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萧逸正在琢磨这蛇该如何处置,忽然被这小美人拦腰抱住,馨香盈怀,娇语软濡,凄凄可怜的模样,央得人心都快碎了。

他一怔,轻抚着楚璇的背,垂眸柔声问:“璇儿,你怎么了?”

楚璇小脸素净,如一块冰莹无瑕的细玉,雕琢出昳丽绝美的模样。

眸中含着濛濛雾气,未凝成泪珠,也不哭,只略显空洞脆弱地将目光洒向远处的亭台瑶阁,如被丢弃的迷途小狐狸,柔软地将脸贴在萧逸的胸前,一句话也不说。

萧逸将手从她的背移到了她的头上,摸着她柔韧的发髻,道:“谁欺负你了?跟小舅舅说,朕替你出气去。”

楚璇摇头。

“你这小姑娘,怎么长大些就变这样了?还不如你小时候,跟只凶猛的小娇兽似的,能打一群人,打完了嘴巴还不饶人,还会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告状,那多干脆过瘾,旁人也知道怎么回事,如今你这么个模样,打量着如何,让朕猜啊?”

楚璇一听他这样说,登时恼了,将他用力一推,撅着嘴仰头道:“我就知道,你嫌我长大了不如小时候可爱了,你们当皇帝的都这么冷血无情!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罢,狠跺了跺脚,转身就跑。

萧逸瞪圆了眼睛,正想把她追回来,高显仁恰领着一大群禁卫宫女追他过来,嘴里还念叨着:“陛下啊,您怎么跑得这么快……您可得仔细着,若有个什么,太后非要了奴才小命……”

高显仁刚一站住,便有个细弱的身影与他擦肩飞奔而过,刚想怒斥这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忽又看见萧逸手里捏了条蛇,吓得魂差点掉了,忙指挥着左右让接过来。

腾出手来的萧逸双手掐腰,叱道:“你鬼叫什么。”抬手指指拎裙顺着碎石道跑走的楚璇,“去,把她给朕逮回来。”

禁卫得令,迅速追过去,没费劲儿,就一边一个架着楚璇的胳膊把她架了回来。

这小丫头纤弱,两条胳膊细杆似得挂在禁卫的手心里,被架得高高的,双脚离了地,娇目怒瞪向萧逸。

萧逸一只袖负在身后,侧有禁卫执剑而护,后有高显仁和宫女低眉待诏,派头十足、威风凛凛地走到楚璇跟前,劈手往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

“你这什么毛病啊?一句话说不好就翻脸,还说朕冷血无情,你知道冷血无情是什么样吗?”

萧逸越想越气,干脆上手揪起她的耳朵,“朕就纳了闷了,你小小年纪的脾气怎么这么坏!朕觉得自个儿脾气已经够坏了,跟你一比那都不够瞧的。”

楚璇气鼓鼓地看他,咬牙切齿地怒吼:“把我放了!”

她激烈地挣扎,禁卫便加了劲把她锢住,都是些行伍出身的糙汉子,下手没谱,扭胳膊擒手腕,惹得楚璇痛呼,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那一声短促的、压抑着痛苦的嘤嘤娇啼传过来,萧逸心里一揪,冷瞥向那左右架人的禁卫,“轻点!你们想把她胳膊掰断啊?”

禁卫胆颤地低头,忙放轻了力道,楚璇也不挣扎了,只像件被扯坏了的衣裳挂在架子上,虚弱地呢喃:“疼死我了,你们都是坏人……”

萧逸瞧她脸色苍白,更有小汗珠从白皙细腻的额间渗出来,暗叫不妙,忙松开她的耳朵,让禁卫松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接进自己怀里,低头去检查她的手腕。

如玉般滑凉的腕子微微红肿,落在他的掌间,有种细柳枝样儿易折的脆弱感,萧逸心疼坏了,忙让高显仁拿药膏来,给她上药。

萧逸席地而坐,让楚璇歪靠在宫女身上,蘸了乳黄的药膏一点点给她往腕子上抹,边抹边道:“对不起啊,本来就想吓唬吓唬你,没想把你弄伤……话说回来,谁让你这小丫头那么气人来着。”

