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总是身处时间长河中, 人们在行走的同时偶尔会忘了光阴也在悄然流动。
新的结盟带来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但也正是在努力弥合的奔波中,名叫木叶的联盟逐渐在人们心中拥有了实体,等到终于得到喘息的时间,木叶初年已经匆匆而过了。
在事务不再那么庞杂和繁忙以后, 扉间也总算有工夫来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他自己拥有了一间资料室, 不过在澄看来, 称其为忍术研究实验室或许比较恰当。
这样的场所倒是给了她些许熟悉和怀念感, 所以从那以后, 她和扉间待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更长了一点。
像现在这样,扉间在记录和修正忍术笔记, 澄则在他身旁专注地翻阅另一册书卷的情况,也已成为两人的日常。
扉间的资料室严禁闲杂人等进入,但澄的话, 从一开始就获得了随意出入和阅读的允许,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 她担当的是扉间的助手……若要评价她的称职程度, 至少在此之前,扉间还从未遇见比她更合拍的协助者。
扉间抬起头,发现她所看的是自己过去的实验手记之一。
“在看什么?”
“这一册的话, 是多重影分身之术那一卷。”
她感慨道。
“扉间, 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术。”
“也是很危险的术。”他说, “因为对查克拉和精力的消耗都相当惊人, 并不具有推广价值。”
“但是和飞雷神相比, 学习难度倒是稍微……”
说着,澄将书卷放在膝上,开始照着说明尝试结印,注意到这一点的扉间俯身靠近她,伸手合上了手记。
做完这些以后,不知不觉地,两人间的距离变得很近,扉间的视线在书卷上顿了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望向她的眼睛。
“这是禁术。”
他握着书脊,想要将其从澄的手中抽离,却被澄按住了。
“连我都不可以看吗?”
澄歪着头问他。
扉间沉默了一会,没有强硬地把它收回,但他们依旧以这卷秘术为中心温和地僵持着。
“……草率学习的话,会受伤的。”
良久,扉间说道。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来教导你。”
“我觉得扉间大概会是很好的老师。”
澄笑了起来,同时轻轻松开手。
“我其实也知道我现在还不具备承担多重影分身术的查克拉量……不过,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可以拜托你……”
“嗯。”
扉间没有犹豫地回应道,柔和的眸光从他的眼中掠过,然后他退回原处,起身安置禁术卷轴。
“所以,最近又有感兴趣的新忍术了吗,扉间?”
“……”
她说中了。
扉间稍加犹豫,便坦率地承认了。
“是的。”
“果然如此。”澄笑道,“因为我总觉得,你似乎又进入了那种专注的状态……”
“能感觉到吗?”
“能的。”
千手扉间是自幼在战场上淬炼过的忍者,即使是在生活中,也恪守着保持平静,尽可能地减少情报泄露的守则,他有自信自己身上绝不存在什么能被一眼看穿的破绽,澄却能够从中发觉他的所思所想,其间的原因——
他是不是可以擅自认为,自己曾完整地映入过她的眼中,而她如今仍然注视着自己,所以连哪怕最细微的一丝变化都能捕捉呢。
“这次是怎样的术?是基础忍术改良还是空间忍术?”
“都不是。”
出于某种顾虑,扉间稍作犹豫,但还是如实告诉了她。
“是,唤醒死者的忍术。”
就算是以澄超出常人许多的阅历来看,死而复生这种事未免也有些惊世骇俗,因此她不禁愣了一下,才继续确认和追问下去。
“复活之术……这样的术竟然是可以实现的吗?”
“这并非是复活之术,只不过是再次唤起死者的意识而已。”他说,“死者仍然是死者,只是暂时以泥土之躯重返人间,供施术者驱使而已——正因为已经是死者,不会再次死去的躯体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他敏锐地注意到澄微微皱起眉头,表情产生了变化。
“怎么了,澄?”
“……我明白你研究这种忍术的出发点是为了不增加伤亡的情况下扩大战力,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
她思考着,徐徐说道。
“可是在我看来……这对死去的人似乎有些太残忍了。”
“死去之后,还能为尚且拥有未来的生者发挥力量,这是延续了他们生前的价值。”
扉间说。
“我是这么想的。”
“扉间你……该说是倔强还是诚实呢。”这么说着,澄放松了神情,“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如果你能够确实实现这种忍术,那就是世界的规则允许它存在,我没有否定你的立场,只是……”
“只是什么?”
