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火光直到熄灭后, 还让人忘不了它的热烈和张扬,学生们兴奋地把爆豪团团围住,连待在澄身边帮助记录数据的绿谷出久也忍不住望向人群中饱受瞩目的男孩子。
“小胜又创造了新纪录呢……!”绿谷喃喃自语,“真的好厉害。”
“的确,爆豪的天赋和潜力, 在同辈人中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澄接过绿谷的笔记本, 翻到最新页。
“但是, 对他来说, 仅仅是出类拔萃还远远不够……爆豪是个永远在向至高点攀登的人, 就这种自尊心来说,大约没有人能超过他哦。”
绿谷出久真心为爆豪感到高兴, 但同时失落也悄悄在心里隐秘的角落滋生,在消沉的想法主导他的思考之前,澄的声音打断了他。
“绿谷, 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她似乎是不小心翻到了笔记本前面的内容, 稍微有些惊讶地问道。
绿谷看到她正在看的是记录着职业英雄信息的那几页, 脸腾地一下变红, 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
“啊,不,这个是……!”
“写得相当好呢!”澄说, “虽然受到信息渠道的局限, 数据不算精确, 但是记录结构和分析逻辑都非常有效和新颖——绿谷。”
她看向对方, 眨了一下眼睛。
“你说不定是个天才呢!”
“怎、怎么会, 天才什么的……”这下绿谷的脸是真的害羞得要冒出蒸汽了,“我怎么可能,我连个性都……”
“不对噢,绿谷,就说职业英雄吧,尽管世人往往更加关注职业英雄的个性强度,但优秀的分析和判断能力也是出色的英雄必备的素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后者要更加重要。”
澄看起了欧尔麦特的资料分析——这部分几乎占据了大半本,而且就标注日期来看,只不过是很短一段时期内的记录而已。
“举例说明的话,从在公众视野中比较活跃的羽翼英雄霍克斯,到偏爱低调行动的橡皮头和夜眼,都是这种类型的英雄……当然,我也知道你最崇拜的是欧尔麦特啦。”
她合上了笔记本,还给绿谷。
“不过在你将自己磨练得像欧尔麦特那样成熟而强大之前,坚持你自己的做法就可以了。”
绿谷怔怔地看着澄,抓住书脊的手不自觉用力。
“川崎小姐,我……”
“都——告诉——你们——别啰嗦了——!”
另一边传来的咆哮声吸引走了两人的注意力,澄望过去,看见方才还包围着爆豪的孩子们作鸟兽状散开,而当事人爆豪正像破坏城市中的哥斯拉一样向周围无差别喷火。
“说什么‘好厉害’——真是吵死了,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什么,你们在羞辱我吗!”
(又)生气了的爆豪顶着一张凶恶脸朝澄走过来,大概是气势太汹汹,简直要让人错觉他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一震。
澄倒是清楚他想要做什么,自然地递出刚打印出的数据量表,爆豪一把夺下。
“果然还是不行。”
看完以后,爆豪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从吓哭三岁以下幼儿的水平升级为进一步覆盖三至六岁儿童的程度。
紧接着,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澄。
“再来一次!”
澄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但爆豪胜己的视线实在是太炙热和坚定。
“好吧,再来一次……但是,不要太勉——”
没等她说完,爆豪就迫不及待地释放出个性,这次的景象比刚才还要令人惊叹,炸裂的火焰龙卷挟着肉眼可辨的强悍威力。
爆豪第一时间去看仪器屏幕,这次被记录下来的数值有了更大的突破,他不禁握了握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疼痛。
“爆豪。”
总是很温和的声线落在爆豪胜己的耳朵里,忽然有了危险的意味。男孩子一下提起了心,因而当被澄握住手指,抬到眼前细细打量的时候,他谨慎地没有立即反抗。
澄看清爆豪手心里一道道由于过度使用个性而交错绽裂开的伤痕时,目光一下沉了下去。
被这样的她注视着,哪怕是爆豪胜己也拉响了警铃。
“下课之后,跟我来一下,爆豪同学。”
澄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
这堂课后就是午休时间了,本来打算邀请爆豪一起吃午饭的男孩子都被他狠狠瞪过后赶跑了。
“我有点事要处理!绝对!绝对!不要跟过来!”
