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结果而言, 这场骚乱并没有带来多少伤亡,但它造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抵达城镇后,雷之国的迎接队伍立即接手了保护异国公主的使命。澄隔着门,看了一眼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的外廊,对侍卫们的紧张和警惕并不意外。
她犹豫了一会, 敲了敲窗沿, 轻声问道。
“你在吗?”
在短暂的静默过后, 仿佛是夜风从茂密枝叶间穿过的沙沙声回应了她, 澄索性打开窗户, 银发的青年果然像收起翅膀的飞鸟那样,带着外面的凉意, 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没等对方询问她,澄就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我对白天的袭击还有一些疑问,我想你可能发现了比我更多的线索……所以, 可以和你分享情报吗?”
扉间望向窗外, 再一次确认了没有异常情况, 目光落回少女身上。
“好。”他说, “我也有想从你身上知道的事。”
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来。
“首先,关于今天袭击者的身份……”
“应该不是雷之国的人。”
扉间回忆着。
“虽然身上没有佩戴族徽标志,不过从使用的忍术和作战习惯来说, 比较接近聚居在土之国周边的忍者。”
“如果是土之国雇佣的忍者, 想通过刺杀公主来破坏两国外交关系, 从动机上也就说得通了。”
澄低头思索道。
“难道雷之国真的没有动作吗……”
“并非如此。”
扉间否认道。
“今天参与刺杀的忍者, 除了和我正面战斗的小队, 以及隐藏在随行人员中的一名,其实还有一个……不,不能确定对方是为了刺杀而来。”他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入境时就开始跟着我们……对方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把气息隐匿得很好,并且在察觉到被我发现的时候就果断地离开了。”
“能够如此快速地判断你的行动,对方大约也是感知型忍者。”她继续猜测,“他的目的似乎要更接近……监视?”
她忽然停了下来,和扉间对视了一眼。
“被监视的是‘公主’……是我。”澄说,“对方如此干脆地撤离,除了是因为被你察觉之外……啊,之所以被察觉本身或许就是出于已经完成了任务,随时都可以撤离的考虑,也就是说——”
“在刺杀时发生的某些事让对方确信不再有冒着风险继续监视的价值。”扉间淡淡地说,“比如说……对方认为如果是一名忍者伪装成了公主,她不可能面对如此危急的时刻而无动于衷——如果她有摆脱困境的能力。”
澄稍稍放下了心。
“这么说的话,委托姑且算是……”
“你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吗?”
扉间打断了她。
“还是说,你有充分的把握你不会死在那里?”
澄注视他的面孔,从他专注的神情中,她知道对方的询问并非出于讥讽的目的,他的疑惑,纯粹就只是疑惑而已。
“我有绝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她回答道,“所以,我的确是畏惧着死亡的。”
“同时,我也不是笃信你一定能够及时从另一边的战斗脱身。”
“那为什么——”
“一味死守约定,我也不至于那么天真……事实上,如果完全确定了自己不会得到救援,我会想办法自保的。”
她笑了起来。
“只是,究竟要将承诺坚持到什么地步,我也有自己的判断,但因为做出承诺的人是你……”
澄顿了顿。
“因为是你,我认为我或许可以,尽可能地坚持得久一点。”
“……”
扉间抬起手,仿佛是想要触摸她的面容一样,向她伸去……然后,他停在了记忆中,那时刀刃悬停的位置。
“我足以让你认为……”他说,“哪怕距离死亡,只有这么一点距离也不要紧么?”
