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的发家史,可谓是一波三折。
数十年前,当初的司家长子跟随白甲为其鞍前马后,试图定居到江南富庶之地。当年,白甲还是江南富庶之地的县令,笼络了部分城中富户与上官,以钱财开路硬生生砸出了升迁的可能性。
当初的司大郎自觉富贵了,踹掉了糟糠之妻,同当地望族的庶女另行婚配,再生了一子一女。没想到在白甲升迁上任的路途中,遇了土匪,刚迈入富户的司家跟着遭了难。
不受待见的原配之子未曾同行,躲过一劫,峰回路转的继承了全部家财。
晋陵的司县令原本能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
数年后,白甲找上了门,问他有了财想不想要权。
自小苦读想为母亲出人头地的司县令,便借白甲留下的人脉,和自身考取过的功名,成为了晋陵县令。
司县令感念白甲恩德,尊他为父,自觉为他养老。官场复杂,司县令时不时请教白甲,潜移默化中,他不再满足仅仅作为晋陵县令,开始频繁打探如何升迁。
白甲告诉司县令:“要想升迁,你需要名,你需要利。你更需要上官能看到你。”
于是,想成为司知州、司节度使的司县令,疏于对儿女的管教,为白甲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同时,打起了商人富贾、晋陵望族的主意。
司家二郎是司县令老来的子,从小未吃过苦,认为人间尽是蜜糖。成人后,他更爱极了如同蜜糖般的女人。
司二郎这嗜好,不敢让自家大人知晓,只好偷偷置办了别院。瘾头犯了,他便让小厮寻到人安置到别院,供他寻欢。
司二郎今日有些抑郁。
听小厮说今日来了对不知是母女还是姐妹的极品,他不惜违抗父亲禁足的命令,赶来别院,如今却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
若真是风韵女娘将他捆绑他认了,但把他往床榻一丢,俏生生的女娘瞬间变成了一青衫佩剑的道冠青年。
“你是什么人?我可是县令之子!”
司二郎眼珠子滴溜转,搬出背景大喊大叫,试图引起卧房外间随侍小厮的注意。
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小厮,被越朝单手扯着衣领,从外间拖出提到了司二郎身旁。
嘴里塞布的小厮,惊恐瞪大双眼呜咽不止。
司二郎喋喋不休,嫌他吵闹的海赤罗取出封有鬼气的符纸,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司家二人顿时陷入梦魇。
“你不询问他们司家的情况?”
“为何要问?以障目符装作司二郎和他的随侍小厮,去司宅搜寻白甲,有不妥之处?”
越朝承认符纸的确便利,但她觉得海赤罗过于依赖道法符纸了,反而缺少了身为常人的谨慎。万一司宅有个能看破障目符的人,或者司二郎的父母亲喜欢以拥抱表达对儿子的喜爱,恰巧破了障目符呢?
“嗯,我不是说有问题……”
“司二郎是押司派人引出,去搜司宅的方法是他提出。”海赤罗给司家二人贴上定身符,又对照两人的样貌,取出障目符施法:“我倒觉得,他心系晋陵子民,可信。你不同样信了他的解释,否则为何答应?”
“司二郎那张给我吧,我怕你装不出他色眯眯的样子。”接过海赤罗尴尬递来的障目符,越朝贴上,顶着司二郎那张血气亏空的小白脸,她往后床榻边柱一靠,扯出一抹欠揍的邪笑:“如果厉宣锦不帮你搞定朝廷,你发现幕后主使是司县令,只除掉一个白甲没用,你打算怎么做?”
障目符化作司二郎贴身小厮的海赤罗皱紧眉,略带义愤道:“晋陵县令若真纵容白甲驱鬼食人,朝廷不理,我只能暗中处理了他。”
“小红道长啊,你不是要教我为人处世吗?”
“自然要教。”
曾夸下海口的海赤罗尴尬的脸色微红。
厉宣锦心里有没有晋陵子民,越朝不清楚,但他心里有厉家。
司县令意图学白甲,削减胥吏富户权利和财富,敛财升迁。
恐怕司县令的做法,已触及了如厉家般本地望族的根本利益。因此,厉宣锦设了个局。安岐、陈罔,包括被请来的海赤罗,皆是他及甚至他身后的晋陵望族对抗司县令的棋子。
昨日,安岐所说犯人及民众失踪是真,他的介入大概率因为他是捕头。但身为县令传声筒角色的押司,厉宣锦介入此事的原因,估计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你可要努力了,刺杀朝廷官员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不是上策。”越朝懒散的笑着,配上眼底发青的纨绔模样,十分不正经:“比起信厉宣锦,我宁愿信你。我听他的,只是他这次行事的逻辑能够自洽。”
山中精怪不都应该懵懂无知的吗?
海赤罗张了张嘴,想问越朝为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神色竟带了些委屈。
越朝瞧得欢快,笑嘻嘻道:“昨天我问他怎么自证,他出示了与泗州曲家的通信记录,只能说他有方法走朝廷的路子扳倒司县令,其实不能证明他不会借刀杀人。”
“泗州曲家是名将之后,他们还是值得信的。”
“我不认识厉家,不知道曲家。厉宣锦又不是曲家养大的,又不是说他的同窗是曲家人,他就是个好人了。他心思九转十八弯的,你看清过吗?”
海赤罗被怼的哑口无言。
“我说厉宣锦逻辑自洽,是因为他证明了他的确有能力去管这件事,大概率能得个好结果。你刚刚的意思,就算没有他,你也要管这事。为了我的障眼法,我只能奉陪喽。”越朝双手一摊,总结道:“就算到最后厉宣锦借刀杀人,你有道法,我可以变熊,他又拦不住。”
“越朝,你是青丘里出来的山魁吧?”