澄笑了笑,一些情绪温柔地,不着痕迹地从她眸中掩去。
“只是,我总是觉得,当一个人死去以后,他与此世的联系便断绝了。”她回答道,“纵然在死去的一刻,那个人可能仍怀抱遗憾,仍有许多的不满和不甘,但是啊……死去了就是死去了,他就此与生者所处的道路错开,再无重叠的可能。”
说到这里,澄沉默了一会。
“扉间,你认为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他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概会前往我们不知道的,亡者的国度吧。”
“是吗,也有这样的可能呢……”她敛了目光,“如果,那是一个能够获得安宁的地方就好了。”
扉间忽然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击中了,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她的神情……澄明明在微笑,但那笑容中却藏着极浅,极难发觉的忧郁。
他的胸腔中产生了一种酸涩的滞缩感,他是不愿意看到她悲伤的表情的,但她连表达悲伤都如此委婉这件事,似乎要更让他隐隐作痛一点。
“不过,我们也不能了解所有人的想法。”感觉到气氛稍稍变得沉重,她用轻快的声音说道,“被召唤的亡者到底是希望长眠于寂静,还是重返人间,我是不得而知的。”
“但无论如何,扉间,我依旧敬畏着死亡……”
最后,澄轻声叹息。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是无法挽回的,诀别。”
“澄……”
扉间下意识呼唤了她的名字,但这是出于他没来由的不安感,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
好在,在千手扉间开始懊悔提起了这个不详的话题时,另一件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查克拉是……”
他忽然说道,同时望向了窗外。
“他们回来了。”
虽然扉间话语中没有进行清晰的指代,但澄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已经离开数日的柱间和斑。
——之所以需要同时动用他们两人的力量,是因为这次他们面对的是力量庞大得接近天灾的数只尾兽。
“……不对。”扉间迟疑道,“斑那家伙……查克拉的感觉有点奇怪。”
澄闻言一惊,不禁起身站起。
“别担心,虽然不想承认,但宇智波斑是当世罕有的强者,没那么容易出事。”
扉间望了她一眼。
“我带你过去。”
“……然后斑他,硬是接下了九尾的全力一击,整个人都被充斥着九尾查克拉的火焰包裹了。”
柱间兴致勃勃地描绘着当时的场景。
“我差点以为他被这招打败了,心脏都停跳了几下——但是他马上就用须佐能乎从狐火里冲了出来,九尾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战败了。”
他以感叹的语气做了总结。
“斑是真的很强啊!”
扉间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柱间一眼,但澄此刻也在场,他便姑且压下了不满的话。
一旁的宇智波斑完全没有在意扉间的反应,他忍耐着等柱间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故事,转过头对澄说道。
“事实大体上就像柱间说的那样,我没有大碍,只是在与九尾的战斗中不慎沾上了它查克拉的气息而已。”
“……”
澄的视线先扫过柱间的脸,确认过他的表情中确实不带丝毫忧虑之意,她总算暂且放下心,相信了斑的的话。
“好吧,看来事实的确如此。”
没等斑做出回应,澄紧接着说道。
“但考虑到斑你有过大量隐瞒伤情的前科,检查是不能免去的。”
她站了起来。
“斑,跟我来吧。”
“……真是固执。”
斑无可奈何地说道,却还是起身跟上了她。
“……斑,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柱间喃喃地说。
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的扉间,闻言转过脸问道。
“你说什么,大哥?”
“呃,不,要怎么形容呢……”
柱间回忆着刚才见到的,斑望向澄的眼神。
他又想起了少年时的斑对他说要找到消除争斗的道路,以此来守护在乎的人时眼中的亮光。
“我只是忽然觉得,斑有那孩子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柱间说道。
“使用万花筒果然还是会造成眼睛的负担。”澄的手指拂过斑眼周的查克拉经络,“斑,我会尽力延缓你瞳力和视力的流失,顺利的话,让恶化情况就此停止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你也必须尽可能地减少使用万花筒才行。”
“嗯。”
“……”
澄盯着对方看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
“你离开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她背对着斑,将为斑处理几处轻伤的用具收起。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这是他熟悉的场景。
斑安静地注视着澄脊背的纤细线条。
她的身影还有声音就在身边,在这种时刻,澄总是将全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她可能会因为担忧微微皱眉,但正是这些细节,没能藏住她细致又温柔的心意。
许多记忆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情景再次折射在宇智波斑心中,在那些时候他所感受到的安宁感竟然越过了更多时候,斑面对的残酷和冰冷,以至于此刻仍鲜明地残留在他心底。
她的存在提醒着斑自己还拥有着什么,斑与这难以与理想相符的世界的冲突屡屡让他遍体鳞伤,她不着痕迹地修补着他的创痛,好让它们不再继续吞噬宇智波斑,最终化作绝望的空洞。
她拥有能庇护他人的,美丽而有力的羽翼。
但与此同时,她也异常脆弱,很轻易就会受到伤害。
她是以透明琉璃为躯的鸟,从未为自身的易碎感到忧惧,始终在往太阳所在之处飞去。
但是,斑不止一次地想着……
如果她不是这么的勇敢和倔强就好了。
以往斑的思索到这里就停止了,但不知为什么,在与九尾的一战后,就有某种岩浆一样炙热滚烫的未知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不息。起初斑只是暗暗压下这不知名的烦闷和焦躁,并没有把这点异样放在心上,但这或许会成为他因为自负而犯下的失误。
斑没有及时地意识到他的思考正滑向他未曾抵达过的深渊……或者,那深渊原本就是他内心中真实的一部分,只是在此之前他有意无意地将其封锁了起来而已。
宇智波斑想。
她不必学会坚强。
她可以更怯弱,这样她或许会心安理得地停留在自己身后,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的保护。
从踏入黑暗的第一步起,斑不自觉地走向了更深处,那些束缚着内心的事物在此时被他摈弃,久违的自由和轻松盖过了他对自己的拷问和诘责,也让答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心中。
——既然如此,只要毁掉她的翅膀就好了。
“!”
