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招摇撞骗的人身着道袍或僧袍欺骗寻常百姓。因僧侣需要剃度,总体来说骗子用道士的身份较多,换个发冠再披个道袍,几乎没有成本。
海赤罗认为村民把他当做骗子,随手捡起个树枝,取了光明符往上一贴。光明符朱砂纹路微红,好似有光华流动进树枝。寻常半枯的树枝好似琉璃盏,自内朝外绽放明亮却不刺目的光华。
人前显圣,海赤罗道:“你身上沾染鬼气尚新,今夜恐怕有难。”
村民一把抢过琉璃盏树枝,上下翻弄,确认不是树枝做的灯箱。他语气放软,可还是绝口不提半个鬼字:“我是老实本分人,道长可别咒我。道长要问路是吧,你们要去哪里?”
越朝察觉村民在故意隐瞒,接话道:“我们要去白水村借宿,你是白水村的人?”
村民眼睛一转,撒谎道:“我、我……我不是。”
鬼气附体还满嘴谎言,海赤罗不再强求,冷声道:“最近的村落距离白水村要走半日光景,你准备在野外过夜吗?”
村民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海赤罗嘴硬心软,他对人类和妖怪的手段若跟他相貌般冷淡清隽,越朝绝对不会缠着他下山,更不会蹬鼻子上脸的要障目符及绘制方法。
越朝以前工作时,接触过类似村民性格的人。
越是好言好语退让,这类人越是肆意。
见海赤罗退让,越朝上前一把扯住村民的领口,看似恶言恶语实为安抚解释,道:“我是赤罗道长的护法。”她怕达不到效果,干脆伸手捏住村民的下巴,道:“看我。”
越朝突然行动,海赤罗阻止不及。
肌肤接触,符纸带来的障眼法顿时失效。
双脚脱离地面的村民本就惊慌,还来不及反应,眼前明艳的女娘眨眼间化为青皮白发的模样。村民怯怯瞥了眼肤若凝脂的高大“护法”,不敢多看,战战兢兢地朝海赤罗讨饶:“道长,道长救我!”
“我在跟你说话,你看他做什么?”
足足高出村民两头的越朝,展臂把村民提的更高,使得他衣领大开。
村民慌忙双手去拢衣服,但惊惧之中他哪有准头,越忙越乱。一块明晃晃的金子从他怀里弹出,落到草丛中,滚了两圈。
露财的村民呆滞片刻,扯着嗓子同杀猪般撒泼大喊:“打劫啦!杀人啦!打劫啦!道士谋财害命啦!”
村民倒有急智,知道荒郊野外他喊得再大声,同样传不出林子。他若是拿越朝说事,大概率被当作耳旁风,只有拿话噎堵住海赤罗,他才能平安。
自家人知自家事,海赤罗能主动说他沾染了鬼气,村民就知道他是个好心的。
被叫喊吵得面皮发紧的海赤罗张嘴,欲阻止越朝。
信奉先下手为强的越朝,掏了一把村民怀中的金块,又随意的扔回他怀里。她若有所指,道:“哟,私藏了不少呢。一会去了白水村,我帮你宣传宣传?”
哗啦啦的金块从越朝指尖流出,重新落进怀里滚动碰撞着。失而复得的村民紧紧拢住衣领,舔了舔干涩的唇。
怀里的金块,他可不敢让村里人知道。
他认怂道:“别、别!您到底想干吗?”
金块是村民的逆鳞,紧张兮兮的编不出个理由,还搞得神经紧绷。越朝清楚直接追问肯定得不到答案,她将村民放回下,以缓解他的情绪。
果然,青皮妖女重新变回美娇娘。双脚重新接触泥土地的村民,骨碌碌的转动起眼珠子,赔笑冲海赤罗行礼道:“道长您吩咐,您吩咐。”
“你倒是分得清主次。”笑骂一句,越朝冲海赤罗摇头,口吻随意道:“我们道长想找个过夜的落脚地,你是白水村的吧,带个路,安排下?”
“我是,我是,我从小住白水村。我家小,但我可以给道长安排!我隔壁赵娘子在村子里出了名的好客,我安排,保准道长满意!”
——
村民姓赵,诨号大头。
回村路上得知,他家世代住在白水村。目前家中只有他一个。前几年光景不好,他家老人生了病硬抗,没熬过去。
落日余晖中的白水村,相隔零散的十几户人家大半燃着炊烟,只有一家黑漆漆的——正是大头家。
老人家留给大头的房屋不算太小,架不住他常年不收拾,东西杂乱无章的堆放,使得房屋逼仄,几乎无法住人。
大头将越朝和海赤罗晾在院子里,蹑手蹑脚的藏好金块,方才赔笑着出门,帮二人找落脚地。
海赤罗记挂大头身附的鬼气,本来想在他家凑合住一晚。
透过连窗纸都破损的差不多的窗棂,越朝看到堆满各种各样杂物、蜘蛛网成片的房间,明确表示拒绝。
房间里,一只散养的鸡正蹦蹦跳跳的穿梭在杂物间,时不时低头啄出只虫子,仰头吞食。
这屋子脏的,她还真不如去野外凑合一晚。以熊形态往草里一卧,天然的毛毯和床垫。
大头家百步内,有一户燃着炊烟的人家,主家的目前是个性格泼辣的赵姓娘子。
大头上前叫门。
赵娘子开门瞧见大头,反手便要关门,嘴里呵斥着:“不借!没粮!再不走叫人赶你了!”
