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从伽尔破窗而出的时候便一直紧张兮兮地在屋子里等着他。
等到神殿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后，没过多久她便瞧见了从远处飞回来的四翼天使。
银发的少年逆着月光往林夏这边飞来，他踩在窗边，收敛了翅膀从破碎的窗户里进来。
林夏刚准备说话，伽尔沉着脸色朝着窗口方向微抬起手。
那之前被他撞开的破碎窗子随着他手中浅淡的银光慢慢合拢，恢复如初。
“怎么了？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被尤利塞斯刁难了？”
金发的少女有点儿担心地这么说道，然后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的手边。
“先喝口水吧，有什么事情你给我说说，别憋着。”
“尤利塞斯本就和神主不对付，他要是真说了什么也只是借机讽刺下神主而已，你别太往心里去。”
尽管和林夏相比较起来伽尔要比她年长几十岁，但是在整座神殿当职的天使里他的年纪却是最小，最受大家纵容宠爱的。
伽尔因为出众的天赋从小便被神主择中，近百年以来都是跟在神主的身边。
之后虽然跟在了大天使长这边学习处理神殿事务，可无论是在神主那里还是在大天使长这里都被保护得很好，没有接触过丝毫污秽脏污。
因此他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
林夏在和他相处沟通的时候也发现了，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好哄，也很容易受伤。
瞧少年现在这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她就知道对方一定在哪里受了委屈。
“……和那老家伙没关系。”
“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
伽尔没有接过林夏递过来的茶水，他趴在桌子上这么闷闷地说道。
翅膀垂放在身后拖在地上，无精打采极了。
“她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还巴巴的把神羽送了过去。”
“你说苏瑜？”
聊到苏瑜的话林夏可就精神了，这可是她的大腿子，在这个关键会晤时刻可不能出半点儿差池。
“她怎么就不喜欢你了？你们这才见了一次面别把事情想得这么消极，你们得多见见面多聊聊天。下次神羽有感应的时候最好带我一起去，这事我有经验，我帮你们沟通沟通，保管有效。”
“没下次了。”
伽尔现在光是听到苏瑜就烦闷难受，他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我的神羽都被尤利塞斯给烧了。”
“神羽被烧了？！他怎么能把你的东西给烧了？”
林夏懵了，那自己刚才写的说有事神羽联系这不是白写了吗？
“没事。你再过去给她一根神羽就成，问题不大。”
“……什么叫问题不大？这是一根神羽的问题吗？是她不信仰我，我干什么要给一个不信仰我的人神羽？”
伽尔本来就在尤利塞斯那里得了真相尔委屈着，此时林夏非但没抓住重点安慰他还要他热脸贴冷屁股再去送人一根神羽。
“大天使长说的果然没错，你们人类是最会骗人的种族！是我太傻了，我相信了你和你做了朋友就算了，我还相信一个人类会真的信仰天使！”
“等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林夏话还没有说完，伽尔猛地起身又生气地从窗户口那边冲了出去。
刚才才修好的窗户又“啪”一下给撞得支离破碎。
“……奶奶个腿，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之后好几天伽尔都没有来林夏这里，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冷战。
偶尔在神殿撞见了，也是目不斜视，都不带正眼看对方的。
这个情况不仅是神官们看在眼里，今日外出回来的大天使长也瞧出了不对劲儿。
神殿现在上任的大天使长是帝国唯一一位六翼的天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伽尔的老师。
在伽尔离开神主来神殿当职的这十年来，他一直跟在大天使长柏西身边学习，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对于伽尔的情绪变化，柏西几乎一下子便能够觉察到。
“伽尔，你的职责是守在圣女殿下身边护她周全。”
“别把多余的情绪带到工作上。”
柏西是有个有着璀璨金发的天使，和少年未长开的青涩不同，他的五官俊美，轮廓也分明。
浅紫色的眸子好似远处的薄薄的烟雾，朦胧淡漠，瞧不真切。
“等祷告结束之后回到她身边去，我可以不将你失职的事情告诉给神主。”
“……我不回去，我讨厌人类。”
柏西讨厌人类，这在神殿乃至王城都不是个什么秘密。
每当他在看向神殿人族的侍卫，或者来教堂祷告的王城贵族神情都很冷淡，礼貌却疏离。
好像他们是什么污秽，他不想沾染半分。
这句话本该是柏西会说的，如今却出现在了伽尔口中。
这让他都有些意外。
“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欢神殿的人族吗，还说圣女很有趣。我才离开小半月，怎么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没，和林夏没关系。”
“那就是神殿之外的人族招惹到了你了？”
