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流浪辉光

“你好?”

澄歪着头, 尝试与绑匪先生打招呼。

不过,对方的视线始终没有转向她这里。

在这处临时充当了安全屋的半废弃大楼中, 只有澄与芥川龙之介两个人,在经过隐蔽布置后, 从外部很难立即确定他们所在的具体位置。

但是对于两人来说, 在空旷寂静的整层大厅里, 对方便是唯一的、且无法忽视的另一个生命体了。

不过芥川龙之介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澄听着自己说话的回音缓缓地落下去,而对方依然没有分给自己一点注意力的意思, 不由得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 站了起来, 向楼梯走去。

就在她将要踏下第一级时, 罗生门的棘刺带着杀意抵住她的颈部,随之响起的还有青年的声音。

“你想死吗。”

“不,只是想试试看。”

澄回头看他,笑了一下。

“说不定你已经忘了我在这里了呢?”

芥川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她。

“在瓦利亚的人抵达并盛并完成交接以前,安分一点。”

“原来如此。”

澄转过身,在她动起来的时候,罗生门稍稍退开了一些,却依然虎视眈眈地围绕在她周围。而澄似乎没有看到这些轻易就能杀死她的物质, 向芥川龙之介走去。

“港黑确实没有什么向我出手的理由呢……”

在她距离对方还有几步之遥时, 罗生门忽然朝她涌去, 卷住她的手腕和脚踝, 宛如枝叶蔓生的漆黑处刑台。

芥川龙之介冰冷地注视着她。

“你知道我。”

事实上, 芥川并不在乎这件事,于是他很快便继续问道。

“你知道织田作之助这个男人吗?”

澄回答道。

“……是的。”

“对于他的情报,你掌握了多少?”

“……”

她的沉默让芥川心中暴虐的部分膨胀起来,但当他打算用更直接和血腥的方式拷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时,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情愫匮乏的空白,相反地,它满溢而丰富,就像某个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的春日,风和水流都很安静,连光的倾落都变得缓慢,万物都在这种轻缓的温柔中找到了安逸之所。

她的平静,就是这样的平静。

芥川龙之介对此并不陌生。

即使那可能并不是春日,说不定只是一个雪夜后的寒冷清晨。

他也曾经被这种平静所抚慰,然后安然睡去。

“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倏尔抬起头来,呼唤他的声音和记忆重叠,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容。

他知道她的名字也是“澄”。

“澄”对他说。

“芥川君,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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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继承人之战就要开始了。”

泽田纲吉没有理解reborn的话,但他身边的迪诺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会这么快。”

“情报部门的反应速度出现了异常。”reborn说,“管理权限大概已经不在我们手中了……虽然我也有我自己的后手,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接替,瓦利亚的家伙比我想象中要能干嘛。”

“带走澄的是港黑的成员,也就是说,港黑选择和xanxus那一方结盟了吗。”

“不必担心。”

reborn掸了一下帽檐,列恩顺着他的肩膀爬下,在他手中变成枪。

“我们这里的话,也会准备与之匹配的结盟对象。”

他转向一直反常地沉默着的棕发少年。

“阿纲,接下来就是动真格的了。”reborn问道,“彭格列的继承人之位,还有澄小姐……”

“我不想当十代目,reborn,我也不想去争夺什么继承人之位。”

泽田纲吉抬起目光。

“但我一定会把澄小姐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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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彭格列那一方获得的情报让云雀确定了带走澄的人尚未离开并盛,在排查过几个可能的地点却一无所获以后,他几乎没有停留,立即奔赴往下一个地方。

他的行动非常利落,事实上,云雀恭弥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只是他的行事逻辑完全建立在自我的基础上,因而他的理性也不受常人眼中的规则束缚,这是造成他气质上的孤高和恣意的根源。

至少在澄的眼中,云雀恭弥是个十分好懂的人。但就算不是澄,此时也能看出围绕在云雀周围的恐怖气压。

这是他所受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挫败,而将其奉还的唯一方法,就是把被夺走的事物夺回来。

