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能到此为止, 她大约会觉得遗憾吧。
现在还远没有抵达澄预设的终点,若与此世的缘分这样戛然而止,澄的心中将会留下一处深刻的缺憾……无论她后来又前往了何方。
对斑和泉奈来说,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他们应该已经习惯死别了。”
澄不能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
在生者的世界里,人们一无所有地到来, 伶仃行走于莽尘中, 与他人的每次相逢都是一种馈赠, 然后才学会拥有, 才开始眷恋, 但这又恰是痛苦的火种,在失去之后, 人们才会发觉,最残忍的并不是告别的那一刻……
而是被夺走了重要之物的自己,依然不得不在这样的人间, 继续走下去。
我的死, 会对他们的道路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澄忍不住去想这件事。
温柔的泉奈会将这难以避免的意外归咎于自己吗?斑呢?今后还有没有能支持和理解他的理想的人?
“如果放心不下, 就亲眼去看看吧。”
忽然响起的声音骤然破开了混沌, 澄的意识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里,除了自己, 身前有一道渐渐凝实的虚影。
那是一个相貌与凡人迥异的白袍老人, 他的双眼呈现涡旋的图案, 与澄知晓的任何一种血继特征都不相同。
“我是大筒木羽衣……或者说, 六道仙人这个名字要更为你们熟知。”
“……是传说中, 身为忍宗之祖的六道仙人吗?”她说,“虽然见到您也十分让我惊讶……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在死后仍逗留在原本所处的世界呢。”
“你还没有死去。”
澄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羽衣继续说道。
“我的查克拉将你的躯体状态维持在了就要死去的一刻,在其他人看来,你大约正处于濒死的昏迷中吧……但我也知晓,你不是属于这里的灵魂,这么做或许是对你的束缚。”
他向澄缓步走来。
“可是,你曾经许下了那样的祈愿。”
澄想起了经过鸟居时的铃响,此时老人在她身前停下,抬起了手。
“所以,接下来,就由你的意志来决定,未来要怎样展开吧。”
他的手指轻触澄的额心,仿佛有巨大的力量洗礼了她的整个身体,周围的景象宛如玻璃般瞬间破碎,她再睁开眼时,呈现在面前的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现在的澄并不站立在地面上,她的灵魂漂浮着,俯瞰下方发生着的一切。
作为灵体的她,无法抓住高扬的风沙颗粒,也无法嗅到血与铁器混杂的气味。
但眼睛告诉她的事实已经足够了。
此刻存在于地面上的,是战场。
“斑!”
来自斑的劈斩没有因为柱间的呼唤而迟滞半分,柱间不得已地跃开,躲避这毫不留情的一击。
“我不是为了与你争斗而来的……!”
斑因为他的话嗤笑了一声。
“看看你的身后吧,柱间。”
柱间怔了一下,回头望去,斑率先发起的攻击成为了战斗开始的信号,不知何时,两方的族人已经厮杀成一片。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不同。
“怀有天真想法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斑对他说,他的面孔上没有表情,每一处的线条都冷硬地紧绷着。
然而,千手柱间仍然努力地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过去南贺川边那个向他诉说理想的少年的痕迹。
“斑,我知道这是天真的想法——”面对斑的刀锋,他只是一味退让着,“但我们两个人不是都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实现吗?!!”
“事到如今你到底还心存什么样的幻想!柱间!!”
在刀刃相交的距离下,柱间能看到斑的眼睛是血红的。
那双眼睛中的感情太炽烈,但越过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柱间看到了比那更深刻的,发自灵魂的沉重哀恸。
“是千手!!夺走了我发誓要保护的人!!”
这深重的悲哀几乎让柱间也受到了震撼,他在这一刻蓦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的软弱无力。
在斑的下一次挥刀,柱间直面而上,提刀全力迎击,来自柱间的舍身一击具有超乎常人想象的巨大威力,这冲击弹开了两人,也延缓了斑的进攻。
“所有千手——”
柱间的查克拉猛地铺展来,随着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停止战斗!到我身后来!!”
他的力量宛如从天边翻卷覆压而来的洪流,让战场中每一个人都不由得为之一震。
泉奈的刀慢了半分,扉间沉默地望了他一眼,没有犹豫地脱离了战斗,前往了柱间所在之处,泉奈追击其后。
在极短的时间中,忍者们都聚集到了柱间和斑的周围,并按照阵营紧张对峙着。
“你还想做什么,千手柱间?”
斑说。
“我想做的事,一直都没有变过……我只憎恨我为什么不早点下定决心。”
柱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里只有难以撼动的坚定和果决。
“我们结盟吧,斑。”
斑沉默了一下,胸中的愤怒烧得更盛。
“你为什么有勇气,在这个时刻,说出这种话。”
“我理解你的怒火,也知道我没有立场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斑,这样的想法已经持续了太久了,所以我们谁都没有踏出那一步,纷争也就一直持续至今日——”
柱间松开了手,扉间目睹着他的武器落向地面,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大哥!!!”
“哥哥!不要被千手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柱间没有理会骚动,说了下去。
“只要能够平息你的愤怒,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只要你能够答应结盟的请求……”
“你说,代价。”
斑说。
“我对杀死你没有任何兴趣,柱间——你的死亡,能改变什么呢?”
你死去了,能让她睁开眼睛,站在我的面前,再次对我微笑吗?
“你的死明明就于事无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是代价——”
“斑……”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眼中的血色渐渐流露出了痛楚和疯狂。
“她没有见过战场,手上没有沾过任何人的鲜血……如果世界上真正拥有温柔无垢的存在,那不会是除了她以外的人。”
如果我能够实现一个人们能够互相理解的的新世界,我曾经那样希望,有一角是专门为了庇护她的幸福而构建。
现在,斑理想的一角因为她崩塌了,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的瓦解。
“为什么,她非要死去不可!!”
