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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诣青讲到车子从山上翻下去的时候,应如是闭上眼,搂着他,换了个姿势。
她侧脸贴在他胸口上,脸朝着墙壁的方向。
在山诣青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她微微泛着潮气的头发。
“车子翻下山腰后爆炸起火,而刚好因为那几天雨下得比较多,山里潮气重,火势蔓延的不算严重,只是警方沿着爆炸周边扩延了好几里地,也只是拼出来几块成人烧焦了的残骸。”
而那个六个月大的孩子,却像是化在空气里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两个大人的残骸加起来都拼不成半个全乎人,六个月大的小孩在那么大的火势里烧个干净那是完全有可能的事,也有人说,人贩子卖孩子一般都是提前找好买家的,也许他们在警方还没追击的空档已经易了手…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么紧迫的时间里,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过渺茫了。
那时候的互联网远没有现在发达,大家获取信息也大都是在印刷报纸上,而警方的设备条件同现在相比更是相差甚远……在山间搜寻半个多月未果,再后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看众们的故事看完,生活还是生活,至少是完整的生活,可对于林维绅和苏小绾这样的当事人来说,那就是生生从自己心口挖出去的一块肉,是经年累月,每时每刻都要承受的折磨。
“事情发生那年我才七岁,”山诣青平静说,“刚被我妈从香港接到寻城,我妈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一边骂一边哭,跟我说这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真是连想死的心都会有。”
他尽量把事情说的平铺直叙,甚至连语气都尽可能的不要有太大起伏,因为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应如是知道这些后,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身为一个同样经历过怀胎十月生下自己小孩的母亲,她是有共情能力的。
可一直听到这里,应如是整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只是搂抱着山诣青手臂微微轻颤的生理性反应还是出卖了她。
她连眼泪都掉的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胸口T恤上被眼泪晕湿的潮感,想必山诣青也不会发现。
山诣青抱紧她,“我妈后来特意写了封信拜托报社转交给了绾姨。”
他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之后过了几年,我爸被聘来南城,我和我妈跟着过来,那段时间我的转学手续还没办好,香樟书苑那的房子买了也没去住,所以跟着我爸妈一直住在西甫,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妈认出来绾姨就是当年报道里那个失去孩子的妈妈。”
这个世界兜兜转转,其实每天都在分离和相遇中度过。
“绾姨和绅叔后来没再要过小孩,那个孩子是他们唯一拥有过的,因为绾姨怕她知道后会以为他们忘了她,所以一直到现在,每到孩子的生辰,忌日,过年,清明,甚至儿童节,他们都会带着衣服、吃的到孩子出事的地方,每年不落。”
“所以,”山诣青顿了顿,“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的话,现在跟你一般大。”
“只是生月比你小一点,我听我妈说,小女孩好像是九月底生。”
“我见过一次小女孩的照片。”现在还在林家客厅里挂着,“五六个月大的时候照的,小脸胖呼呼的,眼睛…”他轻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好像挺大的。”
二十年前的照片,跟现在的高清照片比,确实没什么可比性,可山诣青记得苏小绾当时指着照片里笑着的小娃娃给他们说,虽然照片里看不出来,但她女儿的眼睛,瞳孔是浅琥珀色的,特别好看。
山年华每次见到应如是都会比较激动,山诣青后来想了想,应该是因为应如是的这双眼。
可有这种颜色瞳孔的人虽少,可也不少。
不过——
山诣青眉峰蹙了蹙,如此荒唐的一个念头突然就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她们两个除了年龄接近,各方条件均不相同。
先不说当时那小婴儿能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低,阿如是从出生就被丢在了孤儿院,而绾姨和绅叔的孩子却是六个月大的时候出事的,一个七月生,一个九月生。
如果真验了,是还好,可如果不是…
