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本来只想套跑堂话,结果这下连店家和路人也被牵连了。
她将错就错,指尖泛起生命力十足的荧光,恐吓道:“我刚练成了两个法术,是用来驱毒的。可我还不知道这法术的效果,不如请你们来配合我,吃点毒药试试?”
海赤罗低咳一声。
越朝给了海赤罗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刚学了新法术,又仍有机会画出障目符,她整个人兴致高涨,吓唬起人来颇为真实。
越朝的确有心测试『消毒术』和『驱毒术』的效果。
毕竟现代毒物还分腐蚀、代谢、神经、诱变数种不同的类型。她虽对天赋术法有着一定的感知,但生效范围还待进一步详细确认。
可真要让她给这三人用毒解毒,先不说她没有随身携带毒药的习惯。就算要找试验的小白鼠,她也该找几个穷凶极恶之徒,从最基础的毒药开始逐一尝试。
对面三人不清楚越朝的人性底线。
店家和路人虽没瞧见越朝本相,但她指尖捏着荧光,笑盈盈的模样依旧使人惊惧。
碧绿荧光充盈着生命力,好似山间林木摇曳,自有一股子天然的灵性。
在本就惧怕的三人看来,『驱毒术』的荧光透着活物般的“邪性”。
店家抱住最为惊恐的跑堂,颤声道:“明娘,你若为恶,不语高僧怎会放过你。你已经报复我儿了,还想做什么?”
原来,为海赤罗送饭的女子叫明娘。
越朝中断了『驱毒术』,指尖光芒一散,紧绷的店家不由长吁。
“说说吧,你又错哪了,惹得我‘报复’你。”
虚弱的店家拖着身体强撑操劳了整天,抬眼瞧见“明娘”那张柔情似水的脸,听他提及往日冤仇仍旧浅笑盈盈。他的冷汗“唰啦”浸湿了衣衫,讨饶道:“我不该替我儿悔婚。高僧刚来时,小老儿哪清楚他是个有道高僧呢……”
越朝笑而不语。
店家心中有愧,起了头没被打断,他咬着牙低声似忏悔般的倾诉。
大半年前,仪征疫病的消息传来,官府又几次三番张贴如何防治疫病的榜文,洪泽镇百姓纷纷囤积药物。明娘的老父是个采药人,过度劳累不慎跌入山渊,因跑堂与明娘有婚约,店家对她多有照顾。
三个月前,不语和尚来到洪泽。
不语和尚来时,虽刻意彰显神通,但那时洪泽一切安好。他占据了镇中有名的吝啬员外的宅院,改为了临时的僧舍,员外竟宣称开悟皈依了佛祖。见吝啬员外一改往日脾性,散尽家财只为拜佛,寻常百姓皆知这和尚有大本事,心中又敬又怕。
和尚住了两天,宣称要找几对与他有缘的信男善女打扫僧舍。镇中几家大户一商量,不敢得罪和尚,便按照和尚的要求,私下寻了年岁符合的孤儿送进了僧舍。
失去了老父庇佑的明娘,成了其中之一。
店家一平头百姓,哪能与乡绅抗衡,他不敢拦也不愿拦,匆匆否认了两人的亲事。他眼睁睁瞧着哭闹不休的明娘被送入僧舍,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她竟得了和尚的青眼。
半个月前,素来勤快的跑堂出去送了趟客人点的暮食,回来后时常魂不守舍,连生意都不管了。近来更是频频外出拜佛,总说自己慧根深重、与佛有缘。
店家知道,明娘的报复,来了。
说到最后,店家涕泪连襟,拜伏在地哭道:“明娘、明娘,我就这一个孩子,你心里有怨冲我来,放过他吧!只求你放过他!”
“哦——‘我’与他,原本两情相悦?”
越朝眼神戏谑的打量跑堂。失魂落魄的跑堂五官只能算端正,没了以往麻利的精神头,他颓唐的样子和言笑晏晏的明娘十分不般配。
店家苦笑道:“明娘休要拿小老儿寻开心了,别说你以往从未与我儿见面,就算曾有真情,如今我儿也配不上你。”
跑堂闻言,突然激动道:“怎么配不上?怎么配不上!你不知,你不知明娘对我多温柔,她要度化我皈依!她要度我共参佛理!”
店家见自家独子状若疯魔,满脸懊恼的口称冤孽。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什么他也要鼓起勇气,阻止乡绅将明娘送给不语和尚。或许,他反而能享受天伦之乐。
“乍听是儿女情长的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越朝走到海赤罗身旁,低声嘀咕道:“你瞧这跑堂,有什么鬼气、妖气缠身吗?”
海赤罗轻轻摇头。
被店家紧紧抱住的跑堂神色狰狞,手伸向越朝和海赤罗的方向,不停哀声叫喊着“明娘”。
海赤罗一撩衣袍,半蹲到店家和跑堂面前,虚悬手掌,邀道:“店家,令郎神智有失,容我为你二人诊脉?”
店家祈求的目光投向越朝。
越朝就近坐下了。
见越朝默许,店家尽力控制着挣扎不休的跑堂,抓起他的手臂递向海赤罗。
海赤罗单手扣住跑堂手腕,吃痛的跑堂安静了不少。为跑堂诊完脉,他顺势为店家诊脉,道:“老人家你气血亏虚,不好再过度操劳了。”
店家忙问:“我儿呢?”
