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安东尼先生是个乐意冒险、天性喜爱乘风破浪的富有商人,这在他已经有了庞大的船队、崇高的地位之后仍然要亲自远航就能看的出来。

不过安东尼先生有几十个协同为他处理日常事务的管事,这使得就算他从海上漂几个月,他的另一支船队以及各国陆地上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

“伊丽莎白小姐,你应该雇佣几个可靠的管事啦。”安东尼·薛先生真诚的建议伊丽莎白,“您看,甜点店、果酱作坊、即将开业的餐厅,以及你一些投资的小产业,有许多工作都需要你来完成——有时不得不等到礼拜日,你从学院里出来。”这可太不方便,且耽误时间了。

伊丽莎白接受了建议,事实上她也正在打算这件事,威廉先生早就在信中提醒过她:投资和生意的摊子铺的越大,就越得把自己从具体、细节的工作中脱离出来。不然不仅事务越来越多疲于应付,而且还可能会起到反作用,用威廉先生的话说就是“不能把握全局,对一个产业主人和投资者是无比危险的。”

威廉先生把自己管理产业的经验分享给伊丽莎白,告诉她可以通过哪些途径、在什么时机能寻到可靠的管事,比如一些失业的管家、破产的工厂主、受过教育的工人——鉴于小姐的特殊情况,为了保护小姐的荣誉,威廉先生认为小姐还可以雇佣一些受过教育却生活窘迫的女人,这在慈善性质的寄宿学校里有的是,得需要仔细甄选品性、能力。

安东尼先生打断了她的沉思:“在伦敦以及周围一些地方,绿茶的确有了起色,但这还不够。”

伊丽莎白沉吟一下,谨慎的说:“甜点店必然还会扩展,比如剑桥郡和牛津郡,但其他地方,我们暂且没有意愿。这儿是英格兰的心脏,几乎所有有钱的人们每年都会往这里聚集。安东尼先生应该知道,你运输贩卖的昂贵的绿茶,只有这些人买的起。”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想在巴黎开办明式甜点店,但现在那儿有些不好过。这些受贵族和有钱人青睐的商店也不受欢迎。“伊丽莎白说。但就算巴黎甜点店的生意很好,对推广绿茶的效果也不会太好,除了英国,法国、意大利和波士顿倾茶事件的美洲,爱咖啡这种“黑色金子”要比茶叶多。

“茶叶的生意除了顾客和源头,还得看本地的茶商们。”伊丽莎白中肯的回答,“甜点店多亏了你的帮助,而绿茶配着茶点有了起色,这差不多已经实现了安东尼先生之前的目的,不是吗?”

安东尼小声嘀咕“不可爱的小姐”、“现实冷酷的小姐”这样没营养的话。伊丽莎白不置可否,她忙的很,若不是薛先生马上要离开英国,至少几个月不会回来,她才不会允许他踏入三楼——难得的休息日,伊丽莎白更想回寓所和简、莉迪亚待在一起。

可就算没人捧场,安东尼先生也能自己说的高兴。明式餐厅的修装工作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伊丽莎白提醒自己:安东尼先生已经是不能更改的合作伙伴,要保持风度,不能开口撵人。此时,伊丽莎白无比想念和亲爱的萝拉一起合作的时候。

“为什么你们英国人爱红茶多过绿茶?要知道在大明,绿茶更受欢迎。”安东尼先生十分疑惑,“绿茶比红茶更难保存,运送的困难要大得多,不该是物以稀为贵吗?”刚涉足海上贸易时,安东尼先生曾经兴奋的花大本钱购入一批上好的峨眉雪芽和西湖龙井,结果几乎赔掉半个家底,还是当初塞了半舱凑数的劣等红茶卖出了好价格,才勉强保了本。

“安东尼先生也说绿茶难以存放运输,在闷热潮湿的船舱里几个月,绿茶很容易变质,而红茶有时候却反而会有一种发酵醇香。”伊丽莎白的甜点店最近每天都需要分装不少绿茶,她亲眼见过发霉变质的茶叶。

“而且我们喜欢在茶里加糖加奶,许多种类的红茶都能融合进这些味道,但绿茶?”伊丽莎白笑起来:“泰晤士河畔的甜点店刚刚迎客的时候,有的小姐习惯性的往绿茶里加了半杯奶和一勺糖,安东尼先生可以想象那种味道。”

那是在店铺还没有发现问题、重新装饰之前,没有茶点和茶叶的推荐搭配,店员们也不知道怎么为客人介绍。光顾的客人要求她们送上奶和糖粉,店员们就傻乎乎的把奶杯和糖罐端上去了,结果可想而知。淑女们力持风度,却仍然免不了浪费一壶好茶,不高兴的马上离开。

“还有,掺假的问题。”

安东尼严肃起来,他看向小姐,等待她下面的话。

“走私和掺假的问题,几乎屡禁不止。但是红茶的造假和绿茶造假不同,假绿茶的危害更大些不是吗?”