“那孩子不应该死去。”柱间说,“正是因为,我认为那孩子没有任何必须承受不幸的理由,所以我万分懊悔,为什么没有在那之前就结束一切……斑,我不想再看见更多这样的死亡了。”
他前进一步。
“所以,为了实现那孩子也可以幸福的未来……”
他说。
——“结盟吧。”
“……”
斑望向柱间的脸,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彼此倾诉的时刻。
“她已经遭受的不幸,又该由谁来负责呢?”
“那就杀了我……”
斑打断了柱间。
“让凶手来血偿吧。”
他的视线落到了扉间身上,神情漠然。
柱间也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出言试图阻拦。
“不,扉间他……”
“大哥。”
扉间走出来,抽出了刀。
他凝视着刀面,似乎在感受某种重量,然后,他才直视斑的目光。
“千手真的能与宇智波和平共处吗……我依旧怀疑这一点。”
扉间说。
“但是,我接受。”
这仅仅是,因为她而已。
“在我自裁以前,我还有想知道的事。”他问道,“她离开的时候……”
扉间顿了一下,才缓缓说了下去。
“澄,因为痛苦而流泪了吗?”
一把苦无被猛地掷出,扉间只微微偏过脸,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千手扉间。”
泉奈说着,冰冷地环顾着千手的忍者们,最后视线定格在柱间身上。
“我不能接受这种结果,踏着她的鲜血去迎接你所谓的和平。”
“宇智波泉奈。”扉间平静地说,“你又对她的愿望了解多少呢?”
“我会亲手杀了你,千手扉间!把我们的恩怨,连同她受到的伤痛一并返还——想要用自裁来了结一切……”泉奈的瞳仁因为强烈的情绪颤抖着,“未免也太轻松了!”
“她还活着。”
斑忽然开口了。
扉间倏尔被这句话震动,立刻抬头看向他。
“因此,我还不能代替她做出选择。”他说,“如果她死去了……”
斑望了一眼柱间。
“那就是不死不休。”
“……他们是这样想的吗。”
澄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呢,斑,你过去不是曾有过这样的愿望吗……”
“你是明白的吧。”
羽衣站在她身边,成为第二个,谁也看不见的旁观者。
“宇智波拥有强烈的爱意,当那种感情变成仇恨,大概也唯有在焚尽一切以后才能停止吧。”
“是啊……”她怔然,“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曾想要成为不让他们误入歧途的道标。”
“那就离开这里,去看看现在吧。”
羽衣抬起手杖,两人面前的战场景象开始脱落,澄发现自己回到了宇智波族地中。
接着,她看见了面无血色,宛如死去的自己的身体,还有一旁泉奈的背影。
澄再回过头,羽衣已经不见了,澄很难去思索他的消失,她的注意力无法从泉奈身上离开。
澄从背后靠近了他,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手。
“澄。”
他的声音让澄一下停住了动作。
但随即,她发现泉奈并非是发现了自己的灵体。
泉奈温柔地,握住了昏迷中的,澄的手。
“那一天,我没有受伤……哪怕是在后来的战斗中,我也好好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心情。”
他很轻地说。
“然而,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
“你还会和我说话吗?”
“澄,我说过的。”
“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心愿,我都会为你达成。”
“所以,请不要……”
他的声音哽咽了。
“泉奈。”
澄从背后拥抱了他。
“没关系的,泉奈,我就在这里。”
但这个虚空中的拥抱,终究不能为他所知。
泉奈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门再一次被打开时,来的人是斑。
他在“澄”的身边坐下,检查了她的心跳和脉搏。
澄猜测他大约并没有得到所期望的结果,否则他不会尝试了那么多次,才缓缓地收回手。
斑一个人,安静地,在那里待了很久。
“澄。”
……久到,澄差点就错过了他呼唤自己的低语。
只差一点,她就要错过了那滴泪坠落的刹那。
它从那男人的脸颊划过,坠落,穿透澄的手指,最后了无痕迹。
湮灭得像一个幻觉。
“作为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外来者,你本来不应该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具有天然的血缘联系……让你成为宇智波的族裔,只是我的擅作主张罢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遇见他们……因此,我是感到庆幸的。”
“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再短暂也好,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去。”
“那么,回去吧。”
大筒木羽衣施展了瞳术,同时用自己的查克拉包裹住她的灵魂,将其送回躯体。
“这一次……说不定能带来不同的结局。”
斑不知道自己在她身边守候了多久,但或许是,很久了。
在这段时间里,柱间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反复闪现,但只要目光触及女孩苍白的脸颊,那些他曾相信将会开辟希望的话语,现在只会让他感到深深的绝望而已。
“唔……”
女孩忽然低吟了一声,她似乎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蜷缩着身体微微战栗。
“澄?!”
斑立刻俯下身,将自己的手插入她的指间,以免她的指甲划伤自己的掌心。
她的手实在是太冷了,即使是查克拉也无法让她变得温暖起来。
斑能感觉到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渐渐变得微弱。
“澄,你能听见吗。”
他低声说。
“别走。”
澄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挣扎着,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斑。”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沙哑而虚弱。
“我啊,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旅行……但是因为思念你,所以我又回到这里来了。”
她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对方的面容。
斑拥着她,闭上眼睛,感受她的心跳声逐渐变得鲜明。
“斑。”
她说。
“所谓的理想,大概就是难以触及的事物吧……但是,它的遥远,一定是因为它的美好超乎人们的想象。”
“遥远绝不是无法抵达——但是,在新的道路出现之时,无论如何,都要踏出那一步才行。”
最后,那女孩在他耳边轻声说。
——“结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