海赤罗顿了半晌,黑着脸道:“神思恍惚,肾水不足,养着吧。”
为两人诊完脉,海赤罗扭头就走。越朝临走前丢下一块碎银,余光瞅见店家搂着跑堂瘫软在地,望向碎银的方向眼底涌出了泪。
海赤罗向僧舍的方向越走越快,虽然越朝迈动长腿能跟上,但她还是拉了把他示意减速。瞧着他脸色冷的掉渣,她纳闷道:“你也怀疑明娘有问题?看你这方向,是准备找不语和尚直说吗,我劝你先不要直接问。”
海赤罗紧咬着槽牙,道:“你可知那两人是什么毛病?”
越朝回忆海赤罗方才的诊断,理解转化道:“劳累过度?肾亏?”
“那老丈伤气损神不提,他儿的脉象是……采补过度,丹元不稳,肾精空虚。”
“不就是肾亏吗?”
“我没心思同你说笑。”海赤罗近乎从牙缝处挤出字,怒道:“我倒要亲眼瞧瞧,那明娘究竟是何方妖魔!”
“哎,你等等。”越朝再度拉住海赤罗,怀疑问:“你就打算这么直接打上门,揪着明娘领子问她?”
“是,可以放开了吧?”
越朝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反问:“你不查查你那同道不语和尚是不是帮凶?他不知情,明娘真有问题,你们二对一也就罢了;要是和尚都有问题,你打算一对二?甚至你还不清楚对方有什么底牌?”
海赤罗不发一言的盯着被拉住的手臂,沉默半晌,道:“不是一对三就好。你若不愿跟来,便自去吧。”
“有时你的嘴真让人生厌,小心我去帮明娘让你一对三。”越朝不爽的收回手,不再拉着海赤罗,她漫不经心的刺道:“你其实最初在想,若和尚帮明娘,你还有我帮你对吧。”
海赤罗本要走,越朝一句话又惹得他驻足:“……”
他似乎,潜意识中的确是如此觉得。
“无言以对?”顶着明娘温柔似水的面庞,越朝环胸往旁边倚靠,半点闺秀风范全无的平静阐述道:“小红啊,你不对劲。我虽不怕冒险,但那是在没有更好办法的前提下。要我帮你也可以,但我要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沾了这事不……”
“我为何要告诉你?”
相处月余,海赤罗虽然有时冷傲待人,言语交谈时爱答不理。但越朝还从未见过他粗鲁打断过别人。
大声打断越朝的海赤罗,背过身,垂眸反问道:“你又何尝未曾解释之前沾染妖气的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又……”
何必要信你。
海赤罗最后五个字还未出口,便被越朝一脚踹了回去。
一记扫堂腿横扫海赤罗腰子的越朝,一把撕扯掉障目符,当街露出真颜——幸好洪泽镇清冷寡淡,街上暂时无人。
海赤罗却顾不得要求越朝遮掩,捂着腰侧痛得蹲下了身。
暮色昏沉,青皮华发的高大精怪拎起站立不稳的道士,扯着衣领将痛出冷汗的道士高举过头。她半眯亮银色的双眸,似笑非笑的讥道:“海赤罗,是谁求着信我从士林跑回村看顾?当我看不出你因我是妖是怪,你心有防备?你带我在身边,有不放心的因素吧?”
海赤罗满脸“果然如此”的惨淡模样。半晌,他抬手欲取怀中符纸,“是那个接触你的妖怪跟你说的?”
“是你让我看到的。”
越朝一把将海赤罗丢开,眼瞅他调整身形平稳落地,眼瞅他迟疑着掏出黄符纸。
越朝粲然一笑,挑衅的勾了勾手指:“乌骓说你不可尽信,真气中隐含妖性,我本来没在意的。但此时我倒要看看,你是身负妖血,还是杀妖太多被诅咒了的倒霉蛋。”
听到“妖性”二字,海赤罗瞳孔猛然缩小,捏皱了指尖的符纸。
沉默许久,他低下头,哑声道:“妖,不可尽信。”
越朝摩拳擦掌,捏得拳骨嘎嘎作响。
“人,亦不可尽信。”海赤罗扯散发冠,乌黑的长发倾斜,遮挡他的神情。他声音微不可闻道:“我之所以心神失守,是因我母亲——”
“她,死于采补。”
“死于人手。”
原来这是才海赤罗始终游离在世俗外,按师门要求斩妖除魔却又对妖鬼精怪态度矛盾心存柔软的原因?
比起妖,海赤罗更怕人。
比起善恶分明的妖,他更不知道如何清楚划分善人、恶人。
越朝哑然半晌,抬手一拳敲到海赤罗头顶:“小红啊,听说打破社恐的最好办法,是拳拳到肉的约个架。”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越朝:你错哪了?
跑堂:我没错!
客人:你说哪错就哪错了。
店家:我错在……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海赤罗:……总觉得,他们这依据年龄排序的认错方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楚。
越朝(挑眉):小红,你错哪了?
海赤罗:……左圣在上,我要去做晚课了。
PS:海赤罗其实就是个低情商的社恐,佯装冷傲是怕人接近。
等讲完他的故事,越朝也差不多该和他分道扬镳了。该讲青蛇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