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诣青从实验大楼出来,天还在下着雪,很大。
天空是发黑的深蓝色,大楼前右侧的空地是停车场,灯光昏黄带着点暖,照在各个车顶上,泛着金光。
他拍拍落在自己肩上的雪,开门上车,却没有直接开车离开,只是启动车子,开了车内暖气。
然后掏出来手机给应如是发了条消息过去。
算时间,这会儿纽约应该是中午十点半,可能正是她工作忙的时候,山诣青本以为等一会儿才会收到她的回复,却没想没过多久,她就直接给他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山诣青把车顶上的灯打开,按了接通键。
紧接着看到…正在化妆的应如是。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手机应该是被她竖着放在洗手台上的,屏幕里的应如是站在台子边,对着挂在墙边的化妆镜正在刷睫毛膏。
山诣青第一次看见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化妆,看着她娴熟的动作,一时怔住,有点没太反应过来。
这是刚起床吗?这么晚?不太像是她。而且这画面背景,似乎是在酒店里,并不是在她家。
应如是刷着眼睫毛,微垂着眸看了眼山诣青,笑,“抱歉,我之前忘记给你说,今天我来加州出差,我和朵朵刚准备下去吃早餐。”
山诣青这才点点头,加州比纽约晚三个小时,所以现在她那边也就早晨七点半多。
应如是说完,边旋着睫毛膏的盖子拧好,边看着屏幕眯了眯眼,“你这是…在车上?刚下班?”
山诣青“嗯”了声。
看着应如是从化妆包里抽了支口红,用指尖抿了点口红在嘴唇上,镜头里看的不甚真切,他只知道她唇色本身就很好看,润中带着粉。
镜头里的应如是无知无觉,山诣青低了低头,喉咙轻轻滚了滚。
轻咳一下,才看着她问,“刚刚给你发的消息看到了?”
应如是应了声,收了口红,抬手把绑在头上的发带解开。
及腰的亚麻色长卷发散落下来,她拿着梳子随意梳了两下,把手机拿到手里。
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充盈在屏幕里,化着精致眼妆的大眼对着镜头眨了眨,“看到了,所以才发视讯给你,没给你直接回复消息就是怕你会多想,毕竟隔着屏幕,语气态度什么的你可能理解会有偏差。”
应如是的声音冷静又耐心的让山诣青有种两人身份颠倒的反差感,“接机什么的真没必要,你能来我当然开心,但因为工作来不了也没什么,况且我们回去那天刚好是周一,上班时间,所以你也先不要跟叔叔阿姨和锦瑟说,免得他们也说要来接我们。”
她边说边从卫生间里出来,人刚从走廊拐出来到屋子里,本来趴在床上自己玩着的应棉朵噔的一下跪坐起来,撑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儿看应如是问,“妈咪,是医生叔叔吗!”
应如是简直对她每次跟山诣青视频时的敏感度呈递进式刮目相看……
她刚“嗯”了声,到嘴边的“是”都还没声音发出来,小人儿已经蹭的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蹦蹦哒哒的冲着应如是伸手讨手机要,“要要要,朵朵要和医生叔叔说话——”
应如是手抬了抬,躲开了她的手,耐心道,“晚一点可以吗?等叔叔开车回家以后。”
不是不想让她和他聊,而是…这丫头和山诣青真的太多话说,每次聊都要聊好长时间,算着国内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再让这丫头聊起来,估计晚上他就得在研究所睡觉了…
小姑娘闻言,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眼角也瞬间挂了泪,伸着一根手指头到嘴边,看着应如是可怜兮兮的扁着嘴巴,“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可以吗妈咪?朵朵都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医生叔叔,朵朵好想医生叔叔喔。”
应如是:“……”
所以昨天早晨和医生叔叔视讯的是哪个小鬼头?
而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山诣青,听着话筒里小姑娘的鼻音,看着应如是心疼的低声开口,“没关系,你让她和我说两句,我公寓离研究所很近,到家很快的。”
应如是:“……”
为什么她好像一下子变成阻隔他们父女俩人见面的坏人了?
应棉朵如愿拿到手机,看着屏幕里的山诣青,照往常一样,嘟着嘴对着镜头吧吧吧吧连着亲了好几口,应如是早预料到这个,从刚才就拿着纸巾站在一旁了,等擦好镜头,她摸摸小姑娘的小脑袋,“朵朵记得看时间,叔叔要回家我们也要去吃早餐,妈咪一会儿还要工作,知道了吗?”
小人儿认真的点点头,随即看着山诣青迫不及待的说,“叔叔我和妈咪还有两天就会回去了喔,而且——”还有好多好多人和我们一起。
应棉朵话音到这落下,是因为忽然想起来妈咪跟她强调过,不能跟医生叔叔说这个,因为我们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山诣青听着这明显说了一半的话,朝着小丫头挑挑眉,反问了句,“嗯?而且什么?”
应棉朵张着小嘴,看着对面忙给她摆手要她不要说的应如是,眨了眨眼,紧接着看着镜头一脸认真的说,“而且叔叔你今天看起来好黑喔!”
