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取豪夺自洪泽富户,临时落脚的僧舍布置的越发宝相庄严。
僧舍正厅,有两名年方十二三的女童身着宽大僧袍,以半裸的圆润肩膀磨蹭半人高的铜铸像。
盘腿嬉笑的铜铸像双耳竖起宛如兔儿爷,小半被闪闪金粉覆盖。
其中一个女童摸索着爬下铜铸像的底座,从地上的木桶中捧出一把金粉,熟练的涂满前胸,搂住铜铸像再度扭动起来。
不语和尚盘腿而坐,心如止水的瞧着两个女童为铜铸像涂金粉,一下下敲击着身前鼓面细腻若凝脂的皮鼓。
按理说十二三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但女童在不语和尚面前袒胸露乳却全无羞涩。她磨蹭铜铸像的时候,清澈的双眸并无焦距。
两个女童似是没被清脆的皮鼓拍击声影响,被铜铸像刮疼了也一声不吭。
在铜铸像底座下,镇压着一柄汉剑及一袋符纸。随着不语和尚敲击皮鼓,寒光凛凛的汉剑不甘的发出嗡嗡剑鸣。
突然,一素衣女子闯进来打断了和尚敲鼓,女子急切道:“上师,外面来了个老道士,不收香火钱免费为人治病!好多人都去了!”
不语和尚把皮鼓往剑尖上一压,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两女童无知无觉,依旧以身为铜铸像擦金粉。
仔细看去,她们双目无焦距,双耳有新疤——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竟又瞎又聋又哑。
与此同时。
僧舍偏房的小院,海赤罗四肢分别被绑在原是用于赏景的海棠林间。
明亮的月光下,海棠树随风摇曳。
海棠树旁,明娘推开身下的男子,拢着罗裙站起身。曾为越朝送饭的僧袍男子,满脸餍足,四仰八叉的仰躺着直喘息。
呈“大”字被悬吊在半空中的海赤罗垂眸,他面无表情,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神色。
明娘笑吟吟走向海赤罗,踮脚探进他的领口,暧昧轻抚他的胸,指尖一直滑落到他的腰。
她朱唇轻启,尽是柔媚道:“道长——赤罗道长——”
海赤罗抬眸看了眼明娘,厌恶之色明显。
“道长修得不是全真道,不禁人生极乐,又何必故作清冷之色。”明娘婉约抿唇,似水清纯的眼波偏又暗存魅色:“不如食了斋饭,共参大道?”
餍足男子喘息间,闻言羡慕笑道:“明娘,你倒还不忘让这道士吃极乐斋,只可惜这次仅有你一人享用了。”
“果然那天的斋饭有问题?你们是,怎么瞒过我的?”
明娘紧贴海赤罗,吐息如兰:“你放下与上师的恩怨,我便告诉你。”
明娘自然不会把底牌告诉海赤罗,那素斋与其说是素斋,不如说是故意种在群蛇交融之地的蔬菜“药引子”。
人血和蛇蜒混合,再以不语和尚的秘法和独门法器配合,便成了一道道“度化”凡人的素斋。
这素斋看似正常,实则骨子里已经歪了。
为了对付可能来洪泽的修行者,不语和尚早就取了即将化为蛇鬼的白蟒血肉种菜。
海赤罗运气不佳,赶巧来了洪泽,不语和尚惊喜之中特地制了两份素斋送来。若是他当日吃了,恐怕不会比被迷惑的普通人好到哪去。
“帮我取下它。”海赤罗漠然垂下头,未束发冠的乌发倾泻到身前,平淡道:“有它在,我嫌恶心,没有任何感觉。”
一柄油光锃亮的紫黑镶金带银莲花杵好似发冠,正对着海赤罗头顶的百会穴。莲花杵尖端有一根手指宽的窄洞,紫到发黑。
阵阵黑金色类似麝香的气柱,从莲花杵尖中喷出,压制住海赤罗的一身清灵真气。
“我可不敢忤逆上师呢。况且上师叮嘱我,想要让你功德圆满,要靠莲花杵来压着你呢。”明娘慈爱的双手捧住海赤罗的心口,满脸真诚的抬起脸,顾盼盈盈:“道长,你和上师有一段恩怨孽缘,让我来助你们了结它。今生,我是来助你们修行的。”
被吊起的海赤罗垂头看着明娘,她已被不语和尚彻底掌控。
在明娘的世界里,助上师修行,已成了她人生的全部。
她朴素的由衷认为,此时她舍身与海赤罗修道,再舍身与上师共修大道,便是做善事结善果,便能让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明娘本性并不邪恶。
但她如今已不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心里不记挂今生,不记挂红尘的礼义廉耻,只一心想与不语和尚同修来世的“福报”。
无论以任何手段,达成目的就好。
“你知道,我头顶的法器是用什么做的吗?”
海赤罗纯粹凭借肌肉力量躬起脊背,避开明娘的触碰。他眼底涌动情绪仿佛海底的暗流,最终被他强压下来。
他隐约清楚了,不语和尚派明娘来的目的。
不语和尚想要激怒他,想要破了他的道心,让他压制不住他那一半妖血中的妖性。
“是人。”
“此人为佛而生,来世必得庇佑。”
“是活人,她本同你一样。”
“当思美人,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被制成莲花杵,不是更有意义?”