那对绾姨和绅叔精神上的折磨,相对比以往,又岂止是百万千万倍。
他们的孩子已经永远停留在了六个月。
还有他的阿如。
……
应如是在山诣青胸口蹭了把眼泪,这才明白晚上在餐桌上,林家夫妇在知道自己年纪后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明显了。以他们夫妻两人的学识人品和涵养,如果小女孩一直在,那成长到如今,不管是从事哪个行业,肯定都会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定会是很优秀很优秀的一个人。
即使经历过当年的那件事,应如是在后来的二十年间,也甚少对这个世界产生过怨念甚至怨恨,因为她知道,那些“施暴者”终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因此受过伤的人也要把目光看向未来,继续生活。
可现在听完山诣青说的这些话,她是真的恨不得以最恶毒的话来诅咒那些为了钱不顾人情伦理,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为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带去多少灾难和不幸的“施暴者”。
应如是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的开口,“绾姨是个很勇敢的妈妈。”
一直以来,她自诩是个很勇敢也很有毅力的人,可还是难以想象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如何面对这一切。
苏小绾虽然外表看似柔弱,但真的是个很勇敢的人。
一个很勇敢的妈妈。
山诣青闻言,拍拍应如是发顶“嗯”了声,“绾姨她确实是。”
还想说他认识的她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管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不管那些事给她带过去多少伤害,她也总能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悲痛不公变成今后自己前进的力量。
窗外隐隐有风刮过。
反衬着这时候的卧室异常的安静。
空气寂静。
故事说完了,而山诣青不可能让她一直陷在这种令人悲伤的情绪里,所以想了想,转移话题,“事情发生后,绾姨虽然几度崩溃但最后还是挺了过来,甚至在回归工作后,第一时间收集资料数据给单位,申请创立了一项‘基因寻回数据库’。”
应如是听见这个,才终于睁开了眼,她仰脸看他,有一点点疑惑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基因寻回数据库’?那是什么?”
应如是通红的一双眼看着他眨一下,本来挂在眼角的泪掉了下来。
浅褐色的瞳孔被泪光晕的媚气更甚,而因为那滴泪,又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山诣青猝不及防,看着她呼吸窒了一窒。
目不转睛盯着她,下意识“嗯”了声。
应如是此时注意力完全在他说的“基因寻回数据库”上,没察觉出来他忽然变了的神色,又问:“什么是‘基因寻回数据库’?”
是想知道是不是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山诣青回过神看她笑了笑,没直接回她的话,反问她,“生物这么差?”
他伸手在床头柜墙边的面板上摸索了两下,屋子里的灯刹时全灭了,只留了他这一侧床头柜上的台灯泛着不明不暗的黄色光。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了。
而应如是察觉到不对劲时,人已经被他整个搂进了怀里。
山诣青用手捧着她的脸,嘴唇从她眼角一点点亲下来,沿着刚刚那滴泪流下来的痕迹…吻住她。
这个吻很轻,带着几分克制甚至是礼貌,从唇角到唇珠,他亲的慢条斯理又耐心至极。
像是给足她时间适应或是考虑一样。
直到应如是因为受不住这种看似绅士实则坏到极点的撩拨,搂住他脖颈儿主动探舌迎上去,才听见他从胸腔里震出来的一声笑。
山诣青在她唇上餍足了,咬了咬她下巴,再往下的时候,没忘记回刚才她的问话:“学了生物,总该知道就算是同卵双胞胎,他们的基因也未必完全相同。”
虽然屋里暖,但他也怕她着凉。
没了束缚,他用被子裹好两人,嘴里还在解释着:“因为少数基因在发展过程中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改变。”
应如是此时还有心思在,听他说这个,咕哝了一句这些她在中学就都学过了,怎么会不知道。
山诣青闻言短声笑了下,视线落在她领口下面的位置。
低头的时候,用呼吸磨着她,继续说,“虽然我们每个人身上携带的基因不相同,但父母是孩子遗传性状的本源。”
山诣青话里的一本正经,如果不是应如是亲身经历,完全让人联想不到是在做什么事。
“这个数据库的建成,需要大量的资金、人力技术来支撑……”
……
……
“而‘基因寻回数据库’一旦组建研究成功,人们只要把基因数据录入到系统里,它就会自动筛选其与之相像的基因样本……”
......
......