“好啦,快点啊小胜。”
“吵死了!”
爆豪胜己把手插在裤兜里,澄已经给他受伤的地方做过了消毒处理,现在还在因为消毒水的刺激感隐隐作痛。
他不大情愿地转到教学楼后面,一眼就看到在那里等他的女性。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澄没有在意他有点粗鲁的态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到这里坐下吧,爆豪君。”
爆豪隐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小瞧了,但光是看澄的表情和态度又感觉不出什么不对,他考虑了两秒要不要发火,最后实在抓不到发脾气的由头,只得忍气吞声地走了过去。
“首先,我们来评价一下今天你的两次个性检测吧。”
澄一拿出厚厚的档案书,爆豪登时就把一切扔到脑后,急切地挨了过来,澄翻到关于他的那部分。
大约是数据需要更正的频率高于其他人,爆豪胜己的档案似乎要厚得多,整齐而细密地装订着各次检测量表,最新的两张也已经贴在末尾了。
“总体来说,很惊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强行突破极限,在我目前见过的孩子之中,你是唯一一个做到这件事的。”
爆豪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点儿。
“那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啊……”澄沉吟了一下,“爆豪你,是在大家的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吧……但是,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她说。
“我认为,你今天的行为,是无谋而且急功近利之举。”
“!!!”
爆豪还没来得及恼怒,澄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在靠近手腕的部位,小心地避开了伤处。
“疼吗,爆豪?”在对方反驳之前,她继续说道,“你大概会否认吧,但无论如何,按照伤势的恢复速度,哪怕等到下次课程,你也没办法完全痊愈。”
她抽出了另一张量表,递给爆豪。
“这是……?!”
爆豪来回检查着数据,再仔细看了抬头行,确实写着他的姓名没错。
但数字却是陌生的。
“这是按照你的成长曲线模型估计出的,下次你将达到的程度,如你所见,要略高于今天的第二张量表……也就是你为此把自己弄伤的那张。”她说,“而且,爆豪,你总是在超过我预先估测出的数据,因此,到下次课为止,你原本应该站在更高的高度。”
澄放轻了声音。
“所以,爆豪,我很遗憾。”
爆豪盯着她,眼睛有点发红,澄回望过去,半晌,他猛地别开脸。
“反正,在你看来我就是这样的吧。”
一反常态地,爆豪低声说。
“急躁,冒进,分寸感不好……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基本上,自我判断倒是挺恰如其分的——但是真的知道我的想法吗?爆豪,我不这么认为。”
澄叹了一口气,稍微更靠近了爆豪一点。
“我刚才说,你是在大家的期待中长大的,我想事实大概的确如此吧。”
她告诉爆豪。
“大家给予你期待,你又总是能够达成期待,于是不知不觉中那些期待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困难……但是爆豪,你知道吗,最令我吃惊的是,所有那些来自外界的希冀加起来,都不如你为自己设定的目标。”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大家希望你攀上山顶,但你的目的是要飞向天空。”
她笑起来。
“爆豪,世界上的天才有很多,甚至其中拥有和你相似的个性的,也不只一两个。”
“但是毫无疑问,你是其中燃烧得最明亮的一个。”
“能够亲眼看到这么耀眼的光芒,我真的很高兴……因此,我也不禁像其他人一样对你产生了期待。”
最后,澄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啊,非常喜欢你哦。”
“你、你在——”
说什么啊!