楚璇这会儿成了个病美人,也不跟他争辩了。半阖着眼皮,气若游丝,鼻息清浅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疼成这样,还是闹腾累了,浑身透出股慵懒,弱弱道:“给我耳朵也抹点。”

萧逸忙扒拉她的脑袋检查耳朵,发现自己刚才揪过的地方果然也红了……

“这也太娇贵了,朕根本就没用力……”

被楚璇睁开眼含怨地睨了一下,他讪讪地闭嘴,老老实实地给她上药。

楚璇又懒懒地把眼睛闭上,靠在宫女小姐姐的怀里,如玉雕的美人,冰冷殊色。

萧逸小心翼翼的,深恐力道重了再给她伤上添伤,好容易上好了药,抬眼一看,她窝在宫女怀里,安静阖着眼,呼吸浅匀,纤长的睫毛轻轻覆下,根根分明。

真正的肤若凝脂,口若彤珠,琼鼻俏腮,不说话也不气人的时候,瞧上去倒挺安静乖巧的。

一些时日没见,这小丫头出落得更好了,灵气满蕴,简直是仙姝下凡,叫她一衬,身边这些容貌本就出众的宫女倒好像全成了庸脂俗粉。

萧逸观察了她一会,突然想起了近来围绕着自己发生的一些事,轻叹了口气。

楚璇睁开了眼,眸光迷离且柔软,呢喃:“您为什么叹气?”

呦呵,上好了药,他又从‘你’变成了‘您’,这小丫头倒是乖觉,大约气消了,又想起来他是皇帝陛下,是她小舅舅了。

萧逸道:“你当只有你有烦心事啊,朕的烦心事也多了去了。年前朕母后给朕定了门亲,是谏议大夫家的千金,谁知刚定亲没两个月,这千金生了场重病就香消玉殒了。年后又定了一门,是光禄卿的堂妹,近来听说突染急症,病得不轻,恐怕没几天了。现在外头都传朕八字硬,克父克母还克妻。你说她们自己身体不好,关了朕什么事,凭什么都来编排朕,朕招他们惹他们了。”

楚璇安静听着,默了默,道:“那您就不能定个健壮些的,身体好些的?”

萧逸叹道:“定亲的时候她们身体都挺好的……”

楚璇低下头,不说话了。

萧逸眼波一横,抬高了声调:“你什么意思啊?你也觉得朕命不好?”

楚璇满是同情地看向他,斟酌了许久,才颇为含蓄地安慰:“可能您的真命天女还没来吧。”

萧逸细品了品,点头:“成,这话听着倒比外面那些谣言好听些,算你还有些良心。”

楚璇抿了抿唇,上来些兴致,问:“那您喜欢什么样的?”

萧逸琢磨了一下,道:“喜欢脾气好的,会哄人的,心眼别太多,不能说翻脸就翻脸,还有……长得顺眼些就成,主要是得温柔,得听话,得知道顺朕心意。最重要的,不能太娇贵,不能动不动就哼哼唧唧喊疼,动不动就生病,那忒麻烦了。”

楚璇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他揪红的耳朵。心道这得亏是生在皇家,当了皇帝,若是在平民百姓家里,这么多罗里吧嗦的要求,真不好说能不能娶上亲。

恰在这时,冉冉来寻楚璇了,说前头孙子辈的已开始敬酒祝寿了,三老爷让把璇姑娘带回去。

楚璇让宫女搀扶着站起来,把翻起的丝缎袖垂下,遮住腕上的伤痕,朝萧逸鞠了一礼,要跟冉冉走。

萧逸拢了拢衣襟,道:“朕借口出来更衣,也该回去了,你过来,朕领着你回去。”

楚璇低头踌躇了片刻,默默地挪腾碎步跟到萧逸身边。

萧逸是含了苦心在里头的。

他何等精明,一瞧楚璇这恹恹的模样,又总好像在肚子里窝憋着股怨气,跟洒了油的柴火似的,一点就着,还霹雳雳的冒火星。

肯定不是冲他,十有八|九是又受欺负了。

这小丫头是个美人胚子,虽还没长开,但清根秀骨,艳容初具,放在人堆里是顶出众的。这些世家姑娘夫人们,平日里闲得没个事干,专生了一肚子细碎心眼,最爱把眼睛放在旁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脸上,瞧着哪家姑娘长得好些,盖过她们家的风头,就酸溜溜地打趣。

原本也没什么,都是钟鸣鼎食的门第,至少会维持摆在明处的体面,你道一句酸言,我回你句辣语,谁也不吃亏,笑笑就过去了。

可楚璇这倒霉催的小可怜,不在亲生父母身边,人家难免待她轻慢,又生了副招人嫉的好模样,更像是稚弱纤纤的孩子怀里揣着奇珍,招来八方瞩目,偏又夺不去,可不就得欺负她吗?