袭向后心的破空之声让云雀忽而停下脚步,他将飞刀一一击落后,头顶传来了少年嬉笑的声音。

“真遗憾。”贝尔坐在断墙上,孩子气地晃荡着双腿,“王子还以为能顺便杀掉你呢。”

云雀危险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前进,而就连贝尔也极其罕见地没有打算多做纠缠,沿着墙顶小步跳跃着向更深处走去。

两人的同向而行当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在那里。

“小偷都该被处决才对。”

贝尔忽然说道。

“王子一定会杀了你。”

云雀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

“那不是你的东西。”

“真敢说啊,小偷。”

云雀偏过脸,两把匕首擦着他的衣角钉在脚边,却连他的短短一暼都没有得到。

这再一次加剧了贝尔的愤怒和嫉恨。

“澄应该只给王子烤吐司,只给王子买糖果和缝小熊——”

“……”

云雀说。

“我是和食主义者。”

云雀恭弥比较喜欢东方式的洗手作羹汤,同时,他也不会让对方给自己缝小熊。

“你从我这里偷走了澄的时间!!”

“是吗。”

黑发的少年淡淡说道。

“反正已经是我的了。”

“!!!!”

贝尔不说话了,情绪的起伏超过了限度以后,他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

“不,你不是小偷……她只是没有被留住而已。”

贝尔低头凝视从匕首光亮的侧面映出的天空。

“你也不是赢家——你以为你就可以留住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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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向芥川龙之介询问道。

“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芥川睁大了眼睛,面前陌生人的脸孔映在其中,却渐渐与另一个影子重叠。

他开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脏的存在感忽然变得无比强烈,它在空荡的胸腔中一下一下搏动,沉重得发痛。

“织田作之助……”

他开口说道。

“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但是他仍然活着。”

澄温柔地注视着他,耐心等待着他的问题。

“是某人的异能让他以假死状态骗过了组织。”

芥川说。

“既然那个人的异能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那么——”

“芥川!”

忽然响起的第三个声音将芥川龙之介猛地惊醒。

他向声音望去,中原中也正站在那里。

“不要伤害她。”

他大概来得很急,皱着眉压了一下帽子,然后补充道。

“这也是和瓦利亚合作的条件之一……解除异能吧,芥川。”

第三人的到来让芥川龙之介重新变得冰冷而寡言,随着他转过身,罗生门也被其收回,澄揉了揉手腕上已经呈现深色,再过不久大概会变得青紫的瘀痕,望着芥川的背影,也明白了这不是继续话题的好时机。

“真麻烦……这几年和女人扯上关系的任务都是很讨厌的类型。”

中原中也不满地嘀咕道,但还是向口中麻烦的任务对象伸出了手,澄微微点头致谢,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瓦利亚以你为交换条件,所以……”

中原中也本来想让她老实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对方认真倾听的面孔时,粗鲁的言辞变得很难被说出口。

因为他奇怪的停顿,澄眨了一下眼睛。

“嗯?”

“总之,抵抗是没有用的,现实就是如此。”

“嗯嗯,我明白。”随意应下以后,澄以十分平常的语气猜测道,“中原先生的所属组织和瓦利亚合作了?瓦利亚想要争夺彭格列的继承人资格吗?”

“……”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

“搭话也不允许,从现在开始。”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不必再为这种稍微让他有点感到不自在的局面困扰了。

“芥川,来了。”

港黑的另一名成员俯视着大楼外正向这里聚集过来的人们。

“我留下来。”

“好。”

中原中也很干脆地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走吧。”

他第二次向澄伸出了手,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判断自己的反抗在当下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于是她试探地把手……

中原中也拉住她的手腕,粗暴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在对方倒过来的时候顺势把整个人扛起。

没什么分量的感觉啊……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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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和云雀是最先赶到的两个人。

站在他们的面前只有一身戾气的芥川龙之介,而在云雀判断局势的时刻,贝尔已经先行动作了起来。

芥川也在这时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云雀抽出武器迎击上去,但漆黑怪物的追袭只以云雀为目标,本就属于瓦利亚的贝尔从他身边越过时并没有受到阻拦。

“王子和你是不一样的。”贝尔在向上的阶梯上略作停留,晃了晃手中的通讯装置,对云雀嘻嘻笑道,“再见了。”

泽田纲吉等人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是云雀与芥川龙之介缠斗的场面。

“澄小姐呢?”