为了让胸中的动摇有一个出口,爆豪想这样大喊道,但澄握住他的手逐渐下移,贴住了他的手掌。
温暖的力量让伤口缓缓痊愈,但身体里的另一处似乎反而正在开裂,爆豪努力地忍耐着,抵抗着,可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一缕暖风被送进了心底。
“这次就算了。”
澄对他说。
“以后要爱惜自己啊,爆豪。”
在离开折寺中和前往研究所之间的休息时间里,澄去了她常去的咖啡店,点了和往常一样的咖啡。
在店员询问她是不是像以前一样外带时,澄忽然瞥见了坐在窗边位置的一个人影。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不,今天不用外带。”
死柄木弔阴郁地看着窗外。
因为不耐苦,他往面前的咖啡里加了很多糖,但味道也并没有变好多少,他望着下班族,结伴的学生和牵着孩子的母亲路过时喝了一口,只觉得这东西和发酵的泥水没区别。
就像这个世界一样混浊又虚伪。
差不多在他想离开时,有人托着咖啡杯坐在了他身边的座位。
弔先看见的,是她勾着杯柄的手指,然后是她的长发。
接着他认出了对方。
“……是你。”
“嗯,是我,好久不见了。”
“……”他将头扭向窗外,“今天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也不算吧。”澄失笑道,“不过除了想打个招呼,的确还有别的事……”
澄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推到死柄木面前。
“能请你收下这个吗。”
“哈?”
死柄木发出带着讥讽意味的声音。
“等等,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什么廉价又泛滥的爱心啊?你不会以为做出一时兴起沿路发糖果这种愚蠢又恶心的行为就能——”
说着,他捏住了盒子,包装外盒一下就崩毁了,展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死柄木忽然不说话了。
那是一双黑色手套。
它使用了长期佩戴也不会觉得不舒适的轻薄又柔韧的材料,能完全包裹住尾指和无名指,其他手指则采用了半指设计。
“不是一时兴起哦。自从上次见过面,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她轻轻地用指尖敲击着杯壁,露出回忆的表情。
“设计图当晚就画好了,定制稍微用了几天,取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想着什么时候再遇见就送给你……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再也遇不到你了。”
澄说。
“但是,要是真的有机会再见面了呢?大约是因为一些个人经历,我总是想着避免留下遗憾……总之,谢天谢地。”
她的那杯咖啡已经见底了,澄站了起来。
“在这里遇见你,真的很令人高兴。”
道别过后,她走出了咖啡店。
死柄木沉默地坐在远处。
他死死瞪着面前,躺在包装盒残骸中,但原主人细心准备的第二层包装纸袋仍然完好的手套。
过了一会,他突然动了起来,粗鲁地拆开袋子,把手套戴在了手上。
尺码刚刚好。
“可恶……”
死柄木看起来更加恼怒了,他用力地将手指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独自低语着。
“……可恶。”
“姐姐!人家又来啦!”
隔着很远澄就听到了渡我欢快的声音,她刚刚走出两步,少女就像旋风一样卷了进来,一头扎进澄的怀里。
“渡我,不能打扰别人的工作噢。”
“对不起。”
女孩子踮起脚,搂住澄的腰,抬头用琉璃一样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她。
“可是,可是啊,为了今天的约会,人家忍耐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是太高兴了才这么做的!”
“就算是这样……”澄稍微拖长了尾音,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下次注意就好了,这次先原谅你吧——渡我,吃糖吗?”
“要的!”
渡我被身子跟着澄走进研究室,在澄去启动检测仪器时,渡我一边拆开糖果包装,一边愉快地哼起了歌。
“渡我这周有发生什么好事吗?”
澄回头问她。
“嗯……”
渡我想了想。
“其实,我也不清楚呢。”
女孩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从上次分别开始,我就开始期待今天的见面了,因为每天都距离见到姐姐更近一点,所以每天都很高兴——所以啊,到底有没有遇到好事我也不记得了!”
“渡我……”哪怕是澄,也快在少女无比热情直率的发言下红了脸,“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会害羞的……”
“没关系哦,害羞的姐姐也很漂亮……”
“——渡我,你还真是个可怕的孩子啊。”
澄连忙把她推进更衣室。
“换穿的衣服已经放在里面了。”
女孩子发出清脆的笑声,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姐姐……”隔着帘子,她对澄说,“我的个性鉴定已经进行到哪一个阶段了?”
