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轩窗紧闭,茶色香雾自绿鲵铜炉的顶盖缝隙里飘出,柔徊漫开,愈发浓郁,嗅进去,只觉心跳‘扑通扑通’加快,颊边如有热雾蒸腾,烫得人脑子都迟缓了许多,半天反应不过来,仿佛有蜜蜂在耳边‘嗡嗡’地叫着,冲散了所有的思绪。

萧逸想要去握楚璇箍在他腰间的手,可指尖一触到她的手背,又立即缩了回来,那么僵硬地站着,任她将自己紧紧抱住,手不知要往哪里落,有些无所适从。

静默了许久,才勉强找回一点理智,他轻声道:“璇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楚璇闭了闭眼,紧咬住自己的下唇,软声道:“我想你了,小舅舅,你想我吗?”

想啊,自然是想的。

萧逸何尝不知那梁王世子萧腾是个城府幽深、一肚子鬼祟算计的人,他们名义上是堂兄弟,可哪里有半分手足情谊,萧逸痛快应他约而来,就是因为这王府里有他放在心尖上、挂念至深的姑娘。

如今这姑娘正紧贴在他的身后,环胳膊抱着他,对他说想他了。

那一腔的苦恋痴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如在阴暗冰窖里待久了的人乍得到阳光暖照,欢喜骤然涌上心头,把该有的、仅存的神智全冲散了,他心跳加剧,恨不得立刻将楚璇拥入怀中,可又生怕这是一场梦,怕惊动了什么,在患得患失中轻轻握住楚璇的手,“璇儿,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

“小舅舅,我想你……”

话音未落,萧逸猛地回过身来,把楚璇裹入怀中。

她身上的香气清甜温怡,如慵懒的午后,日上花梢,缓风和煦,吹拂进来的淡淡花香,可是仔细分辨,又觉比花香多了几分微苦,似是茶香,混浊在一起,甘冽雅淡,不俗不浓,正契合萧逸的心意。

他正心旷神怡,却听楚璇在他怀中绵绵地说:“他们都说……小舅舅喜欢我,您真得喜欢我吗?”

萧逸一怔,把她往自己怀里紧扣了扣,柔声道:“是啊,朕喜欢你,你这小呆瓜,终于开窍了么?”

他感觉到怀中的楚璇微颤了颤。

其实这时萧逸就该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可偏偏色令智昏,思绪如在云端杳杳里飘摇,往日该有的敏锐荡然无存。

楚璇缩在阔袖里的手紧攥成拳,在挣扎,在与自己苦斗,老姑姑教了她许多,该如何撩拨,如何勾引男人,如何婉转承欢,可她到了这一步,却难以战胜羞耻心,迟迟无法推进。

眼见萧逸那迷离痴凝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生怕耽搁得久了,她会再也忍耐不住,会头也不回地逃出这间屋子,便狠下心肠,将萧逸轻轻推开,素身站在他的面前。

她垂下眉目,仿佛朝阳初升下残存的冰花,带着末日绝望之美,脆弱的好像一拂手就会魂飞魄散。

楚璇看着地砖上浮雕繁复的纹饰,轻轻道:“我也喜欢小舅舅,我愿意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给您。”

萧逸有些发懵,倏然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滚炭般炙热,他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楚璇握住了萧逸的手。

萧逸只觉口干舌燥,忙把视线移开,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瞟,那绝美容颜落入眼中,只觉心尖痒得厉害,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她不是蓄在王府深苑的官妓,不是可供他一夕欢乐随意对待的女子,她是璇儿啊,是他捧在心间寤寐思之的璇儿啊。他是她的小舅舅,是皇帝陛下,不能这么欺负人。

可……他也是个男人啊,是有执念,有渴求的普通人,不是绝染尘埃、不念红尘的神祗,更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在他的面前如此,他用尽了全力,也只能盯着她,声音暗哑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楚璇清莹莹地看向他,轻翘了翘唇角,声音中含着不易被察觉的认命幽叹,“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大姑娘了嘛……小舅舅,你喜欢吗?”

