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死就死了,可是少不得要连累好些人,这其中肯定包括楚璇的父母,还有她的兄长和妹妹……
还有,她入宫三年,至今无所出,皇帝若是驾崩,她是要殉葬的。
那如玉雕琢的纤长素手缓缓松开,楚璇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深深凹陷的齿痕,缕雕莲花的铜手炉被她扔了出去,蹲在萧逸跟前,柔软娇音里掺杂着牙齿相碰的‘咯咯’声,颇有些磨刀霍霍的森然:“陛下,臣妾哪里都不去,您若是头疼,让臣妾给您揉一揉吧。”
萧逸慵懒地抬起眼皮,淡掠了楚璇一眼,抬脚踹了一下在旁看戏的高显仁,叱道:“愣着干什么,朕指使不动你了么?”
高显仁默默捂着自己被踹的小腿肚子,慢吞吞往外走。
楚璇几乎要把银牙咬碎,偏还得柔情款款,娇音绵软,因此显得嗓音越发扭曲:“陛下,您说要如何,臣妾都听您的。”
萧逸捂住额头的手一顿,眸光晶亮地抬头看她:“都听朕的?”
楚璇颓然且认命地点头。
萧逸抚着下颌思索了一番,叫住那跟只乌龟似得迈着小碎步的高显仁,并告知这里没他什么事,他可以滚了。
如蒙大赦的高显仁脚底打着滑儿地跑了。
“朕受伤了,且这伤是你弄出来的,你得有点觉悟,对朕态度好一点,不能动不动就给朕甩脸子,挤兑朕。”
萧逸让楚璇搀扶着自己起来,一本正经地训话:“你不是怕御史揪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找你麻烦吗?朕已对外宣称你住进宣室殿是侍疾来了,既然是侍疾,就得有侍疾的态度。咳……朕渴了,去给朕倒杯水去。”
楚璇把手捏得咯吱响,咬着牙给萧逸倒了杯温水过来。
天水青薄釉的瓷瓯端到了萧逸跟前,他只懒漫地低瞥了一眼,便将手搁到了身后。
楚璇耐着性子坐到他身边,搂过他的腰,将瓷瓯送到了他的嘴边。
茶香清醇,又伴有伊人在侧,柔荑白皙如玉雕,滑腻似丝缎,萧逸的唇不小心碰到了楚璇的手,只觉温软如蜜,带着淡淡脂粉的香气。
他一时迷醉,没忍住在楚璇的手背上浅啄了一口。
楚璇像是被蛇咬了,霍得把手缩回来,杯中茶水跟着溅出几滴,落在她和萧逸衣衫上。
她没好气道:“陛下龙体抱恙,可还有这样的好兴致。”
萧逸斜眼冷睨了她一眼,楚璇想起刚才的承诺,一口气噎在胸前,好半天才提起来,道:“水温合适吗?”
萧逸眼梢带钩,漂亮的凤眸里流转过别样风情,轻轻刮了一下楚璇的脸,捏起她的手放在唇下细细碎碎地亲着,语调柔昧:“有点凉……不过,现在合适了。”
楚璇任由他亲,略有些酸涩道:“我在宣室殿里住着,瞧见陛下身边有几个宫女很是貌美,这在身边伺候,夜间掌灯,红袖添香,陛下怕是见过不少纤纤玉手了。”
萧逸亲吻的动作略顿,随即笑开:“朕在气头上的话你倒是当了真,你见着哪几个漂亮,跟高显仁说一声,让他都撵了。”
楚璇梨涡前凹,浅笑含愁绪:“陛下说的好生轻巧。”
萧逸将她的手板板整整搁回膝上,改箍住她的腰,幽然叹道:“璇儿,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就不能好好跟朕说话吗?”
