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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医院,手术室。
手术开始后,耿迟看着拿着马克笔在荣欣胸前做切口标记的山诣青,其实还是有点儿怀疑他说把切口控制在6厘米以内的事。
“你们都不是外行人,”山诣青像是知道他会想什么一样,在这时候开口,“应该知道主动脉瓣手术常规切口在二十厘米左右,但实际上是可以把切口缩小的。”
耿迟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到他在标定最上端时,反复确认各种衣物可能的下缘位置。
这个小细节,莫名又让他对他的好感又激增了许多。
他们的职责只是要专注于病人的病情上的,病人痊愈后所要面临的社会舆论压力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可山医生没有只这样想。
这次的换瓣手术,对于荣欣的命重要,而手术后的尊严,对于这个将来为了生育而坚持换生物瓣的姑娘来说,一样重要。
“想要把切口缩小,那就是只离断胸骨的上半部分,这样切口可以缩小到10厘米以内。”山诣青边说,边从齐思手里接过来电锯,“但是这样依然需要从上至下开胸,还是会留下一道可以从领口看到的伤疤。”
“想要进一步缩短切口,就要保留最上面一段的皮肤,”山诣青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没停,“这样的话劈胸骨会有一点麻烦,所以这时候要把电锯头部歪着,先伸进皮肤深处的胸骨上窝,几乎和平面呈三十度角,然后一点点从上部锯开后再向下移……最大限度的保留上端皮肤的完整性……”
……
耿迟之前预估的可以操作的位置大小估摸只有杯口大小,实际操作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形容是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停搏液把荣欣的心脏保持在瘫软的状态,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一碗冰屑从各种器械、缝线的间隙一点点塞到心脏周围。整台手术下来,除了主动脉瓣本身的操作区域,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
……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荣欣的手术结束。
缝完最后一针,耿迟拿着尺子放在切口旁边,去掉皮肤牵扯后的红肿区域,缝线最终长5.7厘米。
他看了眼仍旧陷在熟睡当中的荣欣一眼,忍不住唏嘘:我们虽然不是整形外科医生,但为了你以后的终身大事,也算是操碎了心吧。
王冰在对面给他抬了抬下巴,口罩上方露出来的一双眼像是在说:怎么样,服了吧?
服。
必须服。
下午三点,荣欣从监护室里醒过来,各项体征指标正常,晚上就又回到了原先住着的那个普通病房里。
山诣青下班前过去查房,另外一个老太太已经出了院,床位空着。
而荣母拉着他的手不停道谢。“我读书少也不懂这些,但闺女醒过来看到伤口就说真是麻烦你们费心了,让她以后还可以有漂亮的衣服穿,”荣母拉着他的手不肯松,“你们医生都是好人,好人啊。”
山诣青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笑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
应如是下飞机给山诣青打了个电话,没接,想是应该在忙,就没再打。
回到家里放好行李,她简单补了妆,看他还没回电话,就又给他打了一个,只不过对方还是没接。
着急去接应棉朵,应如是没再等他回电话,自己打了车到南城医院,想着他一会儿忙完也不用到迪纳去接自己,可以省点时间。
应如是打听到山诣青的办公室,过来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门是开着的,只是里面没有人。
她踟蹰在门外,往里探了探头,不知道能不能进。
全美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全美玉的身高在女生里不算低,但因为在医院穿着方便舒适的平底鞋,跟此时本就比她高还穿着高跟长靴的应如是比起来,气势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微微仰着头看她,“来找山医生吗?”
