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智波斑在夜色已深的时候回到了族地。
在战国时代, 对于没有国家归属, 仅仅以“族”为单位活动的忍者们来说, 就像单独在外行动时不得暴露姓氏, 对族人的聚居地点必须慎而又慎地严格保密也是非常重要的生存准则之一, 这些残酷的规则深深地烙印在出生于乱世, 而侥幸存活至今的忍者们心中。
宇智波斑憎恶这一点, 但一直在被战争剥夺至亲的他又比谁都明白,只要这世间一日不改变它狰狞血腥的面孔,人们心中的创伤, 以及由此而生的种种死去与活着的不幸就一日无法改变。
守卫在族地入口的宇智波族人很远地就察觉到了斑及其所带领的小队的归来,没用多久, 这队宇智波的精锐忍者们悄无声息地出现, 为首的宇智波斑走上前,一身肃杀仍未散去。
“没有减员。”
他言简意赅地说。
“父亲和泉奈那边情况怎么样?”
“族长的小队也刚刚抵达不久,关于伤亡情况……”
年轻的守卫露出一点不忍的神情。
“人数没有减少, 但是有人受了很重的伤。”
斑不再在此处停留, 他发动瞬身之术, 像一阵冰冷的, 黑色的风, 越过用作隐蔽的树林, 接着穿过族地的建筑, 在划分为宇智波一族族长居所的核心地带停了下来。
“斑。”
父亲宇智波田岛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不出意料, 他率先关心的是这次斑所处的那面战场的情况。
“任务如何?”
“委托完成了。”他说, “对方雇佣的是千手一派的忍者,但是实际属于千手的人只占少数……没有遇见千手佛间和柱间。”
宇智波田岛点了点头,却看不出有什么满意的情绪。
“只要一方雇佣了宇智波,另一边就必定会选择千手,反过来也是一样……就算我们不主动与千手一系为敌,也无济于事。”
田岛平静而冷酷地说。
“更不要说不管是千手还是宇智波,手上都沾满了对方家人和亲友的鲜血——斑,你明白吗?”
斑沉默了一会,他现在有更关心的事,并不愿意和父亲继续这个话题。
“父亲,泉奈怎么样了?”
“……泉奈没事。”
宇智波田岛皱起眉头,看起来对斑的回应感到了不满,但还是回答了他。
“他带着伤重者去了澄那里。”
斑对父亲颔首,然后便离开了。
以武力闻名的宇智波一族,在个体间也依然存在强弱差异——其中既有斑和泉奈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也有囿于资质,一生都无法跨入强者之境的普通忍者。
然而澄似乎又是其中格外不受偏爱的一个。
她是宇智波田岛的妹妹与旁系宇智波的孩子,在被孕育之时,母亲就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出生的澄先天性地体质虚弱,几乎无法修习体术和攻击性忍术……出生在乱世间的宇智波家,却早早地被断绝了强大的可能,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当时已经失去过两个儿子的田岛对妹妹断言道:“她很快就会死的。”
不久,她的丈夫也被无尽的争斗夺去了生命,再后来,死亡终于降临到了田岛的最后一个同胞身上。
最后,田岛对她保证道:“我会照顾好澄,她会成为我的孩子。”
斑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
田岛没有兄弟活到成年,就像斑只有一个泉奈。
宇智波田岛埋葬了他的五个儿子,但斑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同自己的至亲手足死别。
自己大概不是没有憎恨过父亲把年幼的孩子们送上战场的冷酷的。
斑想着。
但是,在目睹了田岛与妹妹的告别,立誓要保护好唯一的弟弟泉奈的他,第一次与父亲产生了共鸣,深深地体会到了他的哀恸。
从今天起,父亲再也没有可以彼此支撑和依靠的人了。
跪坐在父亲身边的斑想到了泉奈,随即,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另一个失去一切的人。
那个小姑娘比斑年幼很多,因为身体的原因,比同族的同龄孩子看起来还要娇小又柔弱。
让斑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哭。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当时澄的眼神……她是哀伤的,但她的哀伤未免也太过纯粹了——她并非在为自己的失去而痛苦,也未曾畏惧此后自己的命运,她的全部悲伤都倾注向了弥留之际的亲人。
斑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的泉奈悄悄地握住了那女孩的的手,但澄轻轻地挣脱了,然后俯下身去,亲吻了母亲的额头。
仿佛是被人世最后的祝福所安抚,被亲吻的人便露出很浅的微笑,停止了呼吸。
那小姑娘把手递给身边的泉奈,泉奈没有犹豫地握住了,斑静静地看着,然后,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
他的理想有了更为鲜明的轮廓和形状。
如果这个世界,不会再让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悲伤就好了 一切的开始,大约是因为恐惧着变成孤身一人的斑,遇见了孤身一人的澄。
查克拉是这个世界特有的能量,而忍术是最普遍的,运用查克拉的方式,澄曾经对此非常好奇,所以在确认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宇智波的基础火遁忍术都无法承受时,澄不免感到了失望。
好在后来,她逐渐摸索到了查克拉的运转原理,发现即使不以忍术为载体,查克拉也能直接作为自身治愈特性的增幅器使用。
发觉澄具有医疗忍者的天赋的田岛试着传授了她医疗忍术……事实证明,这的确是澄的天赋所在。
对于全员攻击型,忍体幻术领域各有擅者,偏偏在医疗系方面长久以来都是一片空白的宇智波们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结束治疗以后,被强烈的痛苦折磨的伤员也逐渐平静下来。
“痊愈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澄小声对他说,“别担心。”
守在一旁的宇智波泉奈不禁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澄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打算站起来,却由于长时间高强度的查克拉输出而有点脱力,泉奈托了她一把,拉着澄的手走出治疗室。
“泉奈,我要看看你的眼睛。”
澄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不要紧……”
触及澄的目光以后,泉奈知道自己大约拗不过对方。
“好吧。”
