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显示, 虽然诺曼·麦克的行李不见了, 但是学位证明, 还有被公司录取的电报, 以及一些贵重物品, 全都好好地放在该在的地方。
沈画帘忽然看向窗外, 玻璃另一边的风景印在她眼里, 化作混沌而莫测的微光：“外面的雪似乎更大了。”
雪花遮天蔽日, 茫茫无尽，它们将冬季的光线吞没，让人无法分辨此刻究竟属于白昼还是夜晚。
寒风正在怒号, 它不知疲倦地撞在列车身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摧怆喑哑的咆吼。
戴着黑色面纱的伍德小姐也跟着转过脸去：“我还记得，第一次乘坐‘白雪’号时，外面也是这样的情形。”
她的声音里充满回忆的韵味, 以及某种沈画帘暂时无法分辨的情绪。
沈画帘确认：“您是首班车的乘客？”
伍德小姐微微点头。
就在双方交流的时候，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列车长乔治无奈但强硬地表示，因为本次列车上有客人意外失踪, 所以他不得不打破幽灵仆役体贴但低存在感的行事方针, 主动凑到乘客面前刷一波存在感，顺便检查一下他们的车厢，看能不能找到重要证据。
伍德小姐没阻止工作人员进门，在听见有人失踪的消息的时候, 她黑色的面纱就开始了轻微的抖动, 幅度逐渐变大, 又像害怕又像愉悦，沈画帘总觉得，如果把遮蔽物揭开，会看见一张带着略有些神经质的脸。
“……没有用，找不到的。”
嘶哑的声音从面纱下传来。
沈画帘笑了下，目光里带着兴味：“为什么找不到？”
伍德小姐语气急促：“他们当时也没有找到诺曼。”
沈画帘：“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在这辆车上。”
伍德小姐：“……”
直播间。
“今天的播主，也是自信心爆棚的播主！”
“幽灵下落找不到怎么办？播主：没关系，我还可以编。”
“只要能说服所有人，那么我说的就是真理！”
“此处应@李佳思。”
“播主：素材已经到手，剩下的就看我发挥。”
直播间。
伍德小姐沉默一会，然后选择无视沈画帘，继续按自己的节奏来：“这辆列车是生人与死者相交汇的地方，彼端的阴影偶尔会蔓延过来，就像海潮，当它退去时，会留下些什么，也会彻底带走些什么，所以不必去寻找失踪的人——他们早已被寂寞的幽灵拖入了另一个世界。”
沈画帘瞥了NPC一眼，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
全息网游不支持文字发言，否则她有一张[真的吗，我不信].jpg的表情包希望送上。
“跟幽灵没有关系。”
伍德小姐：“……你不明白。”
沈画帘揉了揉额角——此时此刻，列车工作人员正在B02房间内搜索，她本打算先离开，确认下各种线索后再来折腾跟幽灵相关的支线任务，但是伍德小姐激发了她的好胜心。
线索不够没关系，沈画帘可以用脑洞补上。
沈画帘看着她，歪了歪头：“其实我知道诺曼·麦克先生的下落。”
伍德小姐晃了一下，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棍似的，下一秒，她枯瘦的手指闪电般伸出，紧紧地抓住沈画帘的胳膊，动作快得让人怀疑其是否学过什么类似于移形换影一样的走位技能。
“你认识诺曼？难道你是……是他的情人？”
沈画帘实力拒绝：“……别了吧，在剧情面前我一般不走感情线的。”
拽开NPC的手指，沈画帘开始给对方解释：“既然有人收到了明信片，而且那个时候，只有唯一一趟‘白雪’号列车曾经出发过，排除掉所有错误选项，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真的出现在中间站点当中过。”
伍德小姐骤然爆发的情绪已经平息了下来，她无喜无悲地看了沈画帘一眼，点头：“我知道，他的幽灵登上了首发车，与我们同在。”
沈画帘：“……我是说，活着的麦克先生，曾出现在中间站点当中过。”不给对方打岔的时间，继续道，“他虽然上了车，但没有经历过检票这一阶段，也就是逃票了——因为首发车的管理相对现在来说要混乱的多，也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
伍德小姐的嗓音忽然拔高，锐利的目光如利剑般穿透面纱：“诺曼不用逃票！他明明早就买好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车票！”
沈画帘简短道：“因为他忘记将票带在身上，但又没时间跑回去拿。”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伍德小姐，“报纸上说，麦克先生的邻居在图书馆工作，有时候会帮忙还书——那么有没有可能，麦克先生在看书的时候，不小心将车票夹在了其中，一起放到了隔壁？”
“想象一下，既然要外出旅行，肯定得做一些准备，出门那么久，万一借来的书逾时未还就不好了，所以在前一晚，麦克先生收拾行李的时候，顺便把书本打包好，交到了邻居手上。”
“……”
黑纱下没有一丝声音，但从伍德小姐的表现来看，沈画帘的推断应该十分符合诺曼·麦克的人设。
同样站在B02房间当中，但是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维维倒是想插话，维护一下自己作为侦探的人设，他记得自己还有主播的职责，但考虑到现在两个玩家直播间的观众应该都盯着同一块区域，应该分不出注意力关注自己，最后决定暂时闭麦，安静聆听。
“邻居上班之前，出于在图书馆形成的职业习惯，检查了一遍书本，他发现了车票，也想要将车票还给麦克先生，但又急着上班，所以最后拿了一只空白信封，将车票放进去，然后将信封丢进隔壁的邮箱里——这就是为什么信封上什么都没有的原因。”
这本来就不是一只经历过邮局寄送也无须标注额外信息的信件。