山诣青把时间线拉的很长,是因为知道时隔四年,她和那次其实没差。
应如是刚开始还在听,可没过多久,她心思一次次被他打断,连带着刚刚的那些低落情绪也被他撞的支离破碎。
她受不住,让他慢点,他就真的慢了下来。
可真到慢下来,应如是才发现这比刚刚还磨人。
镂空的台灯,有影在天花板上,远远近近,虚虚实实,让她看不真切。
...应如是忽然用力抓他手臂。
窗外寒风萧瑟,带着哨音。
山诣青就在这哨音里,贴着她耳边问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可惜应如是的神思像断了线的风筝,此时不知飘在何处,没法回他。
他倒是忽然发了狠。
丝毫没给她时间休息,带着她一点点重走四年前的那条泥泞路。
……
......
*
应如是迷迷糊糊醒过来,是半夜。
床头柜上的灯关了,紧紧闭着的窗帘也没透一丝光进来,她摸不准是几点钟。
人被山诣青严丝合缝抱在怀里,耳侧有他很轻的呼吸声,贴着她后背的胸膛暖呼呼的轻轻起伏着。
除了四肢的酸软无力,她身上干燥清爽,没有丝毫粘腻感,犹记昨晚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可见昏睡过去后,他处理过后续,也给她洗过了澡。
然应如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后面的印象还是一点都没有。
满脑子全他后来假借唤她记忆之名,实则行色.诱之实的事。
太坏了,这个男人。她想。
真的是太坏了。
应如是越想越气,就算困的睁不开眼,还是啪一声拍在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
山诣青被惊醒,可只道是她夜里做了噩梦,闭着眼在她肩膀上亲了口,捞着她的腰把她从怀里转过来身子面对着他,抱紧。
嘴唇贴在她额头上,掌心轻拍了拍她的背,用带着困顿的鼻音对她道,“睡吧别怕,我在这。”
应如是被这七个字,弄的想哭又想笑。
都说夜晚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应如是其实深有体会。
在没有她家小姑娘之前,从高中开始,那些忙着上课,忙着打工赚学费赚生活费养活自己的日子,偶尔她也会在夜梦里惊醒,也会在黑暗里默默流着眼泪问自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一直一直的经历着这一切。
没有人给过她答案。
也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所以她只能不断的自己去找答案。
现在想想,或许以前的那些苦难和折磨,都是为了让自己遇见他。
也确实。
自从四年前在长滩岛意外碰见他,她先有了朵朵,然后有了他,现在更是有了他的家人。
连他的邻居都很喜欢她们。
他们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对朵朵很好。
而她有信心,他们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
应如是一时情动,睁开眼,在黑暗里找他,可光线太暗,她微微仰头却只是亲到了他的下巴。
而下一瞬直接抓住她心脏的是,就算在睡梦里,山诣青还是低下头,来找她的唇。
轻抿了她下唇两下后,迷糊的摸摸她头发:
“睡吧。”
*
应如是再醒过来,是被枕头底下手机的闹铃给震醒的。
是山诣青怕她睡过头,给她定的。
以往生理时钟总是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醒,可这会儿她睡的完全不知今夕何夕,手机在枕头底下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卯足了力气伸手把手机掏出来,半睁着眼给关掉。
只是重新闭上眼之前,瞄到手机上的时间,瞬间清醒了大半。
08:10
应如是:“!”
九点是他们的工作时间。
思及此,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随后因为动作太快扯到身子某处,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应如是缓了一分多钟,才小心翼翼从床上下来。
也许是怕她着凉,山诣青不知什么时候给她身上套了个大T恤。
他人没在卧室,浴室里也静悄悄的,正想着他去哪了的时候,门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秒,门在她眼前打开,手里抱着一沓衣服的山诣青出现在门口。
看到她,他扬唇笑笑,“醒了?”
还笑!
应如是皱眉嗔瞪他,“你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叫我,这么晚我都不够时间收拾了。”
山诣青看她挑眉,“你一分钟都能换好衣服化好妆,这会儿才八点十分时间不够?”
