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晋陵有鬼

一尺长的符纸剑两两相叠,形成了一条浮空的符纸船,呼啸着从安岐头顶掠过。海赤罗朗声道:“公人,城中有险,我们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速度不断提升的符纸船已经穿过安岐头顶的树林,在林海上方再一次提速。

“道长——”安岐刚想嘱咐两句,符纸船已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个背影,他嗅嗅浑身腐臭味,认命开始快步拉车,叹道:“怎么不带我一个。这么好的赶路方式,我借什么板车。”

符纸船后半段,蹲坐的越朝扒住边缘往远处看,半是激动半是害怕。飞翔本是人类向往的事,狂风拂面,她睁着眼努力看清面前的景色——晋陵县坐落于一片黑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暖阳般的灯火烛光,随时间流逝,夜晚中人类的文明逐渐放大。

站在符纸船头的海赤罗盘算着剩余的符纸,取出两张,趁越朝不注意,贴在她的左右肩胛。

“两种封禁符,能分别封住你的妖气和鬼气。你若撕扯符纸或动用妖气、鬼气,有可能走火入魔,浑身还会如烈阳入体般疼痛。”

“你怕我和那只恶鬼是一伙的?”

“以防万一,你出现时机过于巧妙了。”障目符不能遮住海赤罗的法眼,他视野里的越朝,仍旧是青皮白发的模样。他顿了顿,又道:“为证清白,请你忍耐。你若不反抗,它不会伤到你。”

拨弄了下肩胛随风哗啦翻飞的符纸,越朝毫无海赤罗所形容的被烈阳灼烧的触觉。眼见他的眉峰皱起,她抬手示意不会乱动。

但,暗夜精灵只是其他种族的生物。她职业是贴近自然的德鲁伊,又不是山魁妖怪……这符纸好像,对她无效?

“被风吹掉可别赖我。”

眼见符纸船悄无声息的越过晋陵城墙,顺街道两旁的屋脊滑行。越朝活动了下身子骨,站起身来。

海赤罗正捧住一撮灰烬寻路,那团符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随着他调整行进方向,时明时暗。

两个面存惊色的捕役,躲进巷子,探头探脑的巴望临街一栋民宅。两人脚下有一摊符纸自燃后的灰烬。

凭借两张符纸的感应,海赤罗悄无声息的降落在两个捕役身后。

年老的捕役警醒些。感觉到身后微风,他手掌按上腰间刀柄,猛然转头,看到青衫乌发的海赤罗。惊讶之余他立马捂住嘴巴,捅了捅旁边年轻些的捕役。

年轻捕役刚想出声,便被年长捕役捂住了嘴。

“道长。”待年轻捕役冷静下来,年长捕役悄声说道:“前面便是白家。我们按安头儿的吩咐,一行四人办差。盏茶前,一只田鼠冲我们四人跑来,起先我们都没在意,凑近时看是个木雕。除我二人外的两人在先,他们警觉起来,一人抓住木雕欲丢,一人欲拦。但碰到木雕时,皆像失了神一样站在原地。”

“道长,那田鼠木雕是不是害了宋家两兄弟的元凶?要不是蔡哥拉我跑了,我……”

蔡捕役轻拍了下年轻捕役,示意他闭嘴,继续条理分明的概述道:“木雕诡异,我们不敢多留。我们逃后,便在这燃了符,没敢走远。我眼看驻留在原地的另外两人,站了片刻,左绕右转的走进了白老丈、不,是白老鬼家。还请道长救命!”

“他们没走直线?他们神色如何?”

“是,忽进忽退。几步路走了半盏茶。惭愧,天太黑,我又不敢靠前,没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你们先离开。”见蔡捕役欲言又止,海赤罗道:“若想来,聚众寻黑狗开路。”

安岐还在荒郊野外赶路,没个主心骨,这捕役向救兵解释再凑人找狗就要花费不少功夫。显然,海赤罗从头到尾就没指望过捕役能帮上他。他要想借助府衙的力量,回来时起码应该带上安岐。

做道士的第一条准则是不是不染世俗?不知道人多力量大吗?