香杳烟雾缭绕于她周身,勾勒出一幅极美妙的画卷,模糊且魅惑。

将楚璇带过来的老姑姑因不放心,尚未离开,只躲在屏风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听见楚璇说出那句“你喜欢吗”之后,略过短暂的沉默,随即便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隔着薄绢屏风,见皇帝陛下把楚璇横抱了起来,抱进了软罗帐中。

到了这地步,楚璇反倒觉得心平静下来了,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那她的命注定如此,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了。

只是……她轻轻攥住了萧逸的手腕,道:“小舅舅,我想离开王府,想离开长安,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您能帮我吗?”

被旖旎美梦包裹住的萧逸倏然一冷。

他好像没有听明白楚璇的话,凝目看她,“你说什么?”

楚璇乖顺地躺着,闭了眼,轻轻地说:“与您做了这样的事之后,我就不能再跟江淮定亲了,他是个正正经经的好人,我不能这么欺负他。”

萧逸彻底懵了,“定亲?你刚才说跟谁?”

楚璇阖着眼,道:“江淮啊,是去年殿试的探花。”她倒好像小时候,跟萧逸认真聊起了天,悠悠地说:“我想了想,我还是做不成大舅母说的少卿夫人,我从小最怕的就是针对我的风言风语,我肯定一天也受不了。您想想要多少回才能腻了我,我就陪您多少回,那之后您可不可以送我离开长安,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觉得心烦,还很害怕,这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要能逃开,哪怕我后半生要忍受孤寂贫苦,那我也认了。”

屋中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

萧逸垂眸沉默良久,终于自漫天花雾里找回了一丝丝清明,他凝着楚璇,问:“谁让你来的?”

楚璇睁开眼,视线略显迷散,茫然道:“您不继续了吗?好像还没有……”

“谁让你来的?”萧逸打断她的话,陡然拔高了语调,甚至夹杂了尖锐的严厉,“是不是萧腾?”

楚璇在他冷冽的逼视下不由得一颤,她知这一招有些冒险,可没想到萧逸会翻脸,跟刚才那个柔情似水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到底年轻,没有见过什么场面,不由得心慌,慢吞吞地挪动身体坐了起来,眼角余光瞟了眼刚刚被萧逸丢在榻边的外裳,觉得有点冷,想捡,可是不敢捡。

见她垂眉敛目,默不作声的模样,萧逸就全明白了。

他被邀进王府赏花,衣衫上被泼了水,被领进内厢房来更衣,更换的衣衫潮了,宫女在外间替他烘,他独自进了里间,再到楚璇竟能躲过外面的宫女不声不响地进来跟他‘幽会’——什么躲过,分明就是她一早守在这里,亦或是被强迫着押到了这里。

可笑得是他竟以为是楚璇与他心意相通,情不自禁,跑来与他耳鬓厮磨,投怀送抱。

他自诩睿智英明,竟能犯这么浅薄的错误。

想通了所有,再看看那坐在榻上,神情委顿到宛如蔫花一般的楚璇,只觉怅惘若失,想起刚才情到浓时,两人险破大防,他甚至还想好出了这道门就要给她名分,哪怕他的心腹朝臣全部反对,他也要把她锁在他的身边……

可笑,多么可笑。

他竟从来没想过,天子之爱,重若山峦,压在她这么个毫无根基的小姑娘身上,带给她的未必是福气,更有可能是灾厄。

这不,就被逼着来应付她根本不喜欢的人,惹她如此伤戚心冷,连孤独终老的退路都想好了。

萧逸轻叹一声,弯身捡回了楚璇的外裳,想要捋平上面的褶皱,可奈何刚才被揉搓得太厉害,又是极金贵的丝缎,怎么捋也捋不回原来的平整,只有这样皱着给楚璇披回去。

楚璇见他这番动作,提着的心终于能落下来,正暗自欣喜,屏风后忽传来窸窣声响,紧接着是被刻意放轻了的脚步。

这内厢房外连着抄手廊,从屏风后出去就能绕到后院,刚才的声响肯定是老姑姑去向大舅母报信了。

楚璇不由得神情一黯,眉间又拢上了难以纾解的愁绪。

萧逸偏头看了眼屏风,心中了然,回过头冲楚璇道:“刚才后边一直有人,就是她把你带过来的?”