“……”
光涂个口红那叫化妆吗。
应如是懒得跟他在这时候纠结这个,皱了皱鼻子,抬脚往浴室走,哪知下一秒却被山诣青拽住了手腕。
余光瞄到他低头来亲她,应如是反应极快的偏头躲开了。
山诣青看着瞬间捂住嘴巴的她:“……”
应如是捂着嘴对他摇头,一点不妥协的看着他模模糊糊道,“我还没刷牙。”
不亲。
山诣青:“……”
他直接被她逗笑。
怎么这么可爱。
不懂她整个香喷喷的,在计较什么。
他试着去扒拉她的手,看她实在是抗拒,就没再坚持了。
所以只是拍拍她脑袋,给她示意了下自己拿在手里的衣服,“衣服洗好也烘干了,我给你放在床上,一会儿洗好出来换,早餐做好了,吃了我们就走。”又补充,“这里到研究所很近,开车几分钟就到,不用着急。”
听他这么说,应如是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衣服,是她的!
她昨天脱在浴室的!
她本来想今早让他载自己到酒店重新换一身衣服的。
可是——
他居然把她的衣服给洗了。
衣服就算了...
这还有内衣的啊…
想想他的手...!
应如是简直要窘死了。
……
可应如是是谁,就算现在尴尬的要死,她也不可能表现的出来啊。
所以即便那张脸都红的快能摊鸡蛋了,她还是“一脸淡定”的“嗯”了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然后绕过他继续往浴室走。
可山诣青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
她脚刚伸出去,他瞅准她手放下,趁她不备,攥住她腕子又把她拉回来,低头在她唇上偷了个吻……
应如是:“………………”
山诣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山诣青真像偷食成功的猫,一脸得意的在她臀上拍了把,“快去吧,我在餐厅等你。”
应如是:“……”
幼稚鬼。
*
应如是的动作确实快,她梳妆整齐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时间刚好八点半。
但其实她可以更早出来的,只是刚刚穿衣服的时候,想到内衣是他洗的,就怎么也穿不下去。
更别提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T恤下他昨天留在自己身上的吻痕后…
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深了。
……
山诣青熬了瘦肉粥煎了蛋饼。
味道很好。
可惜应如是心猿意马,并没有心思好好品尝它们。
而她脸上的绯色,一直到出了门被车库里的凉风一吹,才稍微好了点。
山诣青看她系好安全带,忍不住笑着用指背刮了刮她的脸,“我以前没发现你竟然这么会脸红。”
应如是拍开他的手,克制着没给他翻白眼,“还不是因为你。”
好好地,干嘛要给她洗衣服。
山诣青启动车子,闻言瞥她一眼,慢条斯理道,“那等以后我们结婚,难道我给你洗一次衣服你脸都要红半天?”
应如是:“…………”
求求你别说话了行不行。
……
从山诣青公寓到研究所的路程确实很近,没几分钟,可就算只有几分钟,也够他因为时隔四年重新开了荤而把他在她这里仅存的那一丁丁点绅士风度丢个干净。
而他好像是很享受她这种难得的小女人神态。
应如是这才明白,外表看起来再一本正经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尤其是有过亲密行为的喜欢的女人时,绅士风度都是给别人看的,私下里耍起流氓来,可真是不够说的。
情人间的“流氓”耍起来最让人招不住。
不低俗,全是情.趣。
应如是被山诣青嘴里的话说的又想笑又想打他,可又说不出来话去堵他。
直到听见他说他本来想的两人的“第二次”他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准备的周全浪漫点的,结果因为小人儿意外主动留在西甫给扰乱了计划。毕竟——
到手的机会他不抓不可能的。
应如是听他说起来这个,倒真的是有点儿好奇他想怎么个浪漫法。
“你们女孩子不是很喜欢玫瑰花蜡烛什么的吗?”山诣青停好车子,松了安全带看她,“红色的,粉红色的花瓣儿铺一床的那种…”
“……”应如是闻言,一脸欲言又止的看他。
山诣青挑眉:“不喜欢?”
“……”
应如是松了安全带,摸摸自己的胳膊,由衷道,“朵朵真是我的小棉袄。”
山诣青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应如是似笑非笑看他眼,推开车门下去时,幽幽丢下一句话:
“不好意思,我对玫瑰花过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