越朝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忍不住道:“你们安头儿在城外赶路,你要拿不准倒是可以迎他一下。”

两个捕役闻言,道了声谢,步伐匆匆的离开。

白老丈居住的家宅呈工字型。自空中俯视,整体如同缩小简化版的四合院,左右有窄小的挟屋,前堂后屋虽小俱全,中间有连廊交汇。

比起两侧以篱笆围住门院的小宅院,采用青石垒砌的白家宅院,确实要更大、更私密些。

但哪怕比周围大了点,总共百步内能走个来回的宅院,怎么可能困住两个正值壮年的衙役?

海赤罗轻轻触碰白家宅院的大门。

夜半三更,临近宵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家宅院却没落门闩,海赤罗一碰,它内部两侧仿佛有人在拉大门一般,吱呀一声匀速敞开。

清浅的月光照不进白家宅院,院内翻涌着层层叠叠黑漆漆的雾,叫人看不清楚。

“鬼打墙吗?”唯物主义社会长大的越朝往后退了两步,头皮都在发紧:“道士,我也在外面等你吧?”

海赤罗回头看了眼越朝,左手持符右手拿剑。他眼神灵动的一瞥,她恍若辨认出了他的心里话——普通人该离开,作为山魁怕普通鬼怪?你不走我帮你走?

“强扭的瓜可不甜,道士。这本来不关我事。”

“事后给你画几张障目符。”

“成交!”

望着黑蒙蒙的白家宅院,越朝有种去鬼屋探险的错觉。她抖了抖因紧张竖得僵直的长耳朵,指尖轻轻捏住肩胛贴着的封禁符。

海赤罗这道士蛮有本事。就算遇险,她反手一扯双肩的封禁符,转头变旅行豹跑路。

两人步伐轻盈,皆没有脚步声。但随两人进入,空荡荡的小院里回响起越发沉重的脚步。起初像人,后来似怪,重声回荡的多了,竟有了些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越朝双手堵住耳朵。

暗夜精灵听力比人类好,竟然是种缺点。

“轱辘、轱辘——”

模仿人类脚步声的鬼声,突兀开始模仿起木质滚轮摩擦青石地面的声音。规律乏味的声音,让人不禁困乏,随之而来还有头昏脑涨的眩晕。

“叮——叮叮叮——”

海赤罗屈指弹剑,清越的剑鸣掩盖住叽里咕噜的鬼声,“清心静气,抓我衣角,随我向前。”

“我不是道士,哪里会潜心静气。咱们走了好几分钟了,还要多久?”

“我又不是道士——”

“我又不是道士?嘻——”

“我又不是道士!”

一道复合声线的鬼声嬉笑出声,它声音既低沉又尖锐,令人感官错乱。既觉得它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模样,又恍惚看到它本来是个两三尺高的小童。

它似乎很喜欢越朝这句话。

宅院里原本均匀的黑雾收缩,门口雾气向后屋涌去。少了蒙住视野,迷惑感官的雾气,越朝瞧见后屋门口放了个未上漆的木质摇椅。

衙役打扮的男人脚不沾地,蜷缩在木摇椅中,夜间没有风,它却舒缓摇曳。

“轱辘——轱辘——”

“吱呀——吱呀——”

摇椅在叫,后屋的雕花木门无风自动,发出讥嘲般的声响。敞开的后屋门正对的座椅左右对称,各有一团月光找不清的模糊黑影。两个圈椅中间的条案,竖着一团模糊的长条形黑影,好似供桌上的牌位。

夜凉露重,夜风仿佛带了寒气。

“装神弄鬼。你留在这里,扶他起来。”海赤罗大步流星,路过摇椅,他袖中甩出数道符纸,三道符纸贴向躺椅,四道符纸贴向雕花木门。

夜里,七道符纸散发出暖洋洋的浅黄光晕。

海赤罗迈入后屋的瞬间,贴有符纸的雕花木门“嘭”的闭合。后屋里,传出一混合着诡笑的苍老嗓音。只听它语调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娓娓道:“少年郎,坏我大事,拿什么来赔?”