他靠着墙坐下来,澄跪坐在泉奈身前,仰起脸来,两人很近地注视彼此的眼睛。澄先眨了一下眼,一枚勾玉出现在她瞬间染成赤色的眼中,泉奈随即打开三勾玉写轮眼,澄仔细观察过查克拉在对方眼周经络的流转和走向,这才放下了心。
“没有问题。”
“我告诉过你的。”
他们先后收起了写轮眼。
“泉奈,要不是你和斑都喜欢乱来……”
澄有点生气地戳了一下泉奈的肩膀。
“澄,是你太严格了。”
他显然没有受到什么震慑,笑着捉住了澄的手指。
“还有,我说过你得叫哥哥才行吧……”
“泉奈,我不是小孩子。”
澄认真地望向他,泉奈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被她的目光吸引。
她说。
“你不用把我当成孩子。”
“……你是我妹妹。”
他下意识反驳道,等到反应过来以后,依旧忍不住放软了语气。
“多依靠我一点吧,澄。”
泉奈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这个话题再一次地,被轻轻揭过了。
“对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件物品,放进澄手中,然后松开了她。
“从火之国的商人那里拿到的。”
落在澄手中的是一盒糖果。
根据当下的生产力,这样的糖果也不会是什么精致的甜食,但绘着花鸟兽图画的木制小盒子被制作得很好看,澄把它拿在手里,迎着光线看盒子表面的画,略带粗糙质地的彩绘颜料看上去有一种荒疏的美感。
“我喜欢这个。”
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光是注视着这样的她,就不禁让人的心变得柔软。
“我得去父亲那里了。”
他站起身,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澄还在看手中的糖果盒,轻应了一声。
泉奈离开內间,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斑。
“哥哥?”
他惊讶地喊了他一声,然后大致打量了一下对方。宇智波斑卸掉了外甲和长刀,仅着一件黑色和服,看来并不是刚刚到达的样子。
“没事吧,泉奈?”
“遇到了埋伏,不过伤势最重的人的情况也已经控制住了……”
斑默默地听着,泉奈接着说道。
“哥哥是来见澄的吗,她就在里面——我先去找父亲了。”
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兄弟俩各自错身离开。
澄听见拉门的声音,以为是泉奈折返回来,但她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他。
“斑,你回来了。”
澄看上去有点高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过来这里。”
斑的强者之名已在当时的忍界声名鹊起,他是个仅仅站在战场上,就会给敌人带来压倒性威势的可怕忍者,但在面对眼前的少女时,他将身上那些会让人联想起血和刀锋的气息收敛得很好。
斑坐下以后,澄把糖果盒收起来,靠近了斑,似乎相对她的体型而言,斑还是高大了一些,她要直起腰,才能足够接近地,看清楚对方的眼睛。
斑索性圈住她的腰,将她托起来,让澄半跪在自己的膝上。
澄似乎惊了一跳,但她很快发现这样的姿势确实要轻松许多,斑微抬起头注视她,发动了三阶写轮眼,澄捧住他的脸,拇指很轻地拂过他的眼角。
“……斑。”她说,“难道在你离开的三天里,一直都保持着开眼状态吗?”
斑没有否定,澄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想法,在任务中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但是——”
“澄,我很强。”
“就算是这样……”
“还有,不回到这里,我无法放心下来。”
“……”
直到听见这句话,澄的睫毛颤了一下,表情柔和下来,斑知道这代表着她接受了自己的解释。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这样的世道,怎么会有人觉得力量本身还不够具有说服力,却要去关心那些在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将其压抑在躯壳深处,而在死后就化作虚无的感情呢。
她不是对残酷一无所知的人——事实上,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享有那种奢侈——然而,斑猜测远离正面战场这件事大概还是对她造成了一点影响。
因为,如果她曾经和自己站在同一个战场,澄就会明白面前这个叫作“宇智波斑”的男人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然后,她也就会了解对于他的大多数担忧,都并不像她自己想的那么……必要。
……是这样吗?
斑其实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
推动了现在的情况,并沉溺其中的,都是宇智波斑本人。
他和泉奈,或许还有其他人,大约都在她身上寻求着某种事物,这是本应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他们都不曾拥有的某种事物。
“这几天你有睡过觉吗,斑?”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
“……没有。”
“田岛舅舅今天还要召集家族会议,在开始之前,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怀中的澄推了他一下,斑放开手,那女孩退出他的怀抱,拉过他的手臂,斑顺着她的力道靠近她,遵循了她的意愿,枕在少女的膝上。
斑看向她的指尖,然后是展开的和服袖子,他的视线追随着从袖口处开始蔓生的花枝图案,一直到在她的肩上绽放的花。
他的目光继续向上移动。
像许多的宇智波那样,女孩有白肤黑发,脖颈处露出的一点肌肤色泽亮得醒目,也显得愈加脆弱。
斑追寻着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种特质是不为这世界所容的。
说是经验判断,或是单纯的预感也好……斑认为她并不适合在这样的世界上生存,或许就在不远的未来,她终究会——
……不会让你死的。
于是他对自己说。
我会保护她。
澄低下头,与他对视。
“斑,你会认为,我称呼你为兄长比较好吗?”
宇智波斑听见她问自己。
“随你喜欢。”斑回答道,“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这一点不会随着称呼改变。”
“说的也是。”
澄笑了,她的手温柔地覆下来,盖住斑的双眼。
“睡吧,斑。”
斑闭上了眼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