应如是:“……”
山诣青:“……”
应如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山诣青无奈看了眼头顶昏暗的车顶灯,心道,早知道刚才就听你妈咪的话,回家再跟你视频了。
……
时间真的没有太久,应棉朵乖巧的给山诣青道别,还说她两天之后就可以看见他真人,自己很开心很开心,山诣青自然也是。
说好的半个月,推迟了将近半个月,他也想她们想的紧。
看着母女两人在屏幕那头给他飞吻道别,山诣青嘴角止不住的上翘。
视频挂断,山诣青摸了摸屏幕,才把手机放到中控台的置物槽里。
车里已经暖起来,他拉了车闸,打灯,路过研究所大门,大门识别拍照滑开的同时,听见门卫亭里刘健康从窗口探头出来给他打招呼寒暄的声音。
山诣青没开窗,只响了下喇叭示意。
从上个月开始,每天上下班路过门岗位置的这几分钟,已经变成了他一整天当中,最难捱的一段时间。
*
周日晚上九点,南城国际机场航站楼。
出口处,苏长清手里捧了一束花,带着部门里的另外两个人,等在围栏外。
他第一次做这种接机的事,以前送自己老婆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拿着花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怎么站都觉得不对劲,他左右看了眼,把手里的花塞到旁边人手里,“先帮我拿会儿,奇了怪了,怎么老有人盯着我手里的花看。”
“……”
这人捧着花,无语看了看自己部长。
人是在看花吗,明明是在看你好不好?
……
世界明宣会显然也很看重这次的跨国合作项目,虽然来的人数不算多,但各个来头真不小。
光总部的分部主任就来了两个。
苏长清甚至还打听到和他们合作期间负责接洽的信息部主任是个女人——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
他倒不是说看不起女人才会想不到这个,其实从某一方面来理解,这个部门和他的工作比较起来,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所以设身处地而想,像这种会跟人广泛打交道的部门,每天见到的人形形色色,他一个大男人有时候还会感觉无力,更何况是一个年轻女孩子。
*
纽约飞南城的航班上。
客舱灯全灭了,只有零星几个位置的乘客在看影片,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忽明忽灭。
应棉朵挨着窗口坐,应如是去上洗手间时,她还在睡,回来的时候倒是醒了。
跟她们隔了一个走廊的Branden在小声和她说着话。
Branden是一个很幽默的男人,开朗阳光,很招小孩子们的喜欢。
所以不仅仅是应棉朵喜欢他,LOVELY CORNER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
他也对所有的小孩子很好,但应如是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对应棉朵的喜欢和疼爱是远远超过对LOVELY CORNER里其他任何一个小孩子的。
至于为何,她已经是个成年人,自然不会不明白。
所以很感谢他,感谢他的礼貌和懂分寸的喜欢。
……
*
晚上快十点。
延误了十多分钟的航班降落在机场。
苏长清听见广播声,从旁边人手里拿过来刚刚自己塞过去的花束,瞧着出站口。
顺便提醒两个举牌的人把胳膊给举高点。
明宣会那边并没有发照片给他们,所以除了知道来了约莫十几个人之外,苏长清他们是谁也不认识。
这个时间,出口外等着的人也不算少,他借着身高优势注意着海关安检仪和行李托运带的位置。
生怕给错过了。
出来的人渐渐多起来,苏长清却很快被一个站在行李托运带前的女人…女人单手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给吸引了注意力。
小女孩上身穿着一件圣诞红色小斗篷,黑色的裤子和墨绿色的小皮靴。
黑色圆边小礼帽底下是一张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
她不知道在和旁边那个金发蓝眼的高大外国男人聊什么,脸上表情古灵精怪的,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时不时捂着嘴巴眯眼笑着,然后会和对面男人high-five。
苏长清视线简直离不开小女娃可爱到爆炸的一张小脸,因为…老天爷,这小姑娘长得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儿模样好不好!
这一刻,他一点也不羡慕山诣青那家伙了,他只羡慕死这小姑娘的爸爸!
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女儿,那真是得走哪抱哪!
除了他谁抱都不行!
……
少顷,苏长清看着金发蓝眼的外国男人推着一个行李推车出来,上面码着三四个行李箱,而刚刚那女人抱着小女孩跟在一旁正和身边的另一个白种女人在说话。
苏长清刚开始还以为他们可能只是来中国旅游的一家三口,可看着虽然分散但又莫名统一的那一小拨人,瞬间确定这群人可能就是他们要接的那几个。
而在这一瞬间,苏长清便不能不想,一个最开始由四五个人组成的救援小团体经过短短十来年变成如今在全球一百多个国家都成立了办事处的庞大组织…不是没有理由的。
时间接近午夜,长途旅行后的人,再怎么强装,眉眼间都难掩疲色,可就在神色疲倦步履匆匆的旅客中,他们这一小团队里的人,却各个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至于是不是强撑的,苏长清不知道,至少他没有看出来。
而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各个是铁打的,那就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专业性。
因为专业,所以才会这么严苛要求自己的团队,即使是在这个时间点,也要让合作方…可能的合作方看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也只有这样,自己才有资格更高的要求对方。
拿到绝对的话语权。
*
应如是出了站,没费多少力气就看到半人高的银色围栏外被人高举在头顶写着“WVI”的两个接机牌。
“WVI”——“World Vision International”(世界明宣会)的简称。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率先迈步朝着苏长清他们走过去。
即使身侧抱着应棉朵脚上又蹬着高跟鞋,应如是长腿一迈依旧脚底生风,浅棕色的及腰大波浪卷发在机场通明的灯光下漾过层层迷人弧度。
看着显然也认出来他们的苏长清,应如是主动伸手过去,自我介绍:
“你好,世界明宣会总部信息分部主任,Yvonne,应如是。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