大头赶紧手肘抵门,栅栏门夹到他肘侧的软肉,他疼得直抽气,赶紧撒手往门侧的篱笆墙边跑,叫住关完门要回屋的赵娘子。他手拍木篱笆,急道:“哎、哎!不是我找你!是外来的道长要借宿,我回村碰着了!”
赵娘子半信半疑往外巴望。
真切瞧见越朝和海赤罗,赵娘子瞪了眼大头,翩然回身。她敞开门歉然笑道:“还有娘子呀,快来,快进来。家里男人不在,我本不太方便让道长住下的,有女娘子在便好了。正好黄米刚下锅,我再去添个菜。”
大头觍着脸要先进,赵娘子泼辣的一把推开他,叉腰道:“你该哪去哪去,我可没什么对不住你的。”
大头甩手离开,愤愤咕哝道:“好你个赵娘子,过一段可别求着我还你家饭钱。”
赵娘子让身邀请越朝二人入内,心里有些困惑的自语:“这赖大头,今天怎么反常的硬气了?”
藏有重达二三十两的金块,当然可以硬气了。
越朝笑而不语。
赵娘子家只有两间的茅草房,还不如大头家的房间多,但她归置的整洁,视觉上可比大头家里敞亮的多。赵娘子成婚不到两年,家里男人便从了军。家里男人不住,只有她与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就没找乡亲帮忙新盖屋子。
头扎成对犄角的两个小孩儿,闻声跑出茅草屋,抓住赵娘子的衣角好奇打量越朝和海赤罗。
透过篱笆,能直接瞧见百步之内的大头家。
胆子大的男孩,顺着海赤罗视线的方向,瞧见正在往家里走的大头,好奇道:“你也讨厌那个人吗,我也讨厌他。他总来我们家打秋风,总惹我娘生气。”
怕生的女孩扯了扯赵娘子的衣袖,软软撒娇:“娘,我饿了。今天我生辰,你说好给我做黄米饭的。”
目送大头走远,海赤罗摸了下男孩的头顶,取出一两碎银递给赵娘子:“多有叨扰,我二人要住上几天。”
赵娘子踟蹰片刻,并未接过碎银,推辞道:“寻常县里好点的客栈都用不了二百文,使不得、使不得。”
越朝从海赤罗手中取过碎银,放到晒菜的竹簸箕里,“我们来得巧,分少了你家孩子想吃的黄米饭,你再拿钱给孩子买点。要是觉得心里过不去,和我讲讲你隔壁的大头?”
听越朝提大头,赵娘子犹豫着问:“他怎么着你了?是借你钱了,还是?”
越朝一本正经,语调比电视剧里的台词还铿锵浮夸:“我看他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我听听他有多讨人厌,决定救不救他。”
真正想救人的海赤罗:“……”
“能帮一把还是帮吧,他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只是、只是他家没钱。唉,真是可惜了他家爹娘一辈子老实本分。”
“当然不救,他欺负我娘!救他干嘛?”
娘俩同时开口,赵娘子用力揪了下男孩的发辫,怒道:“娘平常怎么教你的,你爹是守疆土的英雄,你不能做个狗熊!”
男孩不怕,扮鬼脸犟嘴:“爹说过!大狗熊天天有肉吃!”
能变熊和巨熊,现在还没个人形的暗夜精灵德鲁伊,躺着中枪的越朝:“……”
大头没说错,赵娘子心肠热又好客,别说海赤罗还付了钱。她拿出家中最好的吃食招待。连留着过年的腊肉都切了半块。
吃完饭,赵娘子铺好床铺,邀请越朝和她及两个孩子同住。
越朝怕半夜睡着后误触到赵娘子一家三口,障目符失效吓到人,表明她要与海赤罗同住。
赵娘子惊讶的瞪大眼,随后一脸理解的捂着嘴咯咯笑,也不知脑补了什么情节。
在院中乘凉时,赵娘子给二人讲起了大头。乡里乡亲,她再清楚他的底细不过。她言语间虽然没为大头说好话,可着重夸了他家过世的父母和兄长的良善。
大头家中行三,蹉跎了半辈子连个媳妇儿都没混上。
小时他仗着有点聪明急智,成日里游手好闲。待双亲逝去,没了老人家添补,日子便过不下去了。他有一兄一姐,姐姐外嫁别村,兄长马革裹尸。
老人家逝去,没人与大头争家产,平日里花钱又没人管制。头开始,大头的确是春风得意。那阵他想着,比起娶个村妇过日子,他不如做点买卖,挣足本钱再娶个大户人家放出的侍婢。
结果,县城里聪明人多的是,大头又没什么本事。开阔眼界后花销大了,挣银子的速度跟不上。最后,他灰溜溜的回到了白水村,觍着脸靠乡亲接济为生。
依照大头原本的生活轨迹,绝不可能与二三十两的金子产生牵扯。
小孩子易困,吃饱喝足听赵娘子讲了会故事,两个孩子相继沉沉睡去。
赵娘子向越朝说了一声,抱着两个孩子回屋了。
初夏的星空璀璨,海赤罗夜观星象,抽空讲起使用符纸的方法和忌讳。他声音朗朗,与夜虫鸣叫相伴。抑扬顿挫中,他不忘遥望大头家的方位。
大头难得的点亮了烛火。
大祸临头犹不自知的男人还在一遍遍清点他得之不易的黄金,满心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