“上面。”

云雀一面回答道,一面往后跳开,避过凶猛的穿刺。

纲吉抬头望向灰色的楼顶。

“时间不多了。”reborn说,“目的不明的私人飞机已经进入了并盛范围。”

织田作之助往前走了几步,轻咳了一声。

“快去吧,泽田君。”

“可是……!”

“织田先生,在我们这一行中曾经很有名呢。”reborn看着他说道,“只是很快便像流星一样隐没消失了,所以确定你的情报花了不少时间。”

“我不太喜欢别人提起我过去的事。”

织田作之助淡淡地移开目光。

“但是,我能保证我是值得信任的人——现在我只是想帮助澄小姐而已。”

“我觉得织田先生是可以相信的人。”

泽田纲吉说。

“……谢谢,泽田君。”织田作对他笑了一下,“那么,接下来请根据我的指示行动。”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以后,织田作进入了云雀和芥川龙之介的战局。

明明是混乱的战局,织田作的到来却游刃有余而毫发无损地插入了两人战斗的空隙——在短促的几声枪响后,芥川的异能收敛作隐隐的戒备姿态,云雀也退开警惕着第三人。

但这只持续到芥川认出来人为止。

“织田……作之助!”

“是我。”

织田作不动声色地走近他。

“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不过似乎还是说一声好久不见比较好,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眼前的男人。

“你在找我,是吗。”

织田作说着,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我已经听说了……从太宰那里。”

这个名字让芥川瞬间崩断了理性,罗生门疯狂向织田作涌去。

织田作在这时扣动了扳机,却不是对着任何一人。

得到指令的泽田纲吉在死气模式下行动了起来,突破了芥川龙之介的防线。

“!!”

可恶。

芥川正要追击,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芥川君。”他说,“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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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把她交给王子吧。”

中原中也看着金发的少年,不着痕迹地把澄往身后拦了拦。

“抱歉,你不是瓦利亚的指定交接对象。”

“可是,交到那些家伙手里的话,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了。”

贝尔菲戈尔苦恼地说。

“那就先把你杀掉……”

“让我来交涉吧。”

澄轻声说道,从中原中也的身后走出来。

“贝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笑了一下,“能再和你见面,我很高兴。”

“真的吗?”

贝尔菲戈尔的声音因为兴奋而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颤抖。

“那我们离开这里吧……这一次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对吗?”

澄没有回答,微微流露出了一些困扰的神色。

“我知道。”贝尔说,“澄,你没有骗过我哦。”

匕首轻轻地滑到他手中,但就在贝尔菲戈尔握紧它的时候,他听见了螺旋桨叶的轰鸣。

贝尔抬起头,逐渐靠近的气旋扬起了他的额发,他将目光投向澄。

“澄,你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谎吗,说你会和某人一直在一起?”

“我……”

从未有过。

澄想这么告诉他。

但就在她将要说出口时,脑海中却飞快地闪过了一些画面。

太快了,她来不及抓住那些模糊的影子。

不过,贝尔也来不及等待她的回答了。

“追兵也来了。”

中原中也说。

“你把烦人的家伙拖延住,王子带着澄离开……”贝尔指了指天空,“和上面的瓦利亚部队会合。然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好。”中原中也点了点头,“就这样。”

在泽田纲吉等人赶到的同时,盘旋的直升机也缓缓降下了绳梯。

贝尔揽住澄跳上绳梯,却在看见人群中的云雀时改变了主意。

“你先走吧,澄。”

贝尔掷出武器,在澄反应过来之前,系在匕首尾端的钢琴线已经将她与绳梯缠在一起。

“果然王子非得先去杀了那个人不可。”他敏捷地跳回地面,向澄挥了挥手,“澄,等我回来!”