这可怖的思考让斑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这太迟了,来自九尾的查克拉的邪恶气息已经和他自己的查克拉纠缠在一起,由此勾起的黑色躁动正在向暴虐的方向愈演愈烈。
澄忽然听见了什么被碰翻的声音,她连忙回头望去,斑一手按在身边的刀鞘上,将它连同鞘中的刀掷到远处,他捂住被九尾划伤的位置,原本浅浅的伤口开始绽裂,从中泄露出的查克拉气息连澄都察觉到了不妙。
“怎么了?你的查克拉——”
“小看了那只野狐狸……”斑勉强保持着理性,“你先离开这里……”
“不,斑,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她说着,靠近了兀自压抑着的斑,后者几乎是惊了一跳,瞬间紧绷起来,九尾查克拉抓住可乘之机,侵染又加重了几分,斑的脑海中顷刻间涌上大量嘈杂的声音,他无声地静止在原地,澄却对他所经受的一切一无所知,低头检查着他的伤口。
斑头疼欲裂,被她碰触的地方没有得到丝毫抚慰,反而像受到炙烤般疼痛起来,他用于自制的一部分正在渐渐被摧毁殆尽,尽管他看起来似乎仍然平静。
这是一种甚至称得上奇妙的体验,他的理性被来自九尾的无穷无尽的愤怒和破坏欲污染和扭曲,但宇智波斑却反而感到了畅快和愉悦,他的灵魂仿佛卸去了全部负累,前所未有地□□和纯粹,他也借此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斑凝视着少女毫无防备的后颈,全世界的噪音都挤在他的脑海中,但黑暗的声音依然很清晰。
越是纯净的东西,应当越适合被留下痕迹。
宇智波斑忽然这么想到。
被紧扣住手腕的时候,澄没有反应过来,更没能阻止或退避,她几乎是粗暴地被拽近对方,澄撞进斑怀中,手腕生疼,但下一秒,另一种疼痛从颈后传来。
澄立即咬紧牙关,忍耐着痛楚。
她的确如斑想象中脆弱,他只是微微用力,便轻易地咬破了她的皮肤,血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刺激着斑的神经。
“斑……?”
“不要动。”
澄微微一动,斑立即不满地拘住她的动作,他将她禁锢在右臂间,一点点覆压下去,她散开的漆黑长发,鲜红的血,和莹白的皮肤构成了既可怕又绮丽的画面。
他开始感到一种黑洞般的饥饿,特别是在食髓知味以后,这种欲念变得更贪婪,更难以被填满——仅仅是留下痕迹难以使他满足,他渴求更多她的血,哪怕这么做会将她撕碎……
不,这样反而比较好。
如果这么做的话……
她就再也无法离开,永远是仅属于我一人的东西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激动战栗了起来,斑托起她的下巴,落下一个带着血色的吻。
他的吻渐渐向下,在她喉间流连,吻与咬的界限模糊,斑感受着齿下肌肤最细微的颤动,像衔住猎物喉咙的狼一样感受到了餍足。
“斑。”
澄的喉间起伏了一下,他的名字从那里被她发出。
斑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松口,看向她的双眼。
那双眼睛清澈得过分,即使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其中也没有怨恨和恐惧的痕迹。
为什么她依旧可以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自己呢?
难道她不会害怕,没有仇恨……澄所拥有的透明的心,或许并不是什么易碎的东西。
斑忽而这么想到。
每个人好像都能从中看到自己,得到慰藉,但是说不定,那才是她真正坚硬和冰冷的部分。
生着温柔双眸的少女轻声问他。
“你想好了吗,这么做的话,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和话语让斑怔住一秒,但更多的混乱嘈杂很快席卷而来,复苏的理智和欲望反复撕扯着他。
他想要回去的是哪里,想要前往的,又是何方——
澄的查克拉终于得以从间隙和破绽中流入斑的躯体,她拥有的力量与九尾的完全相反,如同蒙蒙细雨一般宁静温凉,渐渐地,属于九尾的激进凶戾落了下风,渐渐熄灭下去。
斑从裹挟着他的暴烈中脱离出来……重返了原先的,名为现实的牢笼。
他静默地与她对视着,在这片刻间,他无从言明自身所感,无论是爱,恨,还是其他。
“澄。”
斑哑声说道。
“抱歉。”
“没关系。”她说,“这只是九尾的查克拉作祟而已……”
斑沉寂下去,他的心也是。
哪怕那想法只有一瞬。
在它产生的刹那,斑就无比清晰地明了,与其他事物无关——那就是他深埋心底的,真实的愿望。
与她的理想相悖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愿望。
因为,就像澄所说的……
“这么做了的话,就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他不愿看见的,只是连回去往昔的可能也失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