楚璇颔首。

萧逸垂眸沉默片刻,想要去抓她的手,可又蓦然滞住,想了想,把手缩了回来,道:“不用怕,朕会解决,这件事不会有人再提,也不会有人来为难你。”

楚璇眼睛一亮,抬头看他。

萧逸含着幽淡的苦笑打量这小丫头,她头发凌乱蓬软,还有一绺被汗濡湿了紧贴在鬓侧,唇上的膏脂都化开了,甚至薄纱下的肩侧还落着点点淤青抓痕。

瞧上去是挺狼狈的,但那粉腮漫上桃泽,却又有着勾人心魂的娇媚动人。

这样想着,这般的狼狈凌乱却又能引出人无尽的遐想。

萧逸不敢再看,忙把视线移开,看见了搁在轩窗下的绿鲵铜香炉。

香雾正杳杳飘转而出,如被捻细的丝线,根根无断绝。

他眼中精光内蕴,略作思忖,霍然起身,把香炉鼎盖掀起,把里面焚剩的香粉一股脑全倒在地上,用脚踩灭。

亏得还是堂堂梁王世子,竟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做完这些,他又觉得封闭的屋内过于闷滞,探出手想要开窗,刚要抚上轩窗板的铜闩,却又停住了。

他回头看了看坐在榻上的楚璇,把手收了回来。

慢慢地退回来,暗中告诫自己得小心,不能莽撞,他倒无所谓,至多留一个风流浪荡的名声,可楚璇这么个未出阁的姑娘,经不起任何的风言风语。

对于这些迂回心思浑然未觉的楚璇只愣愣地看着萧逸,嘴唇嗡了嗡,终于开口,试探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萧逸弯身坐在了她面前,无甚表情、冷涔涔地盯着她,直把楚璇盯得心里发毛,听他硬邦邦地问:“你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在欺骗朕的感情!”

“你还说你喜欢朕,你这个女骗子!”

楚璇被他训得抬不起头,耷拉着脑袋,弯着背,几乎把自己弓成了一个小虾米,就差找个壳钻进去,无地自容又无比心虚的模样。

萧逸冷锋利剑地指责完了她,好像耗尽了力气,将胳膊搭在膝上,平缓了情绪,道:“你刚才说……你要定亲,跟江淮?”

楚璇喏喏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那么多好儿郎,你怎么偏偏选中了他?”

楚璇抬头看他,目光既澄净又真诚,“我爹说他品貌才学都好,我也觉得他挺好的。”

“你爹……”萧逸的神情变得幽深,思索了一番,凝着楚璇问:“那你喜欢他吗?”

楚璇如波的目光轻漾了漾,流露出些许茫然,但随即收敛了回去,像是真把自己装进了壳子里,筑起了坚硬的防备,小心翼翼地回:“姑娘家要嫁谁都是家里说了算,没有喜不喜欢一说。”

萧逸冷睨了她一眼,“都是家里说了算,那萧腾让你来伺候朕,你怎么还不愿意呢?别以为朕看不出你那点鬼把戏,躺在床上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一副要孤独终老的模样,不就是在赌朕会不会心软。朕刚刚心软了一回,你要是个没心的,还不跟朕说实话,朕的心就不软了……”

吓得楚璇一哆嗦,忙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江淮,只知道不讨厌他,而嫁给他就可以离开梁王府,离开这里的人,出去劈府开院,过我自己的日子。”

她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却听身前的萧逸久久未语,没忍住抬眼偷觑他的神色。

他的神情极淡,犹如远山浮云,甚至是一抹虚幻的缈影,挂在遥遥的天边,根本看不出喜怒。

楚璇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回答有没有过关,只是忐忑地看着萧逸,却见他目光柔眷地望向她,道:“你想离开梁王府?想摆脱掉王府里的人?想过新的生活?”

