:“反正我是没其它资本和你谈条件的,随便你。”

人质若不怕了,说随便,事情反而棘手。

叶明远内心挣扎:“五星大酒店,楼梯间外的,是你吧?”

到了这个时候,余之遇

也懒得否认了,她说:“对,是我。”

“你都听见了?”

“一点点。突然来了电话,打断了。”

叶明远才想明白:“我就说座谈会上看肖子校的身影怎么那么像洗手间那个背影,原来真的是你。”

但当时的念头也是一闪而逝,毕竟,肖子校给人的感觉太过斯文冷淡,实在不像是能在洗手间里做那种事的人。直到听校谨行说出肖子校和余之遇的关系,再把这一系列的事情联系起来,好像才有那么点意思。

余之遇开始攻心:“叶副总,我针的不是你,但你这么为难我,东窗事发,责任就得自己扛了。闹成这样,我也不想管什么问题药的事了,你把我送回家,我把藏起来的U盘给你,咱们这页就翻过去了,行吗?”

除非能人不知鬼不觉的做掉她,否则,没别的办法。叶明远考虑了片刻,把余之遇带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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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子校和校谨行空跑一趟,他们一面等张副局调广安大厦后门街道的监控录像,以此确定叶明远的去向,一面往江南苑赶。

校谨行不解:“为什么你一定要守在她家?她的电脑已经被取走了,除非获救……”否则她应该不会回来的话,他咽回去了。

“直觉。”肖子校手上打方向,眼睛看着前方:“她父母不在海城,有机会脱困的话,除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警局,只有公寓可回。”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校谨行不说话了。

一路沉默,直到大G开回江南苑,肖子校找地方停车时,校谨行忽然指着右前方说:“那是不是叶明远?”

肖子校倏地抬眼,就见百米开外停的那辆黑色SUV旁站了个人。

正是叶明远。

肖子校立即熄了车灯。

叶明远在后座车门处站了片刻,他不经意地一抬眼,恰好看向大G的方向。

来不及做任何藏身的动作了。

肖子校几乎是在瞬间起车,草药也像是感应到了气氛紧张似地,忽然叫了一声。

叶明远的反应也极为迅速,他一步跨上后座,下一秒,SUV冲了出去。

肖子校踩油门:“通知张副局!”

校谨行扯过安全带扣好,打电话。

此时已近凌晨,街道上基本没什么车了,SUV 疯牛野马似地冲上了二环桥。

肖子校是开惯了山路的人,此刻,道路平坦,凭他娴熟的车技,大G要还追不上一辆SUV就丢脸了。他按喇叭,并接连两次轻追SUV的尾,提示对方停车。

校谨行握紧扶手:“客气什么?撞他!哥给你换新车!”在他看来,大G的车头硬气,怕谁啊。

肖子校却控制着车速,明显不敢用力撞SUV的屁股:“之遇肯定在车上,否则叶明远不会那么紧张。”

校谨行爆了句粗口。

肖子校提速,声音冷凝:“看看副驾和后座。”

校谨行明白他是要确定余之遇所在的位置,他降下车窗。

后座什么都看不见,副驾没人。

肖子校沉默了半秒,提醒:“坐稳!”

校谨行闻言手上紧了紧。

肖子校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大G眨眼间超了SUV的车,下一秒,轮胎抓地的尖锐声中,大G如同飘移般在高速行进当中完成了调头。

校谨行意识到他的意图后看向后面,冲当倒镜。

肖子校左手握紧方向盘,右手迅速换倒挡,大G车头顶着SUV车头,一路倒车。

这么玩车……SUV司机有点吓傻了,慌乱中他试了几次,都未能摆脱大G车头的顶撞,最终在大G刹车后被生生逼停。

警笛声适时响起,肖子校跳下大G时,SUV司机连滚带爬地下来,往反方向跑,草药在老爸的示意下朝他扑过去,咬住其胳膊。

肖子校抢在叶明远打开后备箱,动手拖被绑的余之遇前,挥拳砸了过去。

校谨行随后冲上来,把余之遇抱出来,脱下西装裹住她。

肖子校揪住叶明远的衣领把人甩给赶到的警察,他似快实慢退后的同时用手指指他,那双比夜还沉湛的眼蕴满无声而凌冽的训诫与威胁。

肖子校从校谨行手中接过余之遇。

她就醒了,睁开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惊惧,直到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她细若蚊声地唤:“……教授。”

“是我。”肖子校说着横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大G后座。

余之遇抓住他的手不放。

肖子校以为她还在害怕,躬身探入车里。

余之遇搂住他脖子,脸贴在他颈窝。

所有的焦虑与不安统统被安抚,肖子校的心在这一瞬软得一塌糊涂。在不确定她身上是否有伤的情况下,

他不敢用力,只轻轻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哑地哄:“我在,别怕。”

余之遇的手臂垂下来,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