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静静地看着楚璇,幽叹道:“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散散心,好好玩一玩,你……”
“这么大的事当前,我怎么能静下心来玩?”楚璇摇了摇头,发觉两人正是站在街衢人烟最密集之处,来往行人颇多,定了定心神,又抓住了萧逸的手,道:“走,咱们回马车上再说。”
自商贾云集的闹市而过,穿过广晟巷,横跨西琼巷,驶入东城,耳边喧嚣渐散,慢慢安静了下来。
萧逸靠在车壁上,像是个在受审的犯人,神情无奈,老老实实地说:“我说要去宛州,并不仅仅是因为苦恼于如何处置梁王叔,而是……我和老师、封世懿还有你父亲设下的计。”
“我与萧佶和他手下的十万宛洛守军迟早有一战,若是这一战的战场定在长安,定在皇城之内,我的胜算并不大。宛洛守军装备精良,攻战经验丰富,特别擅长攻城,且他们一直安营在京郊休养,而我的北衙军和常景麾下的五万大军曾在宛州与梁王恶战,若是让他们拔营回京,以疲劳之军迎战那安逸之军,多数会败。”
“所以我要把战场定在宛州,让北衙军和常景的大军以逸待劳。但萧佶此人谨慎且狡猾,他不会轻易调兵出战,只有最诱人的饵在前,才能引动他出战。”
楚璇代他说:“你就是诱饵,你把你自己当诱饵,三舅舅不敢在长安明着杀你,可你一旦离开长安,就给了他可运作的空间,为了取而代之,他会愿意冒这个险,就像你想把梁王永远留在宛州一样,他也希望你能死在外边。”
萧逸点头,在楚璇灼灼怒扬的目光里,硬着头皮道:“而且我得秘密出城,不然若是提前惊动了萧佶,他直接派人在半路截杀我,一杀一个准。想要秘密,就不能带太多人,要轻装而行,万一中途遇敌,那我……”他觑着楚璇的脸色,坐正了身子,诚恳道:“我尽量拼杀,若是来的人太多拼杀不过,那就只能认命了。毕竟这颗天子头颅,可是许多人都想要的。”
楚璇冷冷地看他,倏地站起来,冲着他破口大骂:“萧逸,你这个混蛋!”
马车微有颠簸,把她身体晃得摇摇欲坠,她打开萧逸伸过来搀扶她的手,气道:“你当初跟我说你都计划周详了,你跟我说你会赢,你说你要一辈子保护我,我们现在还有孩子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说你要拿你自己当诱饵,而且还要冒这么大的险,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
她冷笑了两声,似是觉得荒谬,“就这儿还是我再三逼问才问出来的,我要是不这么问,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万一哪天你要是……”她把即将出口的不吉利的话咽回去,继续道:“我是不是只有哭的份儿了?”
萧逸轻咳,温和道:“那个……我是怕说早了惹你担心,不是想着先让你过几天安生日子,等我快要走的时候再告诉你。”
“你个混蛋!”
萧逸默默伸出手,抹掉落到自己脸上的口水,把楚璇拉回来,坐在自己身边,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脾气模样,柔缓道:“璇儿,你别怕,咱们还有个儿子。”
“我已经留下遗诏了,辅政大臣我也学着父皇都安排好了,等回去我就把传国玉玺和禁军虎符一并交给你,我另外还留下了一道诏书,若是我有个万一,皇后可垂帘听政。虽然大周禁女子干政,但之前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我留下的朝臣都是我的心腹,对我忠心不二,他们会坚决执行遗诏,尽心辅助你的。你需要辛苦十几年,等阿留长大成人了,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楚璇安静听他说完,蓦地,勾唇一笑,“你计划得可真严密周详,这么办,你们家的江山就能顺利传承,你也有脸去见你们萧家的列祖列宗了。”
萧逸觑着她冷冽的面色,抻出脑袋,小心地补充,“是咱们萧家,出嫁从夫,你也是萧家的人。”
楚璇歪头看他,神情平淡如水,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缓慢道:“那若是这样办了,我手握虎符和玉玺,在阿留没有亲政之前,这举朝上下便是唯我独尊了,对不对?”