“不。”
她说着,轻轻握住扉间的手指,又向前推了些许。
这一点变化几不可见,但确实是存在的。
“我的极限,在这里哦。”
惊异浮现在扉间的红色瞳仁中。
她抬起眼眸,此刻映在她眼中的不是刀锋,而是自己的身影。
“无论如何,总之结果并不算坏——不过你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回来,真是了不起的瞬身术。”
扉间静静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开了口。
“那是一个,尚未完成的术。”
他本打算在这个忍术尚未完成之前,不让任何人知晓它的秘密,更遑论告知一个连姓名都无法交换的人。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给它取名叫飞雷神。”
千手扉间倾向于理性地面对他人和世界,但这并不意味他是一个冷酷的人。
他的强大可以让他在很多事情上独善其身,但有时他会选择用这强大去肩负起一些唯有强者才能承担的事情。
就像他所怀有的理想。
现在他在做的事情,或许就像是他的理想,以及她的信任一样,会被认为是生存于此世所不必要的东西。
然而,这又是另一个奇迹般的巧合——
在随波逐流的千千万万人之中,他们偏偏都那么顽固,以至于不愿意舍弃掉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部分。
甚至,在这千万人中,他们相遇了。
“等到这个术完成以后,它能够通过特定术式实现无视距离的瞬间移动。”他说,“就像当时的情况那样……不过到目前为止,它对查克拉和体能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在战斗中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最后,扉间轻触少女的衣袖,一枚图纹在他碰过的位置一闪,然后就失去了踪影。
“我在马车中留下了一样的术式。”
扉间抬起头,看向她。
“所以,无论我在哪里,都能够立刻回到你的身边。”
澄不禁去抚摸被留下了术式的位置,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呼唤对方的名字……
像是在下一秒,她就发现了自己打开的抽屉里空无一物,澄很快想起了两人的立场。
于是,她只是微笑着说。
“谢谢你。”
她非常清楚,他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这些,不仅是因为向不够熟悉的人透露能力或许会成为不智之举,更重要的是……
“不过,你大约没有机会再用上这枚术式了。”她拢了一下衣袖,“到明天……不,今天,你的委托就完成了。”
和澄不同,按照扉间的委托内容,在确定已将公主护送到雷之国,并与委托人交接以后,他的任务便结束了。
“我的话,还有一些必要的程序要完成,在那以后,就会以急病身亡为幌子,经事先在雷之国打点好的接应人员离开这里。”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天亮以后,我们大约不会有像现在这样交谈的机会……所以,有的话也只能在现在说了吧。”
澄望了一眼窗外,那里的天际已淡淡地笼上了光晕。
“等到下次见面时,如果是可以交换彼此姓名的时机就好了。”
她收回视线,再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晨晖那样清澈。
“再会。”
对于两人来说,“再会”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是一句过分乐观的话语……
但是,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扉间不希望这会是诀别。
要是我们再次相遇。
请你——
那是一颗因为与她相逢而悄然出现的种子。
此刻它仍蜷缩在地底,但想必它要势不可挡地生长起来,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那么,就当作那将会是在重逢的时候吧。
因此,扉间说。
“再会。”
在天亮时,澄得知了有一位雷之国的重要人物抵达的消息。
为了与这位重要人物会面,她很早就开始了梳洗打扮。被侍女们簇拥着走过长廊时,澄远远地看见了青年的身影。
她知道对方不喜欢长时间地待在显眼的地方,而此刻他的到来,大概意味的就是最后的道别了。
因为无法在走廊上停留,澄微微向他点了点头,等她走到拐角,再用眼角余光瞥向那里时,对方已经离开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以后再回忆起那个人的时候,甚至连确切的称呼都没有……但澄依然感到了一点因分别引起的惆怅。
不过,现在也不是忧郁的合适时机。
被引导到会客室前的澄这么想着,整理好心情以后,她推开了门。
见到等候在那里的人以后,澄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
“是我,宇智波小姐。”
待在那里的不是雷之国的人,而是澄的委托人,她记得他是火之国大名的近侍武士。
“前来迎接公主的雷之国将军会在不久后到达。”他说,“在那之前,让我来和你说明一下这次委托中,您最后的使命吧。”
“千手大人,这次委托到这里就确认完成了。”
扉间把委托书交给对方,对方在空白处盖上象征交易两讫的专用印章后,还给了他。
“那么……”
“等等。”
扉间知道对任务以外的部分怀有好奇心,并加以探究是多余的做法,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在意的问题。
“原本的公主是为什么自尽的?”