泽田纲吉没有半点迟疑地点燃了死气之火,强大的推进力让他与绳梯的距离迅速拉近,但很快便有人阻断了他的去路。

中原中也同样操纵着重力浮空,只在交手的第一轮,纲吉便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和棘手。

“我不想对小鬼出手。”中原中也说,“放弃吧,你不可能突破我这一关的。”

泽田纲吉陷入困境之时,另一种不安忽然袭向他,下一秒,一团明亮的火光拖着烟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准确击中了绳梯的上部。

中原中也猛地回过头。

“□□!”

已经离开地面相当距离的绳梯剧烈摇晃起来,但本身具有优越强度的材质使其没有断裂。

不过,对于相对脆弱的钢琴线,这种程度的冲击已经足够了。

在这样的变故下,澄努力伸出手,却没能握住绳索。

她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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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澄小姐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织田作说,“但是,即使是她本人也认为,她的治疗能力并不足以治疗致命创伤,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大约只是奇迹般的巧合。”

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另外,那时的澄面临的是比我还要险恶的困局,在这几年中,我实在是想不出她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下逃脱……”

“够了。”

芥川龙之介冷冷地打断了他。

织田作之助停了下来,他注视着对方,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绝望或者愤怒的痕迹。

“我不认为她能从那起事件中幸存下来。”

织田作之助缓缓地说道。

“而太宰,他抱有和我完全相反的想法。”他说,“无论以何种角度看待,他的坚持都是脱离现实的……但是,直到最近,我才发觉,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太宰所影响。我也开始不自觉地寻找澄小姐的影子。”

织田作很淡地笑起来。

“或许只有很少的一点,但在我的心中或许也想要相信这件事。”

——“你也和我一样,是吗?”

“芥川君。”

“你依旧相信澄小姐还活着,因为太宰这样坚信着。”

“毕竟,那个人是澄,而他是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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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吉向澄坠落的方向冲去,但他与澄的距离仍然太远了,中原中也比他还要更快一步,在无法挽回之前,他将距离拉进到了能力能够作用的半径以内。

重力操纵的异能落在澄身上,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她的下坠骤然减缓,但新的意外紧随着发生了。

浅色的风衣的衣角轻盈地翻飞,澄落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澄小姐!”

“不要紧,是同盟。”

reborn对泽田纲吉说。

“现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吧。”

青年抱着她从大楼边缘一跃而下,大约是对自己成功把所有人摆了一道这件事十分满意,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着的。

“很抱歉用了这种粗暴的手段,但是果然还是看中也错愕的脸比较重要,其实就算受了伤也没关系的哦,我们这里也有很厉害的异能医生……”

他的袖中弹出钩索,钩爪牢牢抓住建筑边沿,两人一同被拽进另一幢楼中。

穿风衣的黑发青年用身体护住了对方,但他们还是难以避免地在灰尘中滚了几圈。

“不过要是小姐你还是坚持要追责的话,我也只好以死谢罪了呢……”

太宰治撑着地面支起身体,目光在刹那间与对方相接。

在这个片刻中,太宰治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他是否曾经想象过这种时刻呢,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理性阻止着他去产生这样的幻想,其中的原因可能是某种奇异而深刻的畏惧,毕竟他一直是那样一个,因为在黑暗中待了太久而畏光的人。

有的时候,他更畏惧那只是幻觉,而不是光。

但是,当他的意识真正沉浸在黑暗中……比如陷入深度睡眠,或是在这几年中有过那么几次的濒死体验里,他不确定他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会不会现在就是一个梦境呢。

他怔怔地望着身下的这双眼睛,直到对方的手触摸他的面颊。

背着光,澄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她从那里感受到了一滴泪的轨迹。

“别哭。”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只能感觉到那滴泪让她的指尖变得滚烫。

它是在远到被遗忘的某个夜晚粉碎的星星,一直流浪到这一天,这一刻的灰烬。

最后,它落进了她的心脏。

“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