澄正好在看渡我的档案,很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第五阶段了,渡我。”
“真的是这样啊,我们真的已经见过五次面了。”
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了安心的意味。
“我有的时候会想……哪怕我此生都找不到自己的个性也没关系。”
澄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柔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渡我?”
“我昨天做了一个这样的噩梦哦。”少女说道,“我梦见我在四岁那年就发现了自己的个性,是不太弱也不太强,和周围人没有什么区别的那种,我普通地长大了,有了很多朋友,然后某日,我在街头和姐姐擦肩而过——”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
“我们谁也没有认识彼此。”
澄静静地听着。
“醒过来之后,我发自内心地想着,‘啊,太好了,只不过是个梦。’……从那天开始,我就发现了。”
渡我掀开隔帘,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在看见澄的一瞬间,她的眼中泛起温柔的涟漪。
“我愿意将梦中得到的那一切,都用来交换和你的相识。”
那时,渡我被身子没有说出口的话是:
——哪怕这世界给我留下伤口也没关系,只要能在我终于遇到你的时候,那些疤痕能让你觉得我是独特的……
那就足够了。
“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渡我被身子依依不舍地和澄道了别,她好像还想对澄说些什么,但心里也明白,这种时候拖延得越久越难分开,渡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对方,澄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她便强迫自己转过身,迈出了步子。
在渡我被身子走出研究所的时候,正好有一名少年走了进来。
微妙地,他们两个似乎同时感受了什么,在错身而过的刹那,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接,然后又很快分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渡我被身子在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气恼地嘟囔着。
“什么嘛……这种不愉快的感觉……”
澄坐下来不久,就发现轰已经来了。
“轰,今天也很准时呢。”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别的事情。
“刚才,我在门口碰到了一个金发的女孩子……”
“啊,是说渡我么?是上一个预约时间段的顾客哦,轰也觉得她很可爱吗?!”
“那倒不是,我没什么感觉。”
——倒不如说,莫名地是反方向的感触。
听了轰的话,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轰,有好好夸奖过女生吗?”
“……”轰仔细想了想,“没有过,大概。”
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预约时间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面向少年开展了额外的人生课程。
“听好了,轰,学会夸奖女孩子是每一位男士最好都要掌握的技能噢。”
“可是……”
“想想看吧。”澄竖起了一根手指,“假设,在班级里,轰有一个喜欢的女生……”
轰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见状澄试探地改变了用词。
“或者……不一定是女生——”
“请认为是女生,拜托了。”
轰速答道。
“好的,那我们继续……轰有一个喜欢的女生,想必能被轰喜欢上的她,是个可爱又优秀的女孩子。”澄说,“那么,轰打算怎么让她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呢?”
轰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好一会才抬起头。
“我不会告诉她,现在不会。”
“哎?”澄有点儿惊讶,“为什么呢?”
“因为,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轰说道,“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强大。”
澄开始感到好奇了,继续追问道。
“可是,喜欢她这件事和你强不强大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
他稍稍加强了语气。
“有些话,只有等到我足够强大了,才能对她说出口。”
“我明白了。”澄很快接受了他的观点,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往下延展,“那要是,有一天你觉得时机已经足够成熟了呢?”
“……”
他慎重地开口。
“先准备好足够正式的场合,然后郑重地告诉她我的想法……”
“嗯嗯,就是这个。”
“我将告诉她——”
轰说道。
“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让她能够拥有比任何人都自由和广阔的人生。”
“……轰。”
澄呆了一下,之后便笑起来。
“这不是求婚吗?”
在这种时候,她倒是清楚地意识到了对方是个保守端庄,又异常单纯的人,但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也非常可爱……或者称之为电波也行。
“不过,这种求婚誓词也太动人了,大约世界上没有女孩子能拒绝吧……轰你啊,再过十年会成为一个不可小觑的男人呢。”
“……十年吗。”
澄没有听见轰微不可听的低语。
“但,在你为之努力的时候,对方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稍微有点不公平啊?”