“这个……”
交接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扉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中间相隔很远,但那似乎是公主……那女孩所在的方向。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告诉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说,“清子公主和将军之子相爱了,所以不愿意……”
“不愿意和亲?”
“并非如此。”
出乎意料地,交接人否认了他的猜测。
“她不愿意让恋人再被卷入战争中了。”
他露出了一点悲悯的表情。
“毕竟,清子公主也知道的,这次联姻的本质,只是——”
“你的意思是……?”
“事情应该从一开始说起。”
委托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差不多在一年前,因为无法兼顾国内的动乱,火之国暂时结束了和周边国家的纷争……大名对此感到非常不满,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即使是在贵族和幕僚中也有反对连年战争的声音——接着,在不久前,为了发动对土之国的战争,雷之国以联姻为名,向大名要求结盟……于是,大名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说着,脸上出现了某种奇异的神情。
“在距离与火之国交界地带很近的,雷之国境内,有一片珍惜矿石的矿脉……就在这附近。”
澄猛地站了起来,但她还来不及走向出口,一队佩刀的武士先鱼贯而入,将她半围起来,隔断了去路。
澄被一步步逼退至庭院中。
在看清楚庭院四周的景象后,她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一切都那么刚刚好,只需要一个能让愚昧的平民和持反对意见的贵族也无可指摘的开战理由——”
委托人跟在武士队伍后面走出来,反手带上了门。
“用一个珍贵的公主来交换珍贵的矿脉,不是很公平吗。”
澄抬起头,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从上方围困了此处的庭院。
如果那些张满的弓一齐放箭,在这刻意选择作自己葬身之地的逼仄空间里,想必连阳光都会被阻隔片刻吧。
虽然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这确实是那一刻的澄,脑海中划过的念头。
和以往一样,她度过了一段别人感受不到的思考时间,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发现哪怕一丝求生的可能。
一声尖锐的呼哨响起,紧接着是重重叠叠的弓弦之音。
确实看不清太阳了。
箭雨向她铺盖而来的时候,澄想着。
她始终睁着眼,似乎是在沉默地抗拒着“到此为止”的结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如果她闭上了眼。
大概就不会看见鲜血飞溅的一瞬间。
刀光闪过,数不清的箭支被斩落在地,而难以防御的其余几支则被银发的青年用躯体挡下。
澄花了点时间来区别溅到脸上的到底是谁的血,这可能是因为扉间的怀抱太近,他们几乎连心跳和体温都要交融在一起。
然后,她看见了插在青年肩头的箭,以及开始第二轮补充和蓄势的弓箭手。
“……你走吧。”
她在对方耳边轻声说,慢慢松开了手。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
“抱紧我。”
他打断了她。
千手扉间知道连续发动两次不完美的飞雷神有大概率会耗尽查克拉,但现在这是让两人都全身而退的唯一办法了。
何况,怀中的少女环住了他的肩,再一次选择了相信他——
第二波箭雨降落了下来。
然而,无论是忍者还是公主,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他们被转移到了一个澄不熟悉的地方,她只能确定这里是一处昏暗的狭窄洞窟。
“这是火之国境内,最近的城镇距离这里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扉间靠在石壁上,握住手臂上的箭身将其拔出。
然而,就连这种小事也让精疲力竭的他感到了吃力。
“呜……”
伏在他胸口的少女努力地支起了身体。
亲身体验了未来的s级空间忍术的澄此时并不好受,未完成的飞雷神还不具有日后的稳定性,理所当然地给她本就虚弱的体质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但不管是晕眩还是疼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处理对方的伤势。
“别动……”
她低声说着,用双手握住了扉间肩上的箭支。
后者听从了她的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澄对自己力量不足这一点有深刻的了解,在大多数人仍使用冷兵器作战的时代,这会成为一名医者的重要缺陷。
她不想造成对方太大的痛楚,所以稍稍感到了紧张……澄两手握紧,骤然发力,箭支被顺利拔出,出血情况也不太严重。
她试图调动查克拉,但空间转移的后遗症让她的查克拉在经络中乱成一团,于是她干脆地放弃了忍术。
“这会比医疗忍术慢一点,不过……”
澄仰起脸,环抱住扉间,单纯的治愈之力从肌肤接触的地方流转传递,扉间发现伤口传来了恢复时特有的麻痒感觉。
“没有查克拉波动……?”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创处的变化,“这是一种血继限界么?”