“在邻居的设想里，麦克先生在出发前，会看一眼邮箱，但是没有，这位年轻人同样急着去列车上跟朋友们汇合，比往常出门时间更早，所以幸运地避开了大桥垮塌的意外。”
“但是很倒霉，到了车站之后，麦克先生才发现，他居然没带车票。现在再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麦克先生不愿意放弃这趟旅程，只能通过逃票的方式，偷偷潜入列车当中。”
“他知道有一个地方是相对安全的，就是他原本预定的那个车厢。”
“麦克先生很有幽默感，在安顿下来之后，就打算跟朋友们开一个玩笑——虽然整趟旅途中，他都没有露面，但却写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明信片。”
沈画帘招呼了一下列车长，询问：“首发车跟现在的模式有什么区别吗？”
列车长：“模式其实差不多，但在硬件条件和服务上，现在比当初要强上许多。”
沈画帘微微颔首：“米勒先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感谢幽灵仆役的服务模式，他就算偶尔出去拿取食物，也不会被人遇见，如果有人前来B04房间打扫，他还能躲在柜子当中。”想了想，补充，“我记得一个细节，首发车上曾经有仆人因为运送食物时额外多跑了两趟而遭遇投诉——列车员在送餐时，会推着餐车，而餐车上盖着一层白布，那么有没有可能，一位不能光明正大通行于列车各个区域的先生，仗着身材娇小，将自己藏在了餐车当中，等抵达目的地后，又迅速溜走，导致列车员送来的食物量低于预期，所以才不得不来回跑动？”
——或许是因为[素材使用者]的存在，加上对方娴熟且自信的姿态，虽然没有更多明确的证据，但NPC们就是愿意相信，当初那位幽灵先生，曾经如此干过。
沈画帘：“在那场意外当中，有些死者的尸体找到了，有些则没有，麦克先生之所以被认定为在意外中丧生，想来不是因为有人找到了他的尸体，而是因为他此后从未出现过？”
伍德小姐没说话，但观众们注意到，她的手在不断地颤抖。
沈画帘叹息：“首班车遇见了所有糟糕的情况，比如恶劣的天气，所以那辆车实际上没有按照约定走完全部的路线，而是提前两天抵达了终点站——可惜这个关键的消息，没有传递到需要避开其他人的麦克先生的耳中。”
“推测一下，那天他感觉到有人进门，就熟练地躲了起来——可能是藏在柜子或者别的什么家具里头——麦克先生以为车子只是抵达了某个临时的站点，却没料到，此时已经到达了终点。”
“在收购运营公司之后，布莱克爵士很快就着手对列车进行改装，那么原来的家具去了哪里，是被丢弃，还是二次贩卖？”
“我个人觉得是二次贩卖——在乘客们离开后，许多家具被从列车上清除出去，藏匿在其中麦克先生或许感到奇怪，但他以为旅途并未结束，所以没有及时提高警惕。”
“被堆叠在一起的沉重家具，彻底挡住了柜子的门，在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他已经无法从中离开。”
沈画帘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至于为什么十三年来，这个消息始终没有曝光……”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在已经确定麦克先生于意外中遇难的情况下，谁会愿意为自己惹上额外的麻烦呢，就像那些旧家具一样，死亡的麦克先生，同样也被‘处理’掉了。”
“……”
伍德小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抱住头，长裙开始疯狂颤抖，紧接着，这位戴着面纱的女士发出了一声短促却锐利的癫狂尖叫，便犹如被折断的花朵那样晕厥在地。
列车员小跑过来，目光哀怨地看了女作家一眼，姿态殷勤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女士，在她的行李中寻找可以让人从晕厥中苏醒的嗅盐瓶。
“……等等，这是什么？”
伍德小姐的手提包中，除了嗅盐瓶之外，还有一瓶不知名药粉。
药粉是白色的细小晶状物，有点类似于白霜。
维维：“砒霜。”
沈画帘：“砒霜？”
同样的判断不约而同地被说出口，区别在于前者的态度更加笃定。
两位玩家互相对视一眼。
抽到作家人物卡的沈画帘并不清楚，作为侦探的维维，还被配置上了[基础侦查]的额外技能。
该技能并非永久加载，仅在当前副本中有效。
维维压低声音，询问：“你怎么知道是砒霜？”
沈画帘用同样的音量给与回应：“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作者懒得仔细查资料但又想在文章中设计用毒的场景的话，西方背景会用砒霜、安眠药以及马钱子，东方背景就用鹤顶红断肠散或者随便一个没有现实原型的杜撰类化学物质。”
维维：“……”
小说界的水还挺深。
苏醒后的伍德小姐啜泣起来，她倒没用玩家们仔细询问，在得到幽灵的下落之后，非常痛快的交待了这瓶砒霜的作用。
“……在我的家乡，十三是含义特殊的数字，我原本打算，在旅途结束前，用瓶里的砒霜，带着整辆列车的乘客，共同驶入另一个世界。”
[系统：
完成支线任务[徘徊在“白雪”号上的幽灵]
“出没在夜色中的可怜灵魂啊！那是生人的影子和内心的投射，无望的情感织成的巨网阻住了所有道路……希望他得以安息。”]
沈画帘：“……”
所以[徘徊在“白雪”号上的幽灵]这个支线任务看似没有处罚，实际上却隐藏了一个必死选项吗？
她果然还是小看了原著作者的脑洞。
虽然伍德小姐有过去让所有人一块去陪幽灵先生的计划，但到底没付诸实践，列车长跟安哥拉羊驼商量之后，也只是让对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外出。
外面的暴雪又变地更加猛烈，积雪落在窗棂上，被从室内透出的热气融化，凝固成了透明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