柏西将手中的祷告书合上，在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并不适合祷告。
这是对神明极大的不尊重。
伽尔很想要说什么。
可是一想到对方对人族的厌恶，他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给全然咽了下去。
“……也和她没关系。”
“是我自己误会了。”
柏西眯了眯眼睛，心下意识到了什么。
“你爱上了那个人类？”
“不不不，我才没有！我只是把她当做信徒而已，我……”
少年蓝色的眸子闪了闪，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反正和她没关系，是我自作多情了而已。”
柏西被伽尔那句“信徒”给弄得一怔。
这个世界上信仰神明也好，恶魔也罢，他还的头一次听到有人信仰天使。
“你自作多情什么？自作多情她信仰你？”
柏西对伽尔很了解，他很容易相信别人。
“是她给你说了什么吧？这种人类信仰天使的事情，也就你会真的相信。”
“人类是一个利益至上的种族，他们自私贪婪。若是有了神明可以信仰，怎么可能会选择信仰像我们这样的神明的附庸？”
柏西眉头紧皱着，见伽尔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
“伽尔告诉我，那个欺骗你的人类的名字。”
“……柏西，先祷告吧。”
半晌，伽尔闷闷地开口说道。
“区区一个人类而已，我没有放在眼里。”
“的确，你只是放心上了。”
“……”
……
苏瑜这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柏西给惦记上了，她现在正在为如何和林夏汇合和发愁。
伽尔给她的那根能够和神殿联系的神羽已经被尤利塞斯给拿走了，也就意味着如今她们唯一的联系也暂时断了。
好在也并不是毫无方法。
神殿每月都会从森林那边进一些维持王城结界所需的魔石，其中一片森林便是在弗兰奇小镇这边。
苏瑜认识进贡魔石的乔治大叔，他不识字，因此之前曾拜托她给远在邻国读书的女儿写过信问候近况。
当时也只是举手之劳，并没作他想。
如今看来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你说你想去神殿看看？”
乔治大叔将从森林里取出来的魔石运在了马车上，听到苏瑜说想要去神殿看看，希望能和他一起运魔石过去。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平复了下气息这才继续说道。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到时候进去的时候别乱走，别乱看，更别乱说话。”
“神殿的除了侍卫女官之外，大多都是神族，他们都不怎么喜欢人族。其中尤其是那个大天使长。最近他已经回神殿了，你千万别惹到他了。”
乔治并不好奇为什么苏瑜会突然提出要跟自己去神殿看看。
但凡是信仰神明的人毕生都渴望进一次神殿祷告，哪怕只有一次能在神主面前祷告也知足。
在镇子里的人看来苏瑜只是一个没有定下信仰的少年，心中自然也对神族很是向往。
所以他并不意外。
“乔治叔叔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苏瑜说着极为体贴得帮他把一旁的箱子给放到了马车后面，眉眼温和地朝着对方笑了笑。
“我只是为自己无法确定信仰而感到焦虑，若是可以进神殿切身感受下神明的威仪，想必应该能够帮助我尽快做出决定。”
“就像玛丽阿姨说的一样，我都成年了，要是再不定下信仰的话的确太晚了。”
“也是，这的确算是个好方法。”
乔治并没有多想，他对苏瑜很有好感。
不仅是之前帮助他写信的事情，更多的是少年本身出众的气质，容貌和无可挑剔的礼仪。
这些都是镇子上其他同龄孩子所不能比拟的。
恰巧他有一个女儿，乔治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两人之后的可能性。
最终却又因为贵族的身份而感到惋惜。
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而后将装满魔石的箱子给盖上。
“那成，你先回去吃个午饭。”
“等我这边都收拾好了，到时候我再叫你一起。”
等到乔治来苏瑜家唤上他跟着一起去神殿的时候，他发现今天卡罗并不在家。
更巧的是苏珊也不在。
“今天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父亲带苏珊去王城了。她之前看中了一条裙子，最近家里手头没那么紧他便趁着还没拿去喝酒之前先带她去了。”
苏瑜一边说着一边将卡罗挂在门后面的那两支羽箭带上，放在了腰侧间用外衣遮掩住了。
留意到乔治疑惑的视线，她语气温和地解释道。
“这两支羽箭前些日子有了点儿磨损，箭头用魔石修好了，只是魔力还是没回复。”
“我想在进神殿之后，顺便拿着去找矮人帮我重塑一下。要知道，他们对于魔器的修补最是得心应手。”
乔治知道阿尔莱德家并不比镇子上其他人富裕，全家全靠卡罗一人狩猎魔兽，收集魔石变卖为生。
不过他所运的魔石并不是来自魔兽，而是来自精灵族。
神族和精灵族，乃至其他种族都会进行一些物物交换，各取所需。
弗兰奇小镇靠近森林，受精灵的一些庇佑。
因此人们也会回报精灵，像送一些食物或者自家种的果子。
又或者帮他们运输魔石去和王城做交换再带回来。
而乔治就是担任的就是每月运输魔石的任务。
“那我们得赶紧去往神殿了，免得到时候你出来了矮人族的店就给关了。”
大约是神族的强大造成了他们或多或少的傲慢，他们一般不会检查进出的人族是否携带了武器。
甚至可以说是无视。
毕竟能伤到神族的魔器，至今还没有人族能力驾驭。