“不公平吗?”
“你看,如果她同样喜欢你,但你却总是没有回应……会让她难过的吧,或许,她也想和你一起,向同样的目标前进呢?”
轰不禁看向澄的眼睛。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这就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了。”澄说,“你得学会夸奖她才行。”
她一项一项地数着。
“比如她温柔的地方,勇敢的地方,甚至是笨拙的地方……还有她新换上的裙子,新涂的指甲油,一切你觉得心动的点滴……”
“我明白了。”
轰点了点头。
“川崎小姐。”
“哎?”看到少年认真的目光,澄下意识地也庄重了起来,“请……请说。”
“我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地方称得上笨拙,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你的温柔和勇敢之处……”他说,“就种感觉就像,一滴水无法准确形容海洋那样。”
轰凝视了女性一会,才继续说道。
“在工作时间,你总是穿着白大褂,也没有涂指甲油的习惯……但是,我觉得这没有不好。”
——“最后,川崎小姐,你今天的发卡很漂亮。”
澄展露了微笑,用掌心很轻地拍了一下轰的额头。
“你毕业了,轰。”
“川崎小姐……”
轰怔了一秒,才抬手去摸被她碰过的地方。
然后,他忽然决定不再解释了。
在未来的某一天切实到来之前……暂时,像现在这样就好。
“川崎,晚上有时间吗?”
澄在找钥匙时,隔壁间先打开了门,相泽探出头来问道。
“算是有吧……明天也是休息日了。”澄拧动钥匙,“怎么了吗,相泽老师?”
“晚上有一个职业英雄内部的冷餐会,据说要带女伴进场,而且推脱起来很麻烦,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帮忙应付一下。”相泽补充道,“不过由于事出紧急,没来得及跟你事前约定,你不愿意也……”
“我可以去。”
她很快给出了回复。
“不过,相泽老师,我们的准备时间还有多少呢?”
“谢了,川崎。”
相泽消太看了看手表。
“扣除交通时间,我们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
两个半小时对于一位将要奔赴正式场合的女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这代表着,她有充足的时间做自我清洁。
澄披着湿发,走到外间吹干时,相泽也刮好了胡子,在自家阳台上找了一个光线还算充足的位置,正在对着镜子观察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川崎。”
相泽转过身打了招呼,顺手将额发捋到后面去,不知道是不是和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的缘故,在澄看来,这一刻的相泽消太简直是英俊逼人。
“相泽老师。”
“嗯?”
“如果你认真起来的话,可以轻松招募到一打女伴哦。”
“别再取笑我了,那种麻烦事我可做不来……”他望过来的眼神带了点无奈,“再说,不是已经有你了吗。”
“这么说也对啦。”澄冲他笑了一下,“还有多长时间,相泽老师?”
“接近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他抬头对澄说道,“时间很充足,按照你的步调来吧。”
打理头发花掉半个小时,而化妆用去了另外四十分钟,至于相泽那方,则在第一个二十分钟内从头到脚收拾好了自己,然后他就靠在了窗台上,悠然地听着澄走进走出的脚步声。
最后的半个小时,她再次来到阳台外面。
“相泽老师,相泽老师,看这里!”
相泽消太的视线落往澄的方向,她提起两条礼服裙,好让相泽能清晰地看到。
“呐呐,相泽老师觉得哪一条比较好呢?”
相泽露出仔细考虑的神色。
“左边那条吧。”
“这条吗?”
“嗯。”他说,“衬你的眼睛颜色。”
“好的,那就决定是它了。”
澄兴冲冲地走回室内,相泽刚刚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
“相泽老师。”
“怎么了?”
“十分钟后在门口见。”
相泽的目光落进她带着笑意的双眸,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嗯。”
澄打开门时,相泽消太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现在呢?”