“我可不会变狐狸。”
安置完司家二人,确保二人不能捣乱。过了午食,越朝便叫海赤罗带她去司宅,半路正好碰到寻司二郎归家的小厮。有人引路,越朝很快便回到了司宅后院。
“你爹让你老实在家不出门,你怎么还不听话偷跑!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司二郎的母亲,是个妆容偏浓的中年妇人。她口头说着埋怨的话,神情却带着溺爱,伸手便要扶越朝的胳膊。
越朝闪身躲避司夫人的触碰,学着司二郎的语气,带上点不耐烦道:“我可是县令之子,能出什么事?”
越朝学得惟妙惟肖,妇人见儿子平安归来,便没再念叨她,慈爱道:“这都过了午时了,吃饭了没?娘再陪你吃点?”
“吃了吃了,娘我累了,先回去了。”
越朝拍了下低眉垂首的海赤罗,海赤罗规规矩矩行了礼,在前引路。怕待下去露馅的越朝,快步走出后院。
引得被丢在背后的妇人直抱怨道:“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司宅院落的精致远胜于白家,但却不如厉家。
后院花园的芍药盛开,却压不住通往前院必经之路周遭几棵槐树散发的幽香。槐花的香气本该素雅悠长,司宅的槐花味道却过于浓厚了。
越朝驻足,询问道:“槐树不是引鬼的树么,司县令在家养没人反对?”
海赤罗仰头望向羽叶繁密、遮天蔽日的槐树,“槐字左木右鬼,是养鬼禁鬼之树。常有人愿意把它养在后院园子,驱邪化煞。司县令后院有槐树不为怪,但怪的是槐树长势太好,他家宅风水与官运压不住这片槐林。”
“树长势好坏还跟风水、官运有关吗。真迷信。”
“就像大妖多存于深山老林,山岗多是小妖,寻常的山峦养不出山中魁。风水和官运也是对环境和气息的一种判断,和判断妖气、鬼气没什么区别。”越朝的嘟囔声,海赤罗听在耳中,他好笑的解释完,又道:“白甲不知从哪得到了把鬼封入傀儡,以心血联系傀儡操作鬼物的邪法。但以人力操作鬼气,多半要损耗阳气和阴德。”
“所以他身体亏空走不出晋陵,肯定藏匿于县令家里?”
“多半不错。”
海赤罗取出封印影鬼残留鬼气的符纸,施法寻踪。
影鬼寄生白甲手臂,虽然被海赤罗的血书符打碎了鬼体,但气息还有所残留。符纸能凭借鬼气相聚的特性,找到白甲大概的藏身之处。
朱砂封边的符纸中漆黑鬼气流转,符纸散发着微光,围绕槐树转起圈。
“这里的确鬼气旺盛,阴气蒸腾,冲散了官运。”海赤罗蹲下身捻起一撮土壤,搓了搓,放到嘴边一舔:“看来,这槐树是白甲养出影鬼的地方。可以让捕头挖掘此树周边,或许能够找到部分失踪者的尸骸。”
“影响找白甲吗?”
海赤罗摇头,取出几张封禁符,在槐树背阴处贴好。槐树散发出的鬼气被阻断,围绕槐树打转的符纸顿了顿,内里漆黑的鬼气迟疑沸腾,皆换了方向。
后院虽清幽,司宅下人还是偶有经过。封禁符虽贴的隐蔽,但迟早会被发现。
海赤罗把引路的符纸往袖里一藏,示意越朝跟上。
两人七拐八绕,走到一处临近司宅却明显荒废的院落。
院落门口两个护院打扮的家丁,看到越朝皆是一惊,忙劝道:“司县令不许他人来这。您还是去别处玩耍吧,我们当没看到您。”
“你们两个挺有眼色,知道不叫称呼。我爹在里面藏了什么,金屋藏娇吧?这屋子太破烂了,哪个小娘子能愿意住这?”
两个家丁一喜,能攀附司二郎,两人以后能赚得油水的机会更多。
虽两个家丁不敢违背司县令的命令,但对面带好奇走来的越朝显然没了戒备。
二人巴不得多与“司二郎”攀谈两句。
其中一人面带为难的解释道:“您有所不知,昨日有人投奔,县令发了好一顿火,隔着屋子都能听到。如今这人就在里面,别污了您的眼。”
海赤罗低眉顺眼的跟在越朝身后,他顶着一张司二郎贴身小厮的模样,两个家丁的确防备不起来。
司家大半下人都知道,司二郎每次胡闹,都少不了这小厮牵线。
临到近前,海赤罗猝然暴起,青衫鼓动破了障目符的伪装。他一张定身符封住右侧家丁行动,转手捂住左侧家丁嘴巴,冲家丁后颈并指一点,那人软倒在地。
被定身的家丁惊恐转动眼睛。
越朝与海赤罗快步闯进破落小院,垂肩撞开紧闭的房门。灰尘纷飞中,独臂的白甲正欲跳窗逃跑。
白甲比起昨日更形同鬼魅,他脸色青黑,浑身消瘦了一大圈。断臂的接茬泛着黑色。最令人惊怖的,是他脖颈越发夸张的畸形扭曲程度——明明喉结在断肩上方,下巴抵着肩胛骨,但他的脸却是正对胸腔。
“司家小儿害我!竟领你进来了!”
看见海赤罗,白甲满脸怨毒的飞身窗外。
连夜备齐符纸的海赤罗,当即甩出一片符纸——定身符、封禁符、木荆符等等。
失去了操纵鬼物,又失去了偷袭先手的白甲,被绑在原地破口大骂。
看两人不理他,翻箱倒柜的搜索罪证、邪物,白甲又开始哀声求饶,凄声的诉说他的苦楚。
他的,“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