偏她这么个小孩子,纵然有些厉害劲儿,可话说多了是顶撞长辈,传出去更坏名声,不想有恶名,就得忍着。

大许是忍得很难受,所以刚才才会泪眼汪汪地抱着他要跟他回家。

……萧逸顺着她方才的央求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不行啊。把她领回宫,放在太后殿里当自个的干闺女养着,宫里多得是山珍绫罗,吃不完用不尽,养个小丫头算什么。等过两年她及笄了,备份嫁妆嫁出去,多简单的事儿。

萧逸越想越觉得可行,他自幼就没有年龄相仿可陪伴左右的兄弟姊妹,突然多了这么个晶莹剔透的小美女,还可以陪他玩,还可以陪他说话,多好啊。

萧逸看了眼身侧已彻底恢复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楚璇,心道若是她再提一次,再央求他把她带回家,他就去找梁王说……可一直到两人回了寿宴,分开坐席,她都没有再开口。

这段往事如今想起来,颇有些幻渺。萧逸也辨不清自己是基于何种心理,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把这段带着些伤感和忧郁的回忆从蒙尘的旧岁月里提出来,明明楚璇就在他的身边,两人在大典结束后就乘辇回了新修整过的昭阳殿。

这是大周历代皇后的寝殿。

殿阁之内,香草萋萋,流水潺湲,林木蓊郁。

虽已入秋,但还是有一处锦绣纷呈的好景致。沾了一身花香进殿,殿中以椒泥刷墙,珠光影壁,罗帐高悬,四角垂流苏,举目望去,尽是精钩细织。

楚璇怀着孕走完了大典的流程,其实早累了,宫女们一退下,她就坐在了拔步床上,想起那段往事,不由得勾唇浅笑。

萧逸将她搂入怀里,问:“你笑什么呢?”

楚璇把她想起的这段往事一说,本以为这样的小事萧逸应当不会太往心里记,大约早就忘了,可没想到他愣了愣,温柔笑开:“璇儿,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在这样的日子,竟想起了同一段往事。”

楚璇仰头看他,萧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刚才也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件小事。可现下明白了,那在当时是一件小事,可在往后的这几年里却是我心里难以抹煞掉的遗憾,若是那个时候能往前迈这一步,而不是等着你开口求我,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楚璇恍然:“呀,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要是能跟着你走就好了。可是……太后也不怎么喜欢我,我要是跟你回了宫,那日子也够呛能好过。”

萧逸垂眸看她,“她现在喜欢你了吗?”

楚璇摇头。

“那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好过吗?”

楚璇乖巧且满足地点头:“好过。”

萧逸瞧着她不说话了。

楚璇忙抬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头往他的颈窝里拱,软腻腻地撒娇:“我知道,小舅舅对我最好了,你一直都护着我,宠着我。”

“算你还有点良心。”

萧逸起身把她头上那分量实足的凤冠摘了,将金钗、珠珀压鬓、假髻一并摘下,放在手里一掂,笑道:“我说怎么刚才看你走路姿势那样怪,这么些东西全琯头上,可真是够受的。”

黑发解了禁锢,如瀑披散在身后。楚璇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打了个哈欠,眼神迷离,呢喃:“我想睡了……”

说着,开始解腰帛,脱袆衣,只剩一身素样的青色阔袖襦裙,没有刺绣,柔软干净,她才满意,翻身在床上躺好。

她倒脱得痛快,环佩随着外裳一齐被扔到了地上,‘叮咚’齐鸣,萧逸想起什么,忙起身要去翻检被她扔了的玉玦和香囊,却见她平身躺下,一尾鲜红的穗子自被衾里坠出来,吊悬在床边。

他心里一动,轻轻掀开被衾,见他给她的玉玦正稳妥的挂在她的腰间。

襦裙素寡,佩饰也少,只这么一件,躲开了外裳织锦缕金的华丽热闹,被她珍珍重重、独一无二地藏在了里衣里。

萧逸心中温暖至极,坐在床边,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楚璇睁开眼,一双美眸依旧水雾濛濛,却透出清灵的笑意,“你亲我做什么?”