应如是冲她淡淡笑笑“嗯”了声。
全美玉也给她提了提嘴角,随后自己先进了办公室里,熟稔的丢下一句,“进来等吧。”
应如是回头看进了办公室自顾自去饮水机那拿纸杯接了杯水坐到门口沙发上的全美玉,眼里有了然的笑意,她没进,双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就在门口低眉瞧了瞧她,淡声笑道,“谢谢,不用了。”
说完,脚往一旁错了一步,转身面朝走廊站着,抬腕看了看时间。
七点二十四分。
也不知道山诣青忙完几点才能走。
从南城医院这块开车到西甫得一个多小时,如果想要在小姑娘九点睡觉前见到小人儿那现在就得走了,要是这会儿打电话给小姑娘说明天再去接她回来,小姑娘倒是不会说什么,只是应如是一向坚持要对小孩子说到做到,不想拿她对自己的信任信口开河。
就在应如是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回家自己开车去接应棉朵的时候,旁边儿忽然又出现了全美玉的声音,“山医生在我们医院很有名。”
应如是闻声偏头看过去,就见全美玉靠在门里她对面的门框边上端着纸杯看着她,“四年前他还是这里的主治医师时在医院里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应如是眉毛轻轻挑了挑,肩膀轻靠在墙上,和全美玉斜对着面,看着她,眼里露了点好奇。
全美玉因为看出来应如是眼里的“不了解”,嘴角有了笑。
“还没毕业就能跟着教授出书,在SCI上发表那么多篇影响分子比重的论文,手术快且成功率高,不对,”全美玉自顾自道,“应该说是成功率百分之百。”至少目前为止,还从没听到过他的哪一台手术出现过什么问题。
是她没了解过的,以前的山诣青。
应如是确实是有些好奇,既然她主动来告诉她,她没理由不听。
“那时候我还是南大的一名大四学生,带我的教授也是当年带山医生的老教授,山医生是他的得意门生,他最喜欢把他挂在嘴边,教授说山医生本就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可他带过这么多届学生还是从来没发现过一个有比他更努力的。”
“我们学校的医学院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强校,高考能够考到这里,谁又能没有两把刷子呢,所以虽然教授总是把他夸的天花乱坠,但我们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屑的,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之所以还没有他厉害,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没毕业,还没真正的走到医院里有机会施展抱负而已,可后来才发现,我们天真的有多离谱。”
全美玉手里捧着变温的纸杯,看应如是,“五年级我们到医院来实习,我和耿迟还有另外两个同学都很幸运的分到了山医生的组里,也是那时候我们这些人才发现,我们跟山医生的差距,不仅仅只是在学术技术上。”她音色变了变,“只是可惜在我们来医院后没过多久,山医生忽然辞职去了美国进修。”
应如是听到这里的时候,才稍许有些兴味的看她又挑了挑眉。
心里猜测着,自己当年在长滩岛遇见他是不是正巧是他辞职到美国之后?
全美玉还想继续说什么,应如是忽然开口有些好奇的问,“抱歉,我打断一下。”
全美玉:……
“我能问问,他四年前是几月份辞职去的美国吗?”
全美玉怀疑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应如是耸肩,“好奇。”
“……”全美玉有些不耐自己被打断,克制着冲她翻白眼的冲动,“山医生九月份请了个长假,十月份初回来就辞职了。”
九月份请长假?十月份回来辞职去美国?
应如是眯了眯眼,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自己一直想不太通的东西要在脑袋里慢慢成型。
“……可即使他走了,医院里还是有人时不时就会谈到他,”全美玉嘴巴吧嗒吧嗒还没停,“就算他人没在医院,我们医院的领导也随时关注着他的动向,我知道你是从美国回来的,大概也能猜到你们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就认识,我不知道山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Dr.GT,不过算了,”她看她摇摇头,“就算给你说了,你不从事我们这个行业你也不可能了解,Dr.GT是在欧美心胸外科很有名很有名的权威医生,山医生身为一个外国人能够申请到他门下读博士,你想也该想到山医生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更别提他还进了他们团队和…”她顿了顿,像是想不起来叫什么,最后道,“和一个世界性医疗组织合作的研究项目里。”
不知为何,这一大段话她说的很急切,稍后才放缓声调喘口气,“就算他人没在医院,我们医院的领导也随时关注着他的动向,生怕稍晚一步,他这个宝贝就会被别的医院给抢了去。所以一年前山医生回国,我们医院就直接特聘他为我们的副主任医师。”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全美玉视线在应如是身上毫不掩饰的打量了几眼,随后笑笑,“可即便你跟我们这个不挂钩,也应该知道,像是在山医生这个年纪就直接晋升为医院的副主任医师那是极为少见的。”
“可山医生的实力摆在那里,没有人会在他背后说什么,”她一双眼紧盯着应如是,“但也因为这样,落在他身上的瞩目自然而然也会很多很多。”
应如是神思被她打断,听到这里,垂眸认同的点点头。
如此优秀的人,得到别人过多的瞩目并不奇怪。
只是再抬眼时,有些意外看着不知何时跟她面对面站着的山诣青。
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站在门里的全美玉全然没察觉跟她隔了一堵墙外有了人,铺垫了这么多东西,终于把自己最想要说的话说出了口,“山医生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人生当中的一个污点。”
应如是看了眼瞬间沉下脸色的山诣青,用眼神制止他要出声的举动,瞥眼看全美玉笑了笑,“怎么说?”