楚璇默了默,道:“思弈说的好生轻巧。”
萧逸道:“这有什么不轻巧的?不过是几个宫女。”
“是啊,只是几个宫女自然是轻巧的,可若不是宫女呢?思弈早已行过冠礼,立后是迟早的事,依照祖规,必要择高门贤良女子为后,到时思弈怕就不会这么轻巧了。”
萧逸流连于细腰上的手骤然滞住。
难怪今日总是往他身边的女人上绕,原来在这里等着。常景个蠢货,自作主张在立后上作了那么些文章,到底惹了梁王的注意,要费心思来试探他了。
这样说来,梁王与楚璇是互通过消息了,也就意味着,梁王又成功送了新的细作进长秋殿。
他唇角含着淡若飘絮的笑,眸光幽深地凝着楚璇,上次就因为他杀了那个叫珍珠的女孩,楚璇以她父亲的事为由头跟他吵了一架,顺势把自己关在殿里半个月。如今,若是他再杀一个,也不知会把她刺激成什么样儿……
萧逸手上提劲儿,将楚璇锁进自己怀里,道:“朕的身边不需要高门贵女,大周数代君王饱受外戚乱政之苦,朕的皇后只要家世清白即可。”
楚璇脑子里有根弦,从刚才向萧逸抛出那个问题时就紧紧绷着,听到他这样说,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疑窦丛生。
他答得过于规整,隐有深意,好像是特意说来给她听,要她转述给外公的。
她今日费尽心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还是被他一眼看穿了么?
若是这样,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楚璇暗自琢磨着,陡觉唇上一紧,萧逸抬手抚上她的唇,铺着剥茧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唇线,轻叹道:“璇儿,你忘了吗?朕曾经说过,你我之间不会有别的女人。”
楚璇倚靠在他的怀里,姿态柔顺,心中讥诮:云雨时的承诺,缠绵榻席时的誓言,她要是当了真,那就是自铸铁环绕颈,只怕到时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可她肯定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非但不能说,还得装作深信不疑。她抬手搭上萧逸的肩,柔软阔袖荡漾着涟漪翩然垂下,宛如她这个人一样,身若无骨,娇憨温顺地坐在萧逸腿上,紧贴在他的身上,嗔道:“好了,思弈不要叹气,是璇儿的错,我以后再也不问这样的问题了,好不好?”
萧逸垂眸看她,眸中若含着破冰的凿锥,能一直探到深潭底。
楚璇其实挺害怕被萧逸这样盯着看的,好像自己是个术法拙劣的小妖,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但两人靠得这样近,鼻息交缠,体温相融,她只有硬着头皮含笑对上。
好在萧逸没有在这上面多纠缠,也未见为她的甜言蜜语多高兴,只是抱着楚璇,看了眼窗外沉酽夜色:“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安歇吧。”
他正抬了手要去脱楚璇的衣衫,谁料楚璇像个滑腻腻的鱼儿,‘呲溜’一下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开,站在他面前,垂眉敛目,格外端正。
“思弈,我仔细想过了。我是来宣室殿侍疾的,侍疾就该有侍疾的样子,怎能整天懒在龙榻上?这宣室殿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时间久了,岂不要说璇儿恃宠而骄,没有规矩。”
萧逸脑子里一下蹦出个念头:这是小白兔装得久了,终于不耐烦,要开始作妖了……
他生出几分兴致,似有玩味地将楚璇凝住,道:“那你想如何?”
“思弈且睡,璇儿就守在您床前,您夜间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萧逸似笑非笑地掠了她一眼,起身让她伺候着换寝衣,心道这鬼丫头一肚子鬼花活,把话说得这么规矩肃正,他倒不好把她生拉硬拽往床上摁了。
到底是个皇帝,在爱妃面前还得要点脸面,吃相太猴急了跟几辈子没沾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似得。
且跟她耗,这长夜漫漫,就不信她能一直精神奕奕的不打盹儿。
存了这个心思,萧逸慢悠悠地上了床,浅寐了会儿,睁开眼,见那茜纱窗外乌漆漆的,只有零星烛光萦然映上。
周遭静谧至极,估摸着至少过了子时。
他忙探起身去寻楚璇。
她正蹲在床尾抱着个茶盏‘咕咚咕咚’喝水,见萧逸醒了,忙蹲着挪到床头,压着嗓子问:“思弈有何需要?”