“差不多是吧。”
她犹豫了一会,继续说道。
“你……”
扉间忽然睁开了眼睛,伸手将她按进怀中。
“有人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
“是忍者。”
澄立即理解了情况。
当前两人都需要尽量避开无谓的战斗,而在野外遇见其他忍者,是敌非友的概率又远比另一种情形高得多。
“听着,如果在不适合作战的情况下遇见了敌人,而你仍处于暗处的时候……”
扉间几乎是在用气音的轻微震动说话。
“不要畏惧,尽量保持平静的心率和呼吸……”
他感觉到少女在刚才稍微错乱了的呼吸在几次调整后,很快恢复了平稳。
“对于很多感知型忍者来说,过分依赖查克拉感应是通病,所以在不够专注的时刻反而不容易发觉普通人……要是你想要将其击杀,在运转查克拉的一瞬间就要出手——”
“来了。”
两人都微微紧绷起来,扉间一手护住少女,一手探进忍具包中。
他将自身的查克拉波动压制到最低,感知着对方的靠近……在经过洞窟的时候,对方没有停留,然后他的查克拉又渐渐远去。
“没事了……”
大约是又一次高度集中精神的缘故,扉间觉得脱力和疲惫感变得更加严重。
澄离开了他的怀抱,让他平躺下来。
两人看起来都有点狼狈,但澄身上的血迹都来自另一个人。
扉间的伤口已经相当浅了,现在对他来说,体力和查克拉枯竭是主要问题……但关于这些,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恢复,就不会再是烦恼。
“你还记得吗?”
听见对方的声音,扉间睁开了眼睛。
“在告别的时候,我说,希望在下次见面,能够告诉你姓名。”
那女孩的眼睛笑着。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不过——”
“我是澄。”
她说。
澄。
扉间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
“……我没有在熟悉的忍族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低声自语着。
无论是猿飞,志村,还是其他忍族,在此之前,他不曾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女孩。
因为疲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扉间隐约想起,同样是在分别的时候,他似乎也有过什么特别的念头。
那时他想……
要是我们再次相遇。
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而现在他知道了,她叫做“澄”。
在那以后呢……
他没有余裕再深思下去,但在昏迷之前,千手扉间确实感觉到了某种事物的到来。
它是让大地震颤的雷鸣,又似乎只是缱绻的微雨。
总之,有一颗种子被唤醒了。
澄没有睡。
查克拉恢复正常以后,她到外面待了一会。
澄发动写轮眼,一只灰色的鸟偶然地和她目光相触,然后便扑扇着翅膀向某处飞去了。
随后,澄回到了洞窟中。
她在那里等待了很久。
在快要入夜的时候,澄思考了一会,从扉间的忍具包中取出一枚苦无,将对方打了术式的那截衣袖割下,叠放在他身边。
“……对了。”
澄忽然想起来。
“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时,澄注意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她飞快地向外望了一眼,然后微笑起来。
“只好等到下次了。”她小声说,“再见。”
澄快步向外走去,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见了这段日子里一直很思念的人。
“斑……”
忽然被拥住的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检查自己的伤势。
“没关系,不是我的血。”
“……发生了什么吗?”
宇智波斑没有因为澄的解释而放开她,相反地,他的声音还算得上平静,手上却微微用力。
澄闭上眼睛,温顺靠在他的肩膀处。
“什么都没有,我很好。”
“和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斑。”
澄打断了他的询问。
“我们回去吧。”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
“我想念泉奈了。”
“……”
斑垂下眸光,将少女托起。
“好。”
他明白澄的意图……但那又如何呢。
此刻,她就站在自己面前,那些可怕而残酷的事情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
“澄。”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