全美玉回看着她皱眉,“还用我说吗?”
“山医生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该有一个身家清白最好也能体谅他工作时间不稳定,忙碌起来甚至连家都顾不上的人陪在她身边。”她抿抿嘴唇,“可你呢?你没结婚却生了个孩子,或许是结婚生的又离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个孩子。”
“我并不是歧视你们单亲妈妈,只是…”全美玉看着她,语重心长,“中国人大都保守,尤其是老一辈的人,你让他们怎么想?你和山医生在一起后,你有考虑过让他如何面对他的父母朋友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别人可能会在背地里说他是‘接盘侠’吗?”
“热爱祖国,忠于人民,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全美玉抿了口已经凉透了的水,看着应如是笑,“这句话你肯定没听说过吧,”她声音带着几分你踏足不到的“高高在上”,“这是我们每一个医学生曾经‘共同’发过的誓言。”
她把“共同”两个字咬的清晰又重,像是想要提醒应如是,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全美玉说完,长舒一口气。
反看着应如是挑了挑眉,好像在等她回应。
应如是给回应了。
话虽然是对着全美玉在说,眼睛却是看着跟自己面对面,垂着眼正用衣角慢条斯理擦着镜片的男人,“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嗯?”山诣青忽然出声,把眼镜折好放到口袋里,又把夹在腋下的文件夹拿在手里,才看着应如是挑眉反问,“确实是怎么一回事?”
应如是冲他笑笑,一点儿都不意外看见门里的全美玉在听见他的声音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听全小姐这么一说,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配不上你。”应如是看着他,无辜的轻轻耸肩。
山诣青眼睛眯了眯,往她跟前走了一小步。
随后掌心托住她的脸,两唇相贴,舌尖由唇而入,就这么当着全美玉的面,给了应如是一个深陷热恋当中,很纯粹,很男女之间的深吻。
全美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双眼瞪的铜铃大,显然怎么也没想到她眼里的山诣青是会做出来这种事的人。脸颊瞬间绯红一片。
应如是其实也意外,毕竟这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她下意识要往后,却被他扣住了颈后。
时间并没有很久,山诣青离开她唇畔,用指尖捏她下巴,哑声说,“你给我生了个孩子,还把她养育的这么好,你说谁配不上谁?”
言下之意,若是比,也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门里的全美玉听见他的话,本来就瞪的够大的一双眼瞬间瞪的更大了。
而山诣青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只是一双眼瞧着应如是低声又道,“等我换下衣服,我们就去爸妈那接朵朵。”说完,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等把文件夹扔到桌上,才发现该跟进来的人没有跟在他身后。
山诣青看着仍旧站在门外的应如是,冲她招招手,“怎么不进来?”
应如是瞥了眼像是冻在原地的全美玉,再看山诣青,“你们医生的办公室都是可以这么随便进出的吗?”
山诣青:“……”
“我以后出去记得锁门。”他看应如是说完,皱眉看着全美玉道,“出去把门带上。”
紧接着在终于又羞又愤的回过神来的全美玉抬脚往外走时,淡声道,“你自己去找主任说转组,别让我开口了。”
而应如是,在全美玉越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动作很快的拽住她肘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世界明宣会。”
然后在她不解的用眼睛瞪她时,笑笑解释,“你刚说的那个世界性医疗组织,总部的全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