萧逸揉搓着惺忪睡眼看了看她那双乌灵净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道还没到时候,便沉沉地躺了回去,闭上眼,闷声道:“没事,你接着喝吧。”
这样一夜折腾了五六回,萧逸憋着口气不肯睡沉了,隔个时辰起来看她一次,一直到卯时,太监叫起,这丫头还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趴在他床头,跟个吸满了书生精气的女鬼似得,捏着他的寝衣轻轻摇晃着他:“思弈,起来了,该上朝了。”
萧逸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赌气似得掀开被子,以衣带风地赤着脚出去了。
今日朝会,朝臣眼见着向来龙马精神的皇帝陛下眼睑发乌,满面疲色,不住地打哈欠,想到楚贵妃进了宣室殿侍疾,都各自心中有数,私下里递一递暧昧的眼风,到底是年少气盛,美人在怀,春宵帐暖,哪还顾得了许多。
御座三阶高,萧逸坐在上面把底下那些猥琐脸、腌臜心看得明明白白,看得越明白,他就越憋屈。
他绝对是让那鬼丫头算计了!
下了朝,正想回内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丫头当真是白天背着他吸人精魂,晚上出来作妖。
孙玄礼恰在此时请求召见。
校事府把长秋殿那两个宫女的祖籍来历又翻腾了一遍,查出当初内直司择选宫女分配各宫各殿时,是有人在背后给这两个宫女打点过才得以在长秋殿谋事。打点的人是神策军护军中尉孙忠,只要到吏部去翻一翻籍录,轻易就能查到孙忠是辅国将军常景一手提拔上来的。
萧逸本来对常景有些疑心,可各个线索都对准了他,萧逸反倒觉得这事不是常景干的。
往内宫安插眼线是重罪,是正犯在萧逸忌讳上的事,常景再是个大老粗,也不会把事干得这么拖浆带水,正等着人来查他似得。
可他又隐隐觉得,这事儿也不像是梁王的手笔。梁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不会把事做得这么糙,况且这事儿出了好几天,直到今日才有人在朝堂上含沙射影地提出,应对勾结内宫的朝臣严加惩办。其矛头正指向这两个宫女和常景……
若是梁王干的,既下了手要收拾常景,会出手迅如雷电,一上来就捶死了,不会给他喘息之机。
可如今,梁王动作这么迟钝,显然也是才反应过来。
不是常景,梁王又事先不知情,那会是谁呢?
萧逸只觉陷入迷雾里,水汽濛濛看不清前路,思忖了许久,才道:“接着查。朕寻了个名目把贵妃留在了宣室殿,近日她是不会回长秋殿了,你把长秋殿翻过来也无妨。”
孙玄礼得了旨意,忙应是告退。
用过午膳,萧逸在前殿琢磨了许久,心道若是关键在楚璇的身上,那除了常景还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这个人会是谁呢?
她入宫三年,只是传递些宫内的消息给梁王,从未主动出手害过旁人,若非挡了别人的路,还有谁会对她如此恨之入骨呢?
百思不得其解,眼见天色渐渐暗沉,他便摆驾回了寝殿。
高显仁目光炯炯地端着拂尘迎了出来,凑到他跟前小声道:“陛下,奴才都查明白了。从您早起出去上朝,这楚贵妃用了朝食就睡下了,一睡一整天,是连午膳都不起来用,只等到太阳落山您快回来了,她才起身梳洗用些糕点切鲙,这么个做法,您说她晚上能没精神吗?”
瞧着皇帝陛下那暗沉的脸色,高显仁嗟嗟叹道:“可太有心眼了,您不能轻敌,得保重龙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