“因为爱你……”萧逸隔着被衾抚着她的肚子,笑道:“小狐狸不光找到了能与她相伴一生的爱人,还怀了小崽子……”

楚璇早已不是从前被他一逗就脸红的了,抬手摸了摸肚子里的小崽子,往里挪了挪身子,拍拍床,道:“小崽子的爹快到我身边躺下,我想趴你身上睡。”

萧逸笑了一声,孩子快四个月了,这当娘的肉没长几两,派头倒是越来越大,现如今睡觉光有床不行,还得有皇帝给她当垫子。

饶是如此腹诽,他依旧老实麻利地脱衣褪靴,平躺在楚璇身边,环胳膊搂住她,道:“就这样睡吧,若是趴着会挤孩子。”

楚璇哈欠连连,很听商量,乖乖地应下,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不一会儿就呼哈呼哈地酣沉睡过去。

楚贵妃顺利成了楚皇后,当真是了却萧逸的一桩大心事。

他心中存了个预感,他与梁王的一战已近在眼前,到时必将朝野动荡,山河变色,纵然他有几分胜算,可却无法窥测天意,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赢。

万一……他有个什么,他的璇儿是皇后,至少不会被人逼着殉葬。

萧逸看着楚璇安恬宁静的睡颜,抬手将她顺着鬓侧滑落下来的发绺掖到耳后,轻抚着她的脸颊,喟然道:“璇儿,我一定要赢,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必须赢。”

存着这个信念,在大典过后没几日,他便让秦莺莺去联络梁王的那个护卫裴鼎英。

这幕后黑手固然厉害、缜密,可他不是神,他有弱点,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对迦陵镜的执念。

萧逸将这面镜子攥在手里十余年,等的就是这大鱼自己咬上钩。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一个秦莺莺,这既是上天对他的垂怜,也是这手上沾满忠义之辈鲜血的恶人该有的劫难。

如今梁王不在长安,没有主事的,迦陵镜的消息乍然出现,萧逸笃定这个人一定会禁不住诱惑而浮出水面。

一想到那个多年隐在幕后的对手将会现在阳光下,让萧逸看清楚长相,他就抑制不住地激动,既掺杂了将要手刃仇人的雀跃,又含着几分事到临头的不安。

他万分小心,派孙玄礼带校事府的人暗中保护秦莺莺,并派暗卫把梁王府盯住。

这般自认周全的安排下,他仍是彻夜难眠,好容易把楚璇哄睡了,独自披衣拂帐出来,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高显仁进来。

“陛下,孙校尉回来了。”

萧逸一颗心骤然落了地,忙道:“让他进来。”

高显仁踯躅着,迟迟未退,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要节哀,别太难过了,悲极伤身。”

萧逸一怔,正要问明他是什么意思,却见高显仁麻溜地碎步退了出去。

须臾,孙玄礼便进来了。

他一袭黑衣,襟前湿了大片,萧逸正奇怪,却在他渐渐靠近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萧逸的脑子空白了少顷,竟忘了迫切要问出口的话,只道:“秦莺莺呢?”

孙玄礼垂眸颤了颤,陡然双膝跪地,“微臣办事不力,该死。”

“朕问你秦莺莺呢?”萧逸的声音隐隐发颤。

孙玄礼闭了闭眼,颓然道:“秦姑娘,哦不……秦大人,他……他被那神秘人杀了。臣将尸体暂且存放在臣的府中,还不敢声张,先来禀明陛下。”

萧逸愣愣地看着他襟前那一大滩洇开在黑衣上的血渍,半天才回过神来,神情陡然变得严厉,嘶哑着声音道:“朕不是让你们保护他吗?你们是怎么办差的?!”