明娘妙语连珠,对莲花杵原身的境遇没有半分在意。她的观念里,活人的皮骨血肉化为不语和尚手中的法器,那是那个人几世修来的福报。
海赤罗疲惫的闭上双眼。
乌云遮月,明娘绕着海棠树转起圈,明媚道:“上师说道长心底最喜海棠,海棠结果便是海红果,与道长的名讳类似呢。今日我要在海棠树下度化你,你瞧,一饮一啄皆为定数呢。”
“他不是想让你度化我,只是想要我一身根基罢了。”
——
坐卧墙头的越朝的尾巴尖一勾一甩,瞧这清冷的街道,又盯着夜色中亦常有人进出的僧舍。
穿行于僧舍的民众面带狂热,大半数却又面色枯黄,时不时捂住嘴咳嗽几声。
他们咳嗽的越厉害,脸上的表情就越虔诚。
“这丧心病狂的番僧,竟忍心给信众施了瘟。”胡道人脸色难看的吞下几颗丹药,肃容道:“越娘子,你且去吧。”
越朝与胡道人顺着牢狱里海赤罗残留的气味,一路找到了临时僧舍。来时二人商量好了,她潜入救人,他来暂时吸引不语和尚的注意。
胡道人直言,老胳膊老腿的他多半打不过和尚,若情况实在危急,他撑不住就会跑路。
为了吸引不语和尚的注意力,越朝把蟒蛇胆暂时给了胡道人。
见胡道人准备行动,越朝无声无息的迈着猫步,顺房檐潜向僧舍。
她的皮毛纯黑,与夜色相融。
胡道人给她涂了遮掩气味的草药渣,又施了隐蔽身影的障眼法。虽他的道行不如海赤罗,也足够蒙蔽神智懵懂却对气味灵敏的寻常护家犬。
见越朝离开,胡道人倒也光棍,拿水稀释了部分蟒蛇胆汁,在僧舍街对面摆了个简陋的摊儿。
他清清嗓子,高声吆喝起来:“治瘟治疫治不生儿子,胡家老道,包治百病喽——”
越朝闻言一个踉跄,肉垫中的爪子都弹了出来。
本来进出僧舍的人群闻言,半信半疑的转头看向胡道人。大多百姓的愿望很是朴素,吃饱穿暖再生个儿子养老送终。
胡道人从袖中掏出一颗桃子,三两口吃了吐掉桃核。
桃核落地,快速生长成一棵桃树,桃树叶片吸取着月光,自身发散出淡淡光华。
随风摇曳的桃叶好似明灯盏盏,照亮了胡道人的小摊儿。
胡道人一捋美须,再吆喝道:“胡家老道,不灵验分文不取。治病、治瘟、治肾水不足喽——”
僧舍门口,有人动了。
有人带头,许多百姓纷纷涌向了胡道人的摊位。
趁着胡道人引人注目,越朝凭借嗅觉找到了后院海棠林吊着的海赤罗。她轻巧的落地,藏进花木阴影中。草木清香混着麝香般的味道,令她想打喷嚏。
“他不是想让你度化我,只是想要我一身根基罢了。”
海赤罗还在为保卫自身贞操,想办法翻盘而极力拖延时间:“如果我没猜错,不语师从燕山山脉野禅寺,道统源自西域定光欢喜佛一脉。这莲花杵,是他以活人为练就的法器,他师从曾以类似手法惹起瘟疫糊弄民众练就一图形法器……”
“我不感兴趣。”
明娘收敛魅色,眼神示意餍足男子,裸足走向海赤罗。
“道长,我不感兴趣。我知他心存恶念,但我愿信他佛性深重。”
“早这样多好,我去取白蟒护法的蜒液。”餍足男子接到信号,爬起身略带几分讥笑道:“明娘,最终你还不是要靠外物。上师让你今晚必须破了这道士的元阳,否则夜长梦多。没我盯着,你可别心软。”
“自然。红尘皆苦,我只愿与上师一同超脱。”
眼见男子要走,越朝不再看戏。她灵敏的扑击而出,空中甩尾转体,连抓带咬的撕扯断海赤罗一侧手脚的束缚。
近在咫尺的黑豹,骇的明娘瘫倒在地。
同样被黑豹尾巴甩到的海赤罗,却半分不惧怕,反而趁机自行解起另一侧手腕的束缚:“不用管我。”
男子已跑离一段,扯嗓子喊道:“上师、上师,有东西闯——”
男子还未喊完,就被越朝从背后扑倒。感受着脖颈间喷吐的猛兽气息,他顿时吓得不敢再喊。
解开手腕,摘掉莲花杵扔开,海赤罗掐诀道:“定!”
想趁乱离开的明娘不能动了。
此时,却听到胡道人扯着嗓子喊起来:“番僧,你家都要被偷了!老道我不陪你玩了!溜了溜了!”
“阿弥——”
不语和尚宣读佛号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宛如一只金翅大鹏跃入僧舍,出现在海棠林。
“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