楚璇轻轻点了点头。

萧逸的眼睛里倏然亮起惑目的光,道:“这样的生活,朕也能给你。”

楚璇摇头,“您给不了。”她赶在萧逸还要说话前,抢先一步道:“您觉得大舅舅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布下这么大一个局,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一桩好事吗?那他可太闲了……”

“他是有所图的,就像外公为您择选美人,那些美人也是有使命在身的,若换做我,那些使命就到了我的身上。我一旦跟了您,就会被夹在您和梁王府的中间,被你们两方左右撕扯,永远的被这些事缠住,彻底陷入困局,再也挣脱不开。”

楚璇望着他,温柔笑了笑,“我知道小舅舅是疼我的,不会忍心让我过这样的日子吧。”

萧逸眼中的光骤然黯淡下来,如星矢沉没入浩瀚江海,寂寂一片。他沉默片刻,浮掠起一抹无奈的微笑,“是,朕不忍心,所以,就这样吧……”

楚璇心中大喜,忙扑通着身子从榻上站起来,刚要走,被萧逸拽住了手腕。

只是短暂的碰触,很快他就松开了。

“璇儿,如果朕……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若是选择我,也能像选择江淮一样,有一天辽阔天空在等着你,你会选择我吗?”

楚璇怔怔发愣,道:“可……您是皇帝啊,这是不能改变的,这个如果没有任何意义。”

萧逸安静看着她,耐心道:“你想象一下,若我不是皇帝,你对我会是何种感情?”

楚璇低下头认真地想了一番,最终还是徒劳地摇头,“我想象不出来,自我记事起,自您一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您就是皇帝,我从来都没有把您以别的身份来想过。而且……为什么要这样呢?您根本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身份,就算我这样想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萧逸怅然叹道:“是呀,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有重担在身,有深仇要报,根本不可能抛下一切去追寻男女情爱,而他也根本带不走楚璇。

像是生命的中途被系上了死结,任他如何挣扎,这个死结还是牢不可解,稳稳的挡住了他所渴求、所迷恋的远方。

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至少他对楚璇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痴情迷恋就到这里结束了。

至于旁的……他回宫后严审了自己身边那个借口要烘衣服、把他让进内室的大宫女,她的嘴很严,几乎没审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萧逸便命人把她押出宣室殿,用板子活活打死。

这不知是他杀的第几个细作了,自他亲政后,凡发现近侍中有与梁王府瓜葛不清者,他绝不手软,一律格杀。

若不这样,这禁宫内苑迟早要成了个筛子,四下里都透风,那他还拿什么去赢梁王。

做完这件事,他觉得这一页可以就此翻过去了。

虽然他难过至极,像是被人从心里生生抽去一块血肉,由此把自己关在殿里好几天,除了上朝,几乎就不说话。

绝望时,他甚至想自己这一生大概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因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楚璇那美艳的眉目,看见她清清淡淡地对他说:我要的生活您给不了。

他恍然有所感悟,原来当皇帝也没什么用,面对心爱的姑娘,照样留不住,争不来。

萧逸郁郁寡欢了月余,不理外间纷扰,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初听闻坊间所流传的关于他和楚璇的桃色艳闻时,谣言已经传播甚广,想摁也摁不住了。

他能理解楚璇对他的恨,明明自己所向往的新生活已近在咫尺,可生生的被他这狗皇帝给毁了。他也能看见,在她不得不奉迎他的巧笑嫣然之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那么的凉,透着疏离与漠然。

对于有情人而言,最悲哀的事不是恩怨纠缠,不是怒目相对,而是凉入骨髓的不信任和紧闭不开的心。

她看他如这世上最大的骗子,明明许诺了她那么多,可是最终一样都没做到。她就如她先前所害怕的那样,被拉进了他与梁王争权夺利的厮杀困局里,在他们刀剑血雨的缝隙里苦苦挣扎。被方方正正的红墙锁在了深宫内苑,连自由都没有了。

哪怕他捧给她最华贵的珠宝,最奢靡的生活,可依旧改变不了他在她的心中就是个骗子,既然是骗子,便不配被信任。

他试图要跟她解释,可她根本不想听,甚至不愿分出一点点精力去分辨他话中真伪,只会软绵绵地钻进他的怀里,甜腻腻地说:“能进宫侍奉圣驾,是璇儿的福气,从前都是我太不懂事了。”