萧逸忙点头,狗腿子似的说:“对,你大权在握,升御至尊。你也别委屈着自己,看谁不顺眼就杀谁,看谁顺眼就赏谁,凡事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痛快点,日子就没那么难熬了。”
楚璇微微靠近他,笑靥如花,天真烂漫,“那我都是至尊了,都大权在握了,我还守什么寡啊?我先找几个俊俏郎君纳入宫中,也享受享受这历代天子三宫六院的齐人之福,你留下的那些心腹朝臣,要是哪个敢出来废话,我就杀,反正我有玉玺,还有虎符,我想杀谁就杀谁,日子过成这样才算不难熬。”
萧逸:……
楚璇笑意不减,继续道:“等我养好了身体,再生几个孩子,看看哪个顺眼,我就立把大权交给谁。哦,对了,你让我看的那些书里好像写了这么一段,秦惠文王的妾在他死后与义渠王暗通款曲,珠胎暗结,面对满朝质疑,她声称这是惠文王入她梦使她有孕,非说这孩子是秦惠文王的种,最后好像还让他姓了嬴。”
“这个女人我当时就觉得她很厉害,她的谥号也好听,叫什么来着?”
萧逸咬唇看她,闷闷道:“秦宣太后。”
楚璇笑道:“对,就是秦宣太后,真是奇女子啊,你看看人家活得多痛快,反正她的先王夫君早就入土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哦……”楚璇微敛了笑,凑到萧逸跟前,鼻尖剐蹭着他的脸颊,一脸严肃道:“人死了应当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吧,那万一能看见呢?那秦惠文王不得气死了,可是气也没用啊,九幽之境,有阎罗鬼兵,也不能放他回阳间来教训自己的女人啊。”
她幽幽叹道:“这滋味得多难受啊。”
萧逸向后仰了仰身,抑郁地沉默着,半天才颇为含蓄道:“你要是想这样,那……”
楚璇笑意微凉,艳眸含冰,心道他要是敢说‘你要是想这样,那也随你’,她就跟他拼了,哪怕自己打不过他,也得亮出指甲给他把脸挠花了。
谁知缓声细语、生怕惹恼刺激着楚璇的皇帝陛下突然炸了,猛地站起来,扣住楚璇的肩胛,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阴悱悱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给我戴帽子,我就是做了鬼也得爬出来找你。”
他这么凶恶地威胁,反倒让楚璇松了那股狠劲,她似是疲乏至极,再也玩不了狠,说不了狠话了,只虚软地靠在马车壁上,弱弱地仰看着他,道:“鬼吓不着我,也管不着我,你要是不想戴帽子,那就好好活着,你管着我,我肯定规规矩矩的。”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入她眸底深处,倏然将她拥入怀里,深切道:“好,我好好活着,你别害怕,就当我刚才是在跟你说笑,到不了那一步,万事有我,我会一直挡在你面前的。”
这话一说,楚璇再也忍不住了,靠在他怀里轻轻抽噎,泪水顺着颊边滑下来,滴落在萧逸的袖子上,不一会儿就洇透了薄衫袖,传来温热湿意。
萧逸抽出帕子给她拭泪,可这眼泪越拭越多,把帕子都抹得黏糊糊的,萧逸无奈道:“璇儿,别哭了,民间有个说法,大战在即,若是有女人哭,那是不吉利的。”
楚璇一听,忙止了哭声,翻开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抽噎道:“我刚才盘算了一下,宛洛守军有十万,北衙军有五万,常景的崖州军也有五万,那是十万对十万,不一定就会输啊。”
萧逸道:“你没算梁王调来的七万晏马台守军。”
楚璇奇道:“可那不是败军吗?我父亲和封将军会将他们看押起来的,怎么可能要把他们也算上?”
萧逸拢了拢她鬓角的碎发,道:“那可是七万大军啊,就算是败军,怎么能指望全都看住了。再者说,他们在宛州,那是梁王和萧佶经营多年的地方,你父亲到那儿才一年,纵然他竭尽全力控制局面,可毕竟时日太短,不可能渗透到底。”他叹了口气,“昨天送来的宛州急报,封世懿说已发现晏马台守军有逃窜的了,那是计划详尽的逃窜行动,绝不是他们临时起意,定然有人在背后指挥,这个人是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楚璇咬了咬牙,“三舅舅。”
萧逸道:“你这位三舅舅可真是位厉害人物。我自诩智谋精深,能做到博弈千里,万无一失,可遇见他这么个对手,当真是领略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这等智谋手段,还真不愧是别夏的儿子。”
楚璇不想长他人志气,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前几天曾说在等一封信,是从淮西来的,等来了吗?”
她突然想起来,淮西范氏父子还辖制着几万精兵,若是他们能驰援宛州,那萧逸的胜算就大了。
谁知萧逸叹了口气,扶额道:“我也跟你说过,许多事需要尽人事听天命,有时事做尽了,还得看几分天意。淮西近来大雨,山洪倾泻,冲毁了栈道,范氏父子来不了了。”
楚璇暗咬了咬牙,刚刚生出的希望又被泼灭,只觉憋闷,再看萧逸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更加来气,便靠近他,恶狠狠道:“看天意!你再说一句看天意,你就先看看天意我会给你戴几顶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