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曜日的清晨,任何人都难免不自觉地留恋周末的散漫,哪怕是澄。当她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以及微凉的空气,挟着喧闹声灌进室内时,澄才彻底脱离了昨夜的幻梦,想起现在自己身在何方。
她猜过或许这一次也不是她旅途的终点,最后事实的确如她所想,证据就是她此刻仍存在于这里。
在这个由于其本身的独特性而显得格外有活力的世界。
澄有时也会思考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终究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最优解的,在成百上千种假设中,澄最终选取了她最喜欢的那种。
她想,宇宙或许是一个类似魔方的多面体,大多数人们在某一位面生活着,直到死去。而自己则有一点点不同,因为当自己在某一处的生命迎来终结时,灵魂便跳跃到宇宙的另一侧,而在她抵达之后,另一侧作为“澄”而按照设定活动着的ai便注入了生命,成为完整的澄——比如此刻的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对死亡敏感,大约这是来自另一侧,牵引着她的隐秘力量所传达的信号。
总之,不论真相如何,澄始终认为自己和任何一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生活忙碌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至少在为生活忙碌这一点上,没什么不同。不管宇宙的形态究竟如何,澄也不能忽视今天是工作日这一点呀。
还记得今天是工作日的澄很快处理好了清晨的个人事务,她简单地束着头发,将写着所属研究机构和姓名的身份牌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包里放着超薄便携电脑,备忘录和钢笔。以这在多处细节中昭示了工作性质的打扮走出门的澄,险些踩到了地上的睡袋。
关于公寓走廊上为什么会有睡袋这一点,澄也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再轻易为此惊慌失措了。
“相泽老师,相泽老师??”
她蹲下来戳了戳把自己裹得像个蛹的黑发男子,对方在被她的手指戳到之前,就异常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来人后,又迅速颓了下去。
“啊,是川崎啊。”相泽消太慢腾腾地把自己从睡袋里剥出来,“现在几点了?”
“唔。”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八点钟了,看样子,今天是你的英雄活动日吧……说起来相泽老师昨天又忘了带钥匙吗?”
“差不多吧,走廊真是又硬又冷。”
相泽消太把睡袋卷起来,嘟囔了一句。
“下次没带钥匙,可以找我求助哦。”
相泽的动作滞了一下。
“川崎,随便在单身女性的房间过夜,哪怕是我也不想给英雄履历染上这种污点……”
“我没有这个意思。”澄眨了一下眼睛,走到自家隔壁,相泽的公寓单间门口,取下了发卡,“看好了,相泽老师。”
“咔”的一声轻响,朝相泽消太横眉冷对了一整夜的锁在澄的手下乖乖地弹开了。
“……”
“我觉得这是每一位消除系男子都应该掌握的技能噢。”
“不,我觉得更进一步就是犯罪了。”相泽心情复杂地说道,“还有,你在哪里认识了除了我以外的消除系啊?”
“说笑而已。”澄轻巧地岔开了话题,“倒是相泽老师,再不出发没问题吗?”
“你还有余力担心我吗,川崎……看打扮今天也要出外勤吧,那个凝山国中似乎也不怎么近。”
“凝山国中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这次是折寺中学。”
澄取出备忘录,上面整整齐齐地记录着学生姓名和各自对应的个性,更详细的档案收录在了系统里,但就算只是这些粗略的信息,也已经写满了大半本备忘录。
她翻到最新的一页,顶端用略大的字号标注出“折寺中学”的标题行,接着是按学号排序的学生名单。
“虽然有点舍不得凝山的孩子们,但先前就约定好了每轮合作实践教学的周期是六个月嘛。”
“那还真是辛苦……”
除了英雄活动,同样从事教育业的相泽消太感同身受地感慨道。
“相泽老师也加油吧。”她说,“月底有机会再去小酌一杯怎么样?”
这是什么社畜的彼此取暖吗?
虽然在心里吐槽道,最终相泽消太也只是挥了挥手。
“有机会就去吧。”
在这个人口的绝大部分都具有名为“个性”的超能力的独特社会中,人们天然地更容易接受与众不同,澄很喜欢这一点,这也是什么她在结束了学业后选择成为一名研究人员,并且主动接下了外派课题。
她所工作的研究机构致力于对个性多样性的研究,而该外派课题从两年前开始,在政府的支持与教育机构的配合下逐步开展起来——这是一个由研究所派遣专业人员到国中开展以六个月为周期的实践教育,引导青少年深入了解与控制自身个性,同时研究所这方获得对应的追踪数据的合作项目。
到达折寺中学时正好是课间,此时距离和校方约定的时间还有接近二十分钟,澄就在校内随便逛了起来。
因为不作学生打扮,又是新面孔,为了避免受人瞩目,她一路逛到了没有什么人活动的教学楼背面,但尚未走到转弯处,澄就不小心听到了争执的声音,似乎是两个少年。
“你那算什么啊废久?躲在这里看英雄杂志吗?真恶心。”
“不……不是的,在教室看的话……”
“不是在哪里看的问题!”其中一个饱含不耐烦情绪的声音猛然拔高,“是你这副不自量力的样子很碍眼!”