孙玄礼叩首道:“臣失职,臣不敢抵赖。可是……秦大人自己要跟踪裴鼎英,并说恐打草惊蛇,不许臣等跟着。臣不放心,还是远远跟着,见秦鼎英进了一间王府厢房,向一个人回禀。秦大人靠近想去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却在关键时候惊动了他们。裴鼎英独自执剑而出,招招下狠手,秦大人节节败退,被逼到了窗边,此时自茜纱窗里刺出一把剑,剑穿透了秦大人的胸背,臣赶过去,拼尽全力也只能把垂死的秦大人抢出来……”

“秦大人临死前留一句话。”

萧逸攥紧了拳浑身颤抖地看向他。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主公,一切顺利,你的大业指日可成。”

萧逸眉宇紧皱。

孙玄礼忖道:“这应该是秦大人跟踪裴鼎英到厢房门前,偷听到的唯一一句裴鼎英对神秘人说的话,那时秦大人已流了太多血,没有力气说再多了。”

萧逸负袖慢踱步,忍着伤痛将这句‘主公,一切顺利,你的大业指日可成’来回吟念,强迫自己静下心,反复思索品咂。

孙玄礼和侍立在侧的高显仁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都不出一点声响。

大约一炷香,萧逸顿住了步子,转身看向他们两个,眼睛清明如洗,带着顿悟透彻的光。

“朕知道他是谁了。”

孙玄礼一惊,跪着向前挪了几步,仰头看向他。

萧逸耐心地为他解惑:“莺莺很聪明,这句话听上去没头没尾,但其实能说明许多东西了。‘大业指日可成’,说明如今的局面对神秘人很有利。朕一直奇怪,朕与梁王的争斗日益激烈,他又如此藏头露尾,怎么能保证到最后他一定能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只要想明白一点,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璇儿说得很对,他有身份,有名分,只要站在梁王身后,梁王赢了,就意味着他赢了。”

萧逸的神情很奇怪,似是冷冽深恨至极,又隐隐浮着讥诮,像是对这神秘的对手很是鄙夷。

他迅速恢复了冷静,冲孙玄礼道:“你替朕查一个人,查十二年前,落马道一役时他的行踪,还有……”他听幔帐里传出细微的动静,楚璇好像是醒了,忙放低了声音,道:“梁王当年收养云蘅郡主的始末。”

说罢,他靠近孙玄礼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孙玄礼睁大了眼睛,满是惊愕。

萧逸镇定地扫了他一眼,道:“去吧,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困难不要强求,全身而退最重要,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朕。”

孙玄礼深切地看向萧逸,眼中盈着热泪,道:“陛下放心,臣不会死,臣要活着亲手抓到这个狗贼,给徐统领和秦大人报仇。”

萧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玄礼将要退下,突又想起什么,又道:“秦大人临终时还留下了一句话,不,准确说只是几个字,他说……对不起。”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

萧逸后退了几步,在偌大的寝殿里转了一圈,轰然坐倒在地上,他摇了摇头:“莺莺,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是早知是这样,我就不让你来长安了,权势算什么?王位又算什么?你只要活着,还有大把好的光景可度,如今这般,却是我欠你了。”

他一顿,眼中冒出凛寒杀意,咬牙切齿道:“多亏了你,让我猜到那人是谁了,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我会亲手杀了他!”

话音刚落,楚璇拂开幔帐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深寐初醒的困意,迷蒙不解地看向萧逸,问:“你怎么了?刚才孙玄礼来说什么了?”

萧逸起身去扶住她,正要开口,却听她嘤咛了一声,将手抚在肚子上,秀眉微蹙:“疼……这孩子好像近来又不妥了,总是肚子疼……”

他紧抓着楚璇的胳膊,将即将出口的话艰难咽了下去,让高显仁去叫御医。

萧逸扶着楚璇坐回床上,安静歇息了一阵儿,那股腹部的绞疼又渐渐消了,楚璇安宁了些,想起刚才,忙问:“孙玄礼来说什么了?可是秦莺莺那边有收获了?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

萧逸定定地望着她,抬手擦掉她刚才因腹痛而自额头冒出的冷汗,牵动唇角,笑了笑:“没有,不过快了,你不要担心,只管好好养胎,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