她不是不懂事,而是太懂事了。

知道他想听什么,知道怎么样能让他闭嘴少说话,甚至由着他气闷极了欺负她,折磨她,宁可忍受身体的痛楚,她也不愿意称了他的意跟他敞开心扉说上两句真心话。

萧逸至今想起那三年恩怨相对的时光,都会生出深深的感慨,他和楚璇能走到今天,是着实不容易的,他们苦苦挣扎了那么久,才能如这世上的平凡夫妻那般交心恩爱,上天就算可怜他们一点点,也不该再让他们经历苦难,甚至是……生离死别。

街衢上依旧喧嚣,他自尘光杳然的回忆走出来,恍然发现楚璇竟不在他的身边,心里一慌,忙四处张望,搜寻了一圈,在不远处的算卦摊子前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揪起的心倏然松开,萧逸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正想拉她离开,那算卦的道士开口了。

他深凝着散落在桌的卦签,敛着衲衣袍袖,道:“山地剥卦,鹊莺聚林……”

楚璇忙问:“那是好还是坏?”

道士回:“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其中掺了些未定之事,吉凶未明,还有变数。”

萧逸心道,这些江湖术士,说是给人算命,可一惯把话说得玄虚又含糊其辞,让人猜,猜对了是他算得准,猜不对是人悟性不行,跟他完全没关系。

这等把戏,也就是骗骗楚璇这种上来股呆劲儿谁也拉不住的傻女人。

他想拉楚璇走,果然楚璇不肯走,非要听道士给她解签,还推了颗金锞子给他。

那道士捋了捋腮下短髭,道:“夫人的命数极好,虽说年少坎坷多晦暗,但如今已是柳暗花明,否极泰来了。”他抬眼看了看楚璇,神色幽深道:“只是面前有道坎,这坎不是您的,而是您身边人的。”

道士把目光转向了萧逸。

萧逸冷哼一声,极为不屑。

楚璇却一副虔诚笃信的模样,道:“请您再说详细点。”

“还说回这卦签,您刚才说是替您夫君所求,卦签所指向的自然是您夫君的运数。”

听道士这样说,萧逸心里一动,歪头看向楚璇,这签……竟是她为他求的,她是在担心他吗?

这既是楚璇的一片心意,纵然萧逸不信,可是也不急着走了。

“鹊莺聚林。鹊欲宿晚林,不知林有莺,素林难两容,还观布林者。”

“尊夫乃翱翔云端之人,尊贵无比,只不过如今遇上了天敌,对方十分厉害,胜负未知。若是胜了,此后便可高枕无忧,一世安乐。若是败了,便性命不保,难以善终。”

楚璇的手颤了颤,反握住萧逸的手,紧勾住他的胳膊。

道士又说:“这本是尊夫命中的劫数,可却有一解。”

楚璇忙问:“如何能解?”

道士抬头看向她,缓缓道:“夫人可解。”

“素林难两容,还观布林者。尊夫和他的对手都是与夫人极为亲近之人,您对两方都有感情,而这最后的胜负还取决于您的选择。”

“您若想让尊夫赢,就得以身涉险,置生死与度外,甘愿入此局。既入此局,就得狠下心,对另一方痛下杀手,绝不能留情,不能念旧情,稍有迟疑与不忍,胜负就会颠倒。”

“尊夫的对手虽然厉害,但他却有克星,那克星就是夫人,只有您能制住他,能引他入死局,只要他死了,尊夫无恙,天下亦可安。”

楚璇愣怔许久,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说要她亲手杀了三舅舅吗?

她犹迷惑未解,却好像触动了萧逸的心事,他冷下脸,冲道士低斥了句“无稽之谈”,便火速拉着楚璇走了。

他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楚璇知道,可他的态度也不是先前那单纯的鄙薄不屑,而带了几分躲避在里面,好像所谓江湖术士的信口之言,恰恰言中萧逸的心事一样。

楚璇被他拽向马车,踉跄了几步,抓着他的手站住了不肯再走,严凛道:“思弈,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卦象显示你会有性命之忧,你告诉我,我总有权利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守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