苏瑜知道携带武器进神殿，只要不进入祷告的教堂的话是被允许的。
因此她才敢当着乔治的面大大咧咧的将羽箭放入腰间的箭袋里。
运载魔石的马车不是那种四面有布帘遮掩的，而是露天的。
乔治在前面赶着马车，苏瑜在后面和装有魔石的箱子坐在一起。
她指腹轻轻摩挲了下腰间的箭袋子，视线淡淡往周围扫了一眼。
魔石虽然被放在了箱子里面，只是放得太满了，盖得不太严实。
再加上一路上颠颠簸簸的，有一两颗魔石从箱子里给抖掉了出来。
一块魔石就有人半个巴掌大，一掉出来便被苏瑜给注意到了。
精灵的魔石不是来自魔兽的内核，是由金木水火土这几种元素孕育而成的。
更为纯粹，没有任何污染。
苏瑜将脚边的那块湖蓝色的宝石捡了起来，剔透晶莹。
连里面的魔力回路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都能够清晰地瞧见。
“苏瑜，是不是魔石掉出来了？我刚才听到声音了。”
精灵族这一次要换的东西比上次要多，但是乔治的箱子有限。
装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途中可能要掉出来一两个了。
“掉了两块，塞进去可能还会掉下来。”
苏瑜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下箱子里面。
“乔治叔叔，要不这两块我路上帮你拿着吧。”
还有一会儿才到王城，苏瑜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装魔石的袋子。
她只得将那一蓝一金的两块魔石放在手边，留意着它们路上别掉下去。
此时正是正午时候，阳光格外耀眼。
落在魔石上面折射着璀璨刺眼的光，哪怕站得老远也能够瞧见。
起初苏瑜并没有多在意这光亮，直到快要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她感觉到头顶上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四周本该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都被这一片阴影遮掩。
苏瑜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处。
她头顶的蓝天被一头庞大如山的黑色巨龙给遮掩。
它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凛冽的寒光，利爪尖锐。
翅膀每扇动一次，即使隔着这般元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带起的骤风袭来。
尤其是那双红色的竖瞳，森然可怖，在留意到了苏瑜的视线后直勾勾地注视了过来。
四目相对。
龙？！是恶龙！
乔治被吓坏了，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说话，只双腿发软地望着上面那庞然大物。
苏瑜大约知道那恶龙为什么会跟着他们飞了一路。
她拿起一块金色的魔石。
苏瑜的手稍微将魔石拿开了些，那恶龙的视线也随着她手中的魔石移动。
“乔治叔叔，不要回头看，直接驱车去王城！”
苏瑜说着便拿着手中那块最为璀璨的魔石跳下了马车。
她另一只手不自觉摸上了腰间的羽箭。
“孩子！你别干傻事！”
乔治虽然害怕，可是他做不出这种抛弃他人保住自身性命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了马绳子准备调转方向往苏瑜那边过去。
谁知乔治人还没来得及过去，一支羽箭“嗖”的一下直接擦过马头过去。
生生切断了它返回的路径。
“你要留下来送死吗！”
“我拖住它！你直接去神殿！找神族的人来封印！”
苏瑜话音刚落，那黑龙放低了身子近乎扑到了地上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在他的利爪即将碰触到苏瑜的瞬间，她将魔石扔到空中。
趁着它抢夺的时候，骤然翻身跃起，直直踩到了那龙的背脊之上。
她顺着龙的脊背，托着风精灵稳着自己在空中的平衡。
踩着疾风，速度极快地跑到了恶龙的头顶。
在恶龙即将接到那块金色魔石的时候，苏瑜的箭比它的手先碰触到。
羽箭刺破了魔石，在吸收了大半魔力之后骤然往龙的眼睛刺去。
金光太甚，恶龙甚至来不及反应那剧痛便直入了眼底。
它怒吼着胡乱在半空扇动着翅膀，将四周的草木都折断了好些。
连带着乔治的马车也险些被扇翻栽倒在地上。
苏瑜借着风精灵的魔力还算平稳地待在半空，没有收到什么波及。
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冷眼看着恶龙痛苦地哀嚎。
在苏瑜准备引弓将对方另一只眼睛给刺伤的时候，她瞧见了龙上那片因为受到攻击而激起的逆鳞。
上面的魔法纹路繁复清晰。
暗色的魔气萦绕，霸道又冷冽。
每一个种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魔法纹路。
可并不是每一个人的魔法纹路都值得被记载在书籍上。
那条恶龙逆鳞之上的魔法纹路苏瑜在一本魔法书上见过。
在魔族那一部分。
清清楚楚的用一整页清晰刻画了这个魔法纹路。
苏瑜眯了眯眼睛，在确认了那纹路的魔气走向之后。
她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倒霉到家了。
原以为只是一头普通的贪图珍宝的恶龙，射杀了就射杀了。
却不想这是头魔龙。
而且还是魔王的坐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