紧接着,爆炸声连串响起,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绿头发男孩子抱着书狼狈地摔倒在拐角,既然都目睹了这一幕,这时候再回避也不合适了,澄快步走上前,挡在了男孩子身前。
“请住手。”
怒气未消的爆豪眼神凶恶地瞪着突然出现的澄,手掌中的火花还在劈啪作响。
“哈?你又是谁?!”
“没记错的话,折寺中的校规里有不允许在校内使用个性这一条,尤其是斗殴。”
“说什么用个性斗殴……这是无法成立的对吧,废久?”每一根头发丝都像他本人性格一样高傲不羁的少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样,狰狞地扯开嘴角,“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废久这家伙单方面被我用个性殴打而已。”
“除了道歉,请你别再说话了。”
澄心平气和地说道,爆豪的目光恶狠狠地剜过来,她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直到爆豪先一步移开视线,转而看着另一名少年。
大概是绿头发的男孩子难过又瑟缩的表情取悦了他,爆豪胜己嗤笑了一声,把手插在兜里,越过他们走开了。
在年幼时被检测为“无个性者”后,绿谷出久遇见过很多难堪的局面,甚至其中大半都和爆豪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他原本几乎要认为自己已经要习惯这种事了……然而,在面前初次见面的年轻女性蹲下身询问他是否有受伤的时候,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决堤。
“没有……唉?”
在绿谷慌张掩饰之前,眼泪就突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连忙用袖子蹭去泪水,却越流越多,羞耻和委屈似乎对他的泪腺起了什么催化作用,很快他连哭腔都要藏不住了,但即使如此,绿谷仍然不住解释着。
“没有关系,我真的没事。”
“是吗,那就不要紧了。”
澄自然地垂下目光,不去看男孩子失控的泪水。
“这是最新的英雄杂志吗?”
“嗯。”
“这期封面是欧尔麦特呢。”澄拂掉书皮表面的灰尘,“你也是他的fan吗?”
“是的。”绿谷出久哽咽着回答道,“我超级喜欢他。”
“那你有看上个月他的访谈吗……”
他们又聊了几句,或许是哭得尽兴了,又或者是被澄始终如常的态度所影响,绿谷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下节课快开始了。”澄终于抬头看向绿谷,“去上课吧。”
“那个……”绿谷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谢谢你。”
“没关系。”
澄对他说。
“现在的场合好像不太适合交换姓名,我们就不必向彼此自我介绍了。”
“啊……唔!”
绿谷胡乱擦了擦脸,点点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的个性是治愈。”
澄托起绿谷的下巴,手指轻轻触碰了他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眶。这意料之外的事态让生性羞涩内敛的绿谷出久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膛,当澄碰触他的眼睑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轻柔的接触带来了奇异的温和力量,绿谷感到自己发烫的眼眶在她的指尖下获得了清凉的抚慰。
“这就没人能看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刚刚收回手的几秒内,他有些不敢睁开眼睛,只有她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
“回去吧,少年。”
爆豪胜己的不快任谁都看出来了。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一生气就叫喊,只是紧紧蹙着眉头,这反而让狐朋狗友们更加不敢招惹他。
“可恶……那女人的眼神真是令人火大。”爆豪胜己越回忆越咬牙切齿,“说到底她到底是谁啊,实习教师吗?”
他瞥了一眼绿谷,对方呆呆看着窗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不是像以往那样为自己的一举一动战战兢兢。
——更不爽了。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课程开始,班主任介绍道,之前提过的教学实践课马上就要开展起来了。
“首先,大家先见一见教学实践课的负责人吧。”
接着,一位女性走进了教室。
她束着微卷的头发,原本放在口袋里的身份牌被夹在了外侧,步子端庄又轻盈。
爆豪胜己的低气压迅速升温膨胀,在对方显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又轻描淡写地略过时,终于“轰”地炸开。
砰——
差不多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大家循声望去,爆豪胜己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刚才的碰撞声正来源于他对桌子泄愤般的撞击。
但这变故似乎唯独对澄没有影响。
“我是川崎澄,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中,将和大家共同完成教学实践课程。”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过身,扫了一轮鸦雀无声的教室。
最后,她迎上爆豪锐利的目光,对他笑了笑。
“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