安东尼轻轻鼓掌,伊丽莎白小姐可真敏锐。半个月前,一支大明的船队在英吉利海峡附近拦下了四艘将要进港的运茶船,不仅扣下了船和人,更将所有茶箱都倾入海中。这在英格兰引起比三十年前发生的美洲波士顿倾茶事件还要轰动的反响,人们议论纷纷,连国王和官员也过问了此事。报纸上只说这件事是明国商人和船队之间的私事,安东尼没想到小姐居然猜出了真相。

“事实上,泰晤士报上说‘无数绿色的茶叶被海水席卷,就好像把金子丢到水中的声音’,而且据说船只破旧,不像明国的福船——安东尼先生船上的绿茶还会整箱受潮变质,更何况这样简陋的帆船呢。这显然不是从遥远明国起航的运茶船,更不会是正经的茶叶,没人会把这种金贵的东西装在破船上。”

时髦的明国商人笑起来,“没错!事实上,绿茶造假的成本比红茶也低太多,也更容易。我们大明就有把嫩槐叶假做好茶的事情发生,几乎难辨真假,不过在明国做这种事风险和代价太大,渐渐反倒是欧洲这边的出事的多起来。”

“将树叶、草叶烘干,然后掺入一些真茶,就是一整箱保存完好的绿茶。半个月前的那几艘船上,几百箱‘绿茶’里边没有一根真正的茶叶,全是假货。船上有个法国调香师,他配出了一些溶液,假茶叶浸泡过再晾干,不仅颜色和形状更像,还带点香味。”安东尼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平淡的说:“现在他已经陪着他最大的成就到海里去啦。那支大明船队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他的脾气可不如我好。”

“他是个野蛮人,而我是个绅士。”绅士先生嘟囔一句,才又对合作伙伴说:“哦,狡猾的小姐,这些事情是海商们的工作,不关陆地上的生意——伊丽莎白小姐,我需要一个证明,才能确定我的船队货物的比重,这项生意值不值得。”

安东尼点点桌子,“绿茶确实比以前受欢迎了些,但你看,大明的海商还没尝到甜头,已经有人赶在我们前面吃抢这块肉啦,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如果你不能说服我,我不能用一条船的昂贵货物来冒险。”

伊丽莎白在心里翻个白眼,明明是他想要开拓绿茶贸易,现在倒好像是自己求着他了。站在商人的立场,伊丽莎白可不会傻到去承诺买下未确定品质的货物,何况甜点店吃不下那么多,安东尼最大的顾客应该是从事茶叶生意的商人们。

小姐假笑道:“安东尼先生说的对极了,掺假是海商们的事,怎么吃到这块肉当然也是海商们自己的事。您都说了绿茶在英格兰有了需求,那么还需要一位无足轻重的小姐证明什么。”

伊丽莎白迅速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想足够帮助安东尼先生的忙!”小姐急于结束这场不能带来实际利润的闲谈,她快速的说:“安东尼先生肯定知道,一口健康的牙齿是现在最好的恭维方式之一。英格兰有句被圣职者厌恶的话,但人们认为说的很对——‘龋齿比上帝还公平’。现在很多人都听说了一个奇妙的方法,绿茶可以预防蛀牙。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安东尼先生愿意,完全可以把这条传言变成真的……”

“好啦,亲爱的先生,我必须得离开啦,我的姐妹正等着我团聚。安东尼先生事务繁忙,您请自便。”

安东尼先生望望小姐迅速消失、毫不留恋的背影,耸耸肩,对亲密的助手摊开手:“爷爷托人带信催着我来拜会这位小姐,一定要我来献殷勤——可是你瞧,小姐完全懒于理会我。”