旋即,屋里鬼啸剑鸣符纸呼啸爆破声不绝。

“轱辘——”

木摇椅试探的摇动了半个来回。它两边扶手雕成了活灵活现的田鼠,四颗绿豆大的田鼠眼闪着绿油油的光。符纸朦朦胧的光亮放亮了几分,田鼠眼底的绿意褪去了少许。

越朝打量被符纸镇住的摇椅。

僵住不动的木摇椅似是未完工,除了两个扶手的田鼠雕刻的活灵活现。椅背只能隐约瞧见雕刻了三蛇戏一鼠的轮廓,四个椅腿交界处也各雕刻成形态不一的老鼠的粗坯。

“三蛇七鼠啊。”

越朝扯着捕役的衣领,把他从摇椅中拔了出来。

毕业熊坦的力量虽不是主属性,却也不低。但她拔得还是很费劲,粗坯摇椅使劲的摇晃,试图避开她拉扯的力道。直至三张符纸大放光明,摇椅发出如同黑板被砸碎般的吱嘎声,僵住一动不动。

随着裂锦声响,越朝接住被拔出的捕役。年轻的捕役昏迷中仍然面露痛楚,几条松散木质刨花如同吸管般吸附在他背后,通体遍布斑驳血痕。她从捕役破烂的衣服里扯出木刨花,铜锈味顿时飘散。

舍不得美味人血瓶的摇椅剧烈晃动起来。三张符纸不光散发出光明,靠得最近的越朝能感觉到一股热浪。

浸染了人血的摇椅,整个椅身的木纹都在流动。

“看得人眼晕,但凡个老派的手艺人,看到这块被调成三蛇七鼠祸害图的木料,都要心疼吧。”凭借吐槽来缓解加剧的心跳,越朝拉走昏迷的捕役,从心的后退到院中,四处张望:“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要是在里屋道士能顺手带出来吧。”

越朝踮起脚尖等了半炷香,伴随一阵飞舞的木屑,后屋门被撞成碎块。

“嘭——”

海赤罗撞破后屋房门,踉跄冲到院里。

一股恶臭的血雾自碎木中蒸腾,如同活物般舒展开,浸染海赤罗的青衫。他发髻散乱,本就被狼狗宝宝撕咬的褴褛的衣衫,变成了半青半乌的血衫。

越朝刚还在惦念的另一个捕役,正满眼猩红,高举府衙制式佩刀,全身动作不协调的踏着怪异的步伐,紧随海赤罗冲出后屋,向他劈砍。

壮年捕役冲出血雾,明显更加疯狂和精神抖擞。

海赤罗右手垂落身侧,他的血顺着青衫广袖浸染,向下缓缓滴落。

他左手持剑,嘴中吊着一张黄符纸,含糊道:“你若是与他们不是一起,就带这人先走。你来,我替你解符。”

“你不是说打得过?”

海赤罗苦笑:“正常情况应该是打得过。”

此时,一白发白须的老人缓步从后屋走出。他面容慈祥,眼底含笑,举起的手掌却如鬼爪般青黑,青筋暴起似老树盘根。

越朝瞧瞧发疯的捕役,又瞅浅笑的鬼爪老人,似乎明白海赤罗为何翻车了,“两只鬼?”

被鬼附身而疯狂的捕役拦在越朝和海赤罗之间,防止两人互相靠近。

“这位好心‘救’我的道长,怎么带了个如此不懂礼的丫头。”老人略带责备的缓步接近,笑道:“我自然是人了。不过,院里确实有第二只鬼。”

越朝从心的向后退,试图曲线接近海赤罗。

发疯捕役长刀挥舞的虎虎生风。

眼见越朝没有接近的机会,一附身鬼一白发老人左右两侧夹击。海赤罗呕出淤血,挣扎抬起失血过多的右臂,以长袖将右手缠上剑柄,双手持剑。

他歉意的看了眼越朝。

山魁原不应该惧怕区区鬼物,但奈何她被封印了大半,不知最后是否能逃脱。若是山魁被捉,再被控制,恐怕晋陵有难了。

“他是邪修,那是他的奴鬼。我暂且阻拦,你快带人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