“二十分钟。”
“足够了。”
澄勾了勾手指。
“相泽老师,低一点。”
相泽消太露出困惑的表情,但还是微微倾下身,澄捻住他有点系歪了的领带,重新打出漂亮的结。
“这样就没问题了。”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预计的还早了一点。
相泽向门口的侍者出示过英雄执照,两人得到进入许可后,又走过长廊,才来到了最终会场。
“你这家伙——终!于!来!了!”
甫一进场,就是巨大的音浪迎面扑来,相泽下意识地把澄往身后护了护,始作俑者看到这一幕似乎更加激动了,一下热情无比地蹿到两人身边。
“居然!橡皮头!你居然真的带了女伴!”
在面前的奇景下,麦克不禁被震惊和兴奋冲昏了头脑,冒失地握住了澄的双手。
“初次见面,这位可爱的女士,我是布雷森特。麦克,这家伙的同期和同事,请问你是出于什么心态答应了他的邀请呢——”
“放开。”
相泽阴恻恻地抓住了麦克的手臂。
“还有,必须要带女伴入场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哈……哈哈,这还不是因为你好几年都找借口逃避交流会,所以我才……”感觉到相泽抓住他的手开始用力,麦克连忙加快了语速,“严格来说我没有骗你的确是有携伴入场这一条规定的不过由于有不少英雄难以做到现在正处于半废除状态——”
他指了一下聚集在甜点塔周围的pussy cat成员。
“要是恪守规定,那边的always空窗期猫咪们该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一把叉子就飞了过来,伴随着曼德勒猫和北美短毛猫怒气冲冲的,类似“太失礼了混蛋!”“你自己不也是没有女伴嘛!”的抗议。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了。”
看着相泽越皱越深的眉头,麦克干笑道。
“你好,麦克先生,我是川崎澄。”在气氛变得险恶之前,澄反握住对方的手,温和而礼貌地晃了一下,“是相泽先生的朋友,请多指教。”
“也就是说你们的关系并不是……”
“闭嘴,麦克。”
“ok.”
在相泽不善的目光下,麦克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拍了拍相泽的肩,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加油啊橡皮头,我会为你应援的。”
“麦克……”
相泽缓缓地拿开对方的手。
“现在,拜托你到会场另一头去待着。”
——你知道你的悄悄话音量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说是在侮辱悄悄话吗?!
赶走了令人头疼的多年好友及同事之后,再面对澄的相泽不禁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尴尬。
“川崎……”
“相泽老师也有这种类型的朋友呢。”澄半掩着脸笑了起来,“真让人羡慕。”
“嗯?……嘛,算是吧。”
相泽叹了一口气。
“总之,虽然是出于误会,不过很感激你跟我一起来这里……没有让你困扰就好了。”
“不会噢,平时也见不到这么多职业英雄,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经历。”
澄环顾周围,会场相当宽敞,已经到场的职业英雄很多,其中不乏那些经常在媒体上出现的熟面孔。
“相泽老师,那是潮爆牛王吗?这种场合也穿着牛仔衣呢。”
“唔,是他没错,因为那个人主张牛仔布制衣才应该成为正装的代表。”
“黑帮虎鲸!好高大!”
“官方资料里身高应该超过两米了……听说他有过一阵子积极出席儿童权益协会组织的活动,后来由于每次都把小孩子吓哭而被委婉劝告别再参加了,本人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
“是胖胖橡胶!”
“他也来了啊,那会场里三分之一的食物恐怕都要……”
相泽忽然停顿了一下。
“……不好意思,职业英雄们似乎都是些怪人。”
“不。”澄微微仰脸看他,摇了摇头,“正因为这样,我反而更加尊敬职业英雄……说到底,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而职业英雄却能成为社会安定的象征,很了不起。”
她补充道。
“在我心中,相泽老师也是这样的。”
相泽想了想。
“也就是说,我也是怪人吗。”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相泽消太说道,“开玩笑而已。”
澄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
“相泽老师在耍坏心眼。”
“没有的事。”
他别开视线,开始寻找能转移对方注意力的事物,正在这时,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霍克斯端着两只香槟杯走来的时候,相泽还在想两人到底有过什么交情,没料到对方先打招呼的对象是川崎澄。
“澄小姐,好久不见了。”
“啊,霍克斯先生。”澄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对相泽解释了一下,“之前研究所的研究项目和霍克斯先生有过合作。”
“啊啊,这种介绍未免也太官方了,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私交的吧……”霍克斯故作失望地感叹道,然后笑了起来,“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橡皮头,虽然是你的女伴,不过一脸‘这个轻浮的家伙是怎么回事’也太……”
他揽住相泽的肩膀。
“难道说你还在称呼姓氏的阶段?”