说着,自感十分英俊的先生搓了下脸,对伊丽莎白小姐丝毫不软和的态度不能理解,要知道他从来都十分受人喜爱。

助手先生抽了抽嘴角,没搭理不着调的主人:一位先生和小姐聊天,不仅不恭维赞美人家,还总是要挖坑给人跳,想坑人家为他的生意先垫个底儿。未婚男女之间说的既不是艺术诗歌,也不是人生哲学,谈论的尽是枯燥无味的绿茶生意经?助手先生觉得伊丽莎白小姐已经足够宽容风趣了,她竟然忍耐了这么久。

伊丽莎白带着拉卡沙回到距离甜点店大约一英里的寓所。

“拉卡沙,你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吗?”伊丽莎白停住脚步,向周围打量了一圈,问女仆道。

拉卡沙胖胖的身子挡住伊丽莎白,警惕扫视附近的人,才疑惑说:“没有,小姐。”

伊丽莎白总觉得有点怪异,但简和莉迪亚已经亲亲热热的迎了出来,她只好把这份疑惑暂且压在心底。

“亲爱的莉齐,爸爸捎信说整理内瑟菲尔德时,在附近的树篱后发现了一大片茜草,这些茜草至少有好几年了,可能超过7年!”

自从发生了那件糟糕的事情之后,班纳特先生就打算把内瑟菲尔德庄园附近全部清理修整一遍。山丘和山丘下的一大片土地都属于庄园所有,班纳特先生要把道路拓宽,顺便将两侧杂乱的树篱全部弄干净,划成一块块地方培植上花苗和果树。

“茜草?”伊丽莎白不大懂。

莉迪亚也兴奋的点头,她逐渐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茜草根可以染出鲜亮的红色,玛丽在信上说生长的时间越久的茜草,做出的染料品质就越好!”

简补充道:“梅里顿的农场以前也种过茜草,这种草只要雇很少的工人就能忙的完,而且出售的价格很高。但是茜草至少得两年才能收获,梅里顿的绅士们拥有的农场都不太大,渐渐的本地没有种植茜草的了。爸爸猜测可能内瑟菲尔德的两个小农场有播撒过茜草的种子,所以山丘下才生出了一大片。”

“英国大部分只生产两年的茜草根,只在法国南部才有三年的,茜草的年份越高就越值钱。7年才收割,这染料的色彩得多浓烈啊!”不用说,这也是玛丽这个小学究信上写的。

莉迪亚把玛丽的信拿给伊丽莎白看,“玛丽说,大约收获了16英担,这些茜草根的收入完全可以抵得上爸爸请工人整理庄园和购买花苗果树的花费,或许还会有剩余——已经有好几位商人派人来与爸爸说这笔买卖了。”

简就跟做梦似的,她抱住伊丽莎白的胳膊:“莉齐,从去年开始,好像突然有好运降临到班纳特家……”

小妹妹莉迪亚也凑到姐姐们身边,快活的说:“我想回朗博恩住两天,亲眼看看茜草根是什么样的!简?莉齐?”

姐姐们宠爱的摸摸她重新鼓起来的小脸,简直什么都愿意答应她。

“请贾里德车行的马车夫驾车,我叫拉卡沙陪着你们。”伊丽莎白说。

奇普塞德甜点店附近的新车马行是贾里德先生的生意,他实在是个懒人,他把自己所有的产业都直接命名为贾里德,贾里德风筝店、贾里德缝纫机工厂和贾里德车马行。但这笔生意全赖伊丽莎白提议,伊丽莎白又投资了一笔钱,是车马行的三分之一的主人。车马行每日都有来往于附近城市的公用马车停留,消息灵通,梅里顿的公用马车也会在这儿换马,使得班纳特家的通信简便极了。

伊丽莎白还购置了一辆轻便的两轮马车,但她没有养马,因为完全可以租用贾里德车马行的马匹,连可靠的马车夫都有现成的。班纳特姐妹索性就将两轮马车也留在车马行里了。

伊丽莎白在晚宴前要回到陶丽丝,她正觉的有些不安,便催促姐妹们明天一早就回朗博恩,又写了一张纸条请舅舅借一个男仆来守夜。

简和莉迪亚都说她有点过于敏感忧虑了,可伊丽莎白总觉得那束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不是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薛老大夫相中了莉齐做孙媳,可惜小姐一心搞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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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老朋友来了,鱼去睡会