相泽不怎么友善地推开了他,霍克斯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一点。
“霍克斯先生,你……”
“好的,我明白,澄小姐,我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他抱怨道,“安德瓦每次都强硬拒绝这种活动,欧尔麦特现在也很少参与了,难得看到新面孔……何况还是熟人。”
“欧尔麦特不会来啊。”澄说,“我还没有见过他本人,有点可惜呢。”
“嗯——”
霍克斯想了想,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说到这个,下个月有一场面向公众的职业英雄座谈会,欧尔麦特可能会参加,我这里正好有两张前排座位票,如果澄小姐你有兴趣的话,就送给你吧。”
“可以吗?”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送的人……不过澄小姐的研究机构在做的是个性研究,而你本人似乎对社会科学也很有兴趣呢,这种活动你会喜欢的吧。”
他说着,举起了香槟。
“如果今天的主题是舞会的话,我就会邀请你跳一支舞……不过很可惜,那么,请问我有与你共饮的荣幸吗?”
不知为什么,相泽觉得,似乎有半秒,澄是有所犹豫的。
但她很快地掩去了这一点,只是眨眼的功夫,澄就端起酒杯,轻轻与对方相碰。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她说,“以及,祝你武运昌隆。”
他们没有留到最后,提出先离开的人是相泽。
因为他注意到川崎澄好像变得安静了,相泽猜测是人多的场合使她感到疲倦,或者她的兴致渐渐地消磨完了。
总之他询问要不要先离场时,澄没有反对。
今天冷餐会的会场地点设置在海滨酒店,从落地窗向外看去风景优美,现在他们沿着滨海路一起慢慢往回走,车流和行人都很少,连波浪都是静谧的。
“相泽老师,你知道吗。”
一直在看海的澄忽然说话了。
“虽然我好像对你说过,有空小酌一杯这种话,但我其实是很不擅长喝酒的。”
“是吗……”他回应道,“所以,之前才犹豫了。”
“被你发现了。”
澄的声音很轻。
“人行走于世,是从无到有的过程,但似乎有的事情,是不管度过多长时间,去过多少地方也没办法改变的……比如我不善饮酒这一点。”
她看见白色的海鸟掠过海面,继续说道。
“今天啊,发生了很多事,我也见到了很多人,它是令人高兴的一天,但是,为什么……”
澄不说话了。
“川崎,你——”
相泽看向她,几乎是在同时,澄将脸转过来。
相泽消太一下子失语了。
他看见眼泪从她的双眸里落下来,却连泪痕都是温柔而沉静的。
“为什么,我仍然为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而悲伤呢。”她说,“相泽老师,我明明是不能过分想念回忆的人啊,这么一来,我要怎么才能接着到未来去……”
相泽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女性微微颤抖的肩上。
隔着自己的外套,相泽消太将对方按在自己肩颈处,接着很快松开了手。
“我也隐约能感觉到,你大概有一个无法忘怀的人,川崎。”
他抬头看向天空。
“那是个混蛋吧,我猜。”
“不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说,“那他又为什么会让你哭泣呢。”
澄静了下来。
相泽感觉到她抓住了自己的衣服,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似乎要在眼泪中宣泄掉一切缄默的痛楚。
“他是个混蛋……”澄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甚至都没有给我呢……我的戒指。”
“那些不小心错过的东西,或许在未来等着你。”
他拍了拍澄的发顶。
“明天会好起来的。